布衣拉堡,开车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车在一条勉强可以通的小路颠簸行驶,路上很安全,城镇也没德军驻扎,这是左轮侦查后的结果。
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只大狗在路上煞有介事的逛荡。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杰克用非常蹩脚的汉语向我询问,胖子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座上,一路的颠簸给他带来的疼痛一点不比子弹所带来的小,紧皱的额头和上面的汗珠足以说明一切。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我伏在他耳边轻声的说。
“恩。”回答的很微弱,他睁开眼睛信任的看着我。
“疼就喊出来吧。”胖子把手从大衣里抽出来,手上沾满血,气若游丝,嘴唇发白,我催促的杰克把车开的像发了疯的犀牛,恨不得一下飞到医院,吼叫声掩盖了周围的动静,大街上闲逛的狗闻风而逃,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我背着将近200斤的胖子朝里面飞奔,杰克紧跟在我后面注视着周围。胖子被抬进手术室,我和杰克站在门口焦急等待,周围安静的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我的,我有。”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我和杰克挨个验血,还好我的血型和胖子一样,他的眼神不想让我离开,我不顾医生的阻拦冲进去握住胖子的手。
“医生,他是我兄弟,我要陪他。”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在手术,请你们配合。”一名男医生严肃的告诉我。
“不行,我要陪他。”医生停止手中的动作看着我。
“你不走,我们无法手术。”胖子剧烈的颤抖,死死握住我的手,女助理看看我们又看看医生。
“胖子,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含着泪抓住他的手。
“你是中国人?”医生愣愣的看着我和胖子,女助理也很吃惊。
“是,我是中国人。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医生摘下手套放在一旁。
“我不给中国人看病。”语气很坚决。
“德国人是人,中国人也是人,你们是医生,救人是你们尽的责任。”我无奈的讲着道理,但那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就是无动于衷。
“抱歉先生,我们不接受非德军伤员,你们快滚吧,不然德军来了,你们都得玩完。”看着络腮胡子一脸得意,跟德军一样讨厌,我揪住络腮胡子的衣领,拔出手枪顶在他头上,拇指瞬间启动撞针。
“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救人你就救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玩完?”我义愤填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助理吓的呆呆站在一旁。
“要是我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踏平你的破医院。”络腮胡子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连连求饶,血袋里的血一滴滴的输进胖子体内,墙上的钟响了三下。
“先生,请您冷静。”络腮胡子说道。
“冷静你姥姥,还不快点。”自己都不知道颤抖的手什么时候搂动扳机,杰克听见里面大作,闯进来持枪对着络腮胡子。
“要么救人,要么救你自己。”杰克见络腮胡子没反应,拉枪栓子弹就上了膛。
“好好,请你们把枪放下。”络腮胡子恳求道。
“放你屁,赶快给老子治病,快。”双方一定要有一方妥协,我选择坚持并不是因为我有枪,而是在我揪络腮胡子衣领的时发现他腰间居然有把手枪,这让我感到万分惊讶,没想到遇到一个军医,所以,我坚持。
“胖子,你看看我,看看我,一会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你会没事的,你那一棒子学生还在等你回去呢,你要是不回去,他们肯定不睡觉,不吃饭。”
“家里还有人等你呢,首长还打算给你嘉奖,带大红花,为你敲锣打鼓,帮你娶媳妇,给你倒酒,你不是最喜欢喝首长给你倒的酒吗,回去就有了。”
“等做完手术我带你回家,再也不打仗了,再也不打仗了,给你带北京小吃,带山东烧饼,还有你最爱吃的狗肉。”
“一块去西山打猎,打野猪野兔。”
胖子嘴巴微微动了一下,我把耳朵伏过去。
“回——家——”气若游丝,我害怕了,害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回不了家。
“好,回家,你不要说话,你是最棒的,你是所有人之间最棒的,最坚强的,多少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手术,无论如何也要挺过来啊!”
这何止是小手术,伤口严重感染,导致胸腔出水,把胸腔里面的空气和水排出,把感染的伤口切开,割掉烂肉,而且麻醉剂用量不能太多,心脏会承受不了,失血过多导致他处于昏迷状态,换做其他人,早就倒了。
女助理的手一直在抖,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坚强的军人,她甚至感觉在给一位死神做手术,一不小心死神会把她一起带走。胖子终于熬过了近三个小时的手术,现在正在安静的沉睡。助理从医疗柜里取出各种药物和纱布,这时才发现女助理有着卷曲的金色头发,蓝蓝的眼睛十分动人,手指纤细灵巧。
“谢谢你,德国的女性都是伟大的。”她很惊讶,没想到我会出此言。
“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她很关切的说。
“等他输完这瓶,我们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不行的,移动会导致伤口再次感染,那样谁都救不了他了。”我把她拉到一边。
“你告诉我,刚才那个络腮胡子是不是军医?”她犹豫了一下。
“是,你们来之前,德军刚走,我还以为你们是德军呢。”
“他们去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北。”我确定她没骗我,继续说。
“小姐,请你照顾我兄弟,可以吗?”
