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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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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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指给我们看。万花山在沣河河谷的东岸;主峰高2000米;就在观音山的正对面。他说;有几个和尚最近在万花山上搭了茅蓬;还有一些人想到那儿去。他说;那儿比观音山僻静多了。我做了笔记。

已经是中午了;但是住持没有请我们留下来吃饭。很显然;南雅寺的粮食供应太少了。我们告辞了;开始沿着观音山的另一面往下走。山上仍然有残雪;但是连续一个星期的晴天已经使路况有了很大的变化。10分钟候;我们到了一座名叫西静寺的小庙。一位尼师出来迎接我们。她是圆照的弟子;一个人住在那里。她坚持要我们留下来吃点儿剩的炒米饭。我想她一定是南方人。在北方;馒头和面条是常见的主食。当她忙于热米饭的时候;我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西静寺像南雅寺一样;也有一间单独供奉着道教神仙的偏殿。一个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午饭候;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在一个地方;我们惊起了一只像狗一样大的兔子。山坡上铺满了去年秋天的落叶;那只兔子从山坡上跳窜而下的声音把我们也吓了一跳其程度跟我们吓着它的程度差不多。20分钟后;我们路过金蝉寺。没有人在。几分钟后;我们路过一间茅蓬。晒在太阳底下的衣服是一位尼师的。还是没有人在。5分钟后;我们到了一条深谷的谷底;走过一座木桥;往对面的山坡上爬去。又过了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龙王寺。它是明朝的一座老比丘尼道场。东南大约100米处;是未来的观音寺的寺址。回首看看观音山;我估计;我们在山峰西南不到两公里处。

龙王寺的一位尼师告诉我们;圆照住在一个小平台上的一座小土房里。那个小平台是开出来给观音寺将来建大殿用的。我们跟着那位尼师;爬上了去圆照住处的山坡。她正盘腿坐在炕上。炕是一种土床;里面安着炉子;在整个中国北方都很常见。

我进去的时候;她说:”你回来了。好。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上一次我还不敢肯定。现在我知道你是为法而来的了。”我很高兴我做了再次拜访她的努力。她已经88岁了;但是在曾经跟我谈过话的人中;几乎没有人像她这样机敏。她出生在中国东北吉林省的一个中医世家;祖上六世行医。她的祖父是一个和尚;它的父亲后来也成了和尚。她16岁就出家了;毕业于北京佛学院。后来;她回到东北;在那里创建了四所佛学院。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东北到终南山来。

圆照:  我被骗了。是智真(音译)骗了我。当时智真是西安卧龙寺的方丈;他每天诵30遍。1953年;他来看我;我到火车站去送他的时候;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张车票;就把我一起拉上了火车。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西安;甚至连一套换洗衣服都没有。他不希望我继续工作;而想让我修行。后来;我接任了草堂寺的方丈。红卫兵来的时候;我叫他们走开。我没有让他们进来。如果我让他们进来;他们就会砸了鸠摩罗什塔。我做好了死的准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再后来;我受不了寺庙里的生活;就搬到观音山来了。那是10年前了。我觉的它是一个死的好地方。去年;我觉得观音山的前面不够安静;太多的人去爬那座山;所以我就搬到后面来了。可人们还是来看我。两个星期前;有几个大学生来跟我学;跟我一起住了一个星期。

问:  我听说您修密宗?

圆照:  是啊;不过我们那一批没剩多少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修密宗了。最初我是在北京跟白教领袖;16世贡嘎活佛学的。他跟****和班禅喇嘛的黄教不一样。密宗比较快捷。我很快就会死的;所以我学了密宗。现在我还在等死;就等着那把火啦。

问:  密宗修行跟净土宗修行相似嗎?

圆照:  密宗修行更接进于禅。它是禅的极致。但是它不是给普通人修的。它就像开飞机;很危险。净土宗修行就像赶牛车;很安全;什么人都1修。但是它花的时间要长一些。

这么多年来;圆照曾教了那么多弟子;我想她一定记住了自己的演讲;或者至少她诵的经的引文。于是我从包里拿出一张书法纸;问他愿不愿意把佛教修行的本质给我写下来。她把纸放到一边去了;于是我没有在提起这个话题。两个月后;我回到台湾以后;受到了她寄来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瓷;悲;喜;舍”。他的书法清晰有力;就像她的心一样。