“这——”
“我知道你很为难,但你救他就是为了让他活着,求您了。”她的确很为难,收留敌军伤员是不容许的事情。
“您不是德国人吧?”给胖子掖被子的手停止了。
“您是犹太人。”她的举动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她叫苏纳,自己的家人全部死于德军的纳粹活动,当时自己在美国学习,所以幸免于难,回国后为了掩人耳目,改名路斯维娜,国籍也改成德国。
正谈话,络腮胡子进来,路斯维娜闪身进到里屋,杰克站在门口。
“非常感谢你救了我朋友。”络腮胡子没说话,看着床上的胖子,又看看门口的杰克,眼神极不友好。 。。
第二十章 军医苏纳(二)
“不过你要死。”枪口顶在他头上。
“你不能这么做,是我救了你朋友。” 对方显得很吃惊;苏纳转过身来,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不错,你救了他,但同样也会害了我们,我不敢保证你不会泄密。”
“不,不,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医生。”
“你还是个军人。”对方明白了我的意思,没做任何解释,身体慢慢向后面退去。
“所以,你必须得死。”
“你杀了我,同样跑不掉的。”
“哦,是吗?要不然试试?”对方没我想象的那样紧张,眼睛镇静的注视着我。
“怪,只能怪你是军人。留着你,后患无穷。”
“开枪吧。”对方闭上眼睛,不知道他是有意做给我们看还是真的认命。
枪口慢慢放下,杀一个这样的人实在有点下不了手,况且刚才还救了胖子。络腮胡子趁我不备从后面用枪口顶在苏纳头上,左手死死卡住苏纳脖子。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你说的没错,我是军人。”
“刚才要是杀了你,你还有机会这样吗?”
“哈哈,怪只能怪你自己。”络腮胡子绝对是个老兵油子。
“你,把枪放下。”杰克看看我,把枪放下。
“还有你。”当前局势很明显,一旦放下武器,所有人全部完蛋。
“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快,不然我开枪了。”
“好,千万别激动。”我把枪放下,看看络腮胡子身后的胖子,被子微微动了一下,络腮胡子见危险解除,枪口立刻指向这边,依然扣动扳机。
“啪——”随着枪声,络腮胡子倒在地上,鲜血溅了苏纳一脸。
“狗日的,敢拿枪指着我兄弟。”身后传来的枪手是胖子所发,在我和络腮胡子谈话时胖子就一直装睡。
“你杀的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捡起地上的枪塞给苏纳。
“会用吗?”
“会。”
“怎么也不问问我啊?”
“你大老爷们死不了。”我背起胖子跟着苏纳朝后门走去。医院的后门临着一条很窄的街道,四下无人。
“你们在这呆着,我去开车,必须马上转移。”匆匆朝医院正门走去,车刚发动起来,前面拐角走来两名德军,右手伸到大衣兜里,食指扣在扳机上。
“首长好。”两名德军给我敬礼。
“怎么这么慢,刚才没听到枪声吗?”
“对不起长官,听到了。”其中一名矮个子德军回道。
“听到了,还慢腾腾,你们那个部分的?”我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的问。
“报告长官,702空降师步兵连的。”
“步兵连的,我看是狗屎连的,你们长官呢?去哪里了,叫他过来见我。”我严厉道。
“报告长官,我们长官还没回来。”
“去哪里了?”
“报告,去黑森林追杀一小股反动分子——”
“胡闹,现在军务如此紧急,他竟然还有心思去追什么反动分子,我看,他就是反动分子。”两名德军见我如此大发雷霆,低头不语。
“传我命令,全速前进,那股反动分子有我亲自解决。”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难道我的话也敢违抗吗?”
“可是,刚才的枪声还没搞清楚呢?”高个子德军战战兢兢的问。
“哦,刚才一个不听命令的家伙,让我就地解决了。”
“怎么,你们还想阻拦长官的路吗?”两名德军闪身让开,刚走多远,那两名德军见我把车倒回来,马上敬礼。
“告诉你们目前最高长官,让他全速前进到事先制定好的区域,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从事。”
“是。”
搞定德军之后,围着医院绕了个大大的圈,半个城市都被我绕遍,稀稀拉拉还有部分德军没有撤离,我只顾自己开车前进,毕竟我是个冒牌的十字军长官。
“怎么这么慢?”左轮问我。
“别提了,遇到德军了。”
赶紧把胖子抬到车上,在苏纳的指引下,我们行驶到城市的东面,除了随处可见的难民之外,就是被德军坦克飞机轰炸的断壁残垣,七拐八拐停在一所只剩半扇门的僻静院落,安顿完之后天色已晚,一行人围着床上的胖子坐下,这是来到这个国家最安静的一个夜晚,远离了硝烟弥漫,不必躲避头顶上飞来的子弹,不必时刻留意敌人的侦查,不必忧心炮弹的碎片会不会击中,这都只是暂时,我突然觉得讨厌战争却逃避不了,死了无数的生命换回来的究竟是什么,目前的战争是为了让战争结束,可不论是发动战争还是结束战争,这都需要代价,我从来不报和平解决战争的希望,能和平解决早就解决了,战争是个最大的骗子。它欺骗了所有投身于战争的人,让人们永远在炮火中走不出来。
我爬上房顶看着星星,感觉很美,四周安静的犹如夜空,苏纳跟上来坐在我身旁。
“你朋友很勇敢。”
“你在说胖子吗?”
“是,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
“战士都很勇敢。”
“不,我见过很多伤员,他们都没有你朋友那样坚强。”
“连命都快没的时候,我们剩下的只有坚强,这是军人最后的尊严。”
“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做,完全可以喊出来,这很正常。”
“也许吧,但他做不到。”
“你们真的很神奇,居然能在恶劣的丛林里呆这么长时间。”
“你见过即将被追杀的狼吗?就算把它的四肢砍下来,只要他能动就死不了,求生的欲望决定生死。”
“那岂不是很痛苦?”
“活着本来就痛苦。”
“你的德语很标准,在哪学的?”
“国内在燕园念过德语班,再后就到这里。”
“怪不得。”
“不过你不像个文化人。”
“我只是一个侩子手。”
“你不是侩子手。”
“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从记事起就开始杀人,战争让我做我本不想做的事,欠了太多的债,根本还不起。”
“没人要你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