晚饭后;在未来院子对面的一间小土房里;我和我的同伴盖着毛毯;伸展着四肢趟着。半夜里;天空隆隆作响。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霹雳;随后大雨如注;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出去的时候;我几乎没法走路了。每走一步;就有一斤重的粘黄土粘在我的鞋上。早上我们吃完玉米粥和炒土豆以后;圆照来到我们屋里。她想教我们一个开悟的捷径;如果我们接近死亡的时候;就可以用它。她说;如果我们修这个法而不想死;我们就会的上可怕的头疼病;不管怎么样都会死的。她咯咯地笑着;我们三个人都爬到了炕上的毛毯底下。她教了我们一条咒语;一串梵文音节;据她说最初是由外太空的生命教给人类的。她还教了我们另一条咒语;说是解药。当死亡决定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或者我们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用它。

后来我们来到外面。空气中还有一写水汽;但是雨已经停了。我们决定;只要能走就走。圆照说;观音山上的路是不可能的了;她建议我们走一条更容易走;也更短一写的路;着条路沿着一条深谷的边缘;向西北而下;直到沣河。路面上铺满了落叶;坡度也比较平缓。她告诉我们;县政府已经考虑好;要沿着这条深谷往上修一条路;以发展这一地区的旅游业;但是这一计划暂时被搁置着;要等到经济好转才会实施。我们对这一想法深深叹息;挥手道别;然后沿路而下;一路上练习着我们的新咒语。

一小时候;我们出来了;到了喂子坪村。经过昨天一个晚上;沣河已经变得狂野起来。我们从横跨沣河的一座桥上走过;然后开始沿着路走。河谷里到处是一片一片的竹林;透过雾气;还可以看到野桃花。

一小时后;我们到了一个叫李原坪的村庄。在那儿;我们又过了一座桥;重新回到河对岸。

我们沿着一条路走着;穿过田野;经过村南头的一个巨大的池塘。橙黄色和金黄色的鱼在水中横冲直撞。我的同伴说;它们是从越南来的。刚过池塘;就是通向西观音寺的那条路。它沿着一座陡峭的山坡笔直而上;而且路面很滑。所幸沿途有不少树枝和石头可抓。

一小时后;我们越过山脊;从山的另一面往下走。路变得平展起来。一只黄胸;黑白条纹翅膀的啄木鸟避开我们;继续在一根断枝上啄着。我们来到雾气中的一个地方;着就是西观音寺。我们喊着”阿弥陀佛”;走进泥地院子;四位年轻和尚和方丈圣林出现在门口。我的同伴走开;去跟其他的和尚聊天;于是方丈就邀请我跟他一起到斋堂里去。他说;他劈柴的时候;我们可以聊聊。他74岁;出家30多年了。在过去的14年里;他一直住在西观音寺。他是从净天手里接过这个寺庙的净天现在已经搬到南方四川省的成都去了。

当我向圣林问起他的修行时;他说他太笨了;不能修禅;只念佛。他大笑起来;但他不是开玩笑。

圣林:  现在禅不合适了。要修禅你得有很深的根基。好根器的人太少;他们不常见。过去任何人都可以修禅;但是现在不行。这不仅仅是我的观点;也是印光大师的观点(印光是20世纪早期的一位和尚;他在中国重新建立了净土宗的修行)。现在净土法门是唯一适合每一个人的法门。区别就在于净土法门要仰仗佛力。你不需要太深的根基。禅宗则完全靠自力。这就难得多了。尤其是现在。

过去有很多开悟的和尚。但是现在有几个开悟的?我认识的人里面一个也没有。也许有的和尚以为他们开悟了;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把妄想当成开悟了。这就是印光大师说最好仰仗佛力念佛的原因。谁更有力量;你还是佛?净土法门更有把握成就。如果你根基不深;又去修禅;你可能修一辈子;哪儿也去不了。净土法门并不容易。你必须决意要往生净土;否则念佛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不过是迷信罢了。净土法门是不需要解释的;关键在于信。但是信比解释更有力。你看不见净土;只有佛才能看见净土。眼睛是没有用的;你必须依靠佛。

圣林告诉我;他在等一位出色的和尚;来接管西观音寺他只是一个看守者。这座寺庙差点儿被当成了农舍;但是圣林说;这里是终南山最好的修行场所之一。他说;难怪农夫们要到终南山的这一带来;这里阳光充足;雨水丰沛;土壤肥沃。就在我们刚刚到寺里以前;透过雾气;我暼见了菜园的一角;还有几棵果树。他说;他们的果园里有梨树;苹果树和柿子树。然后他哈哈大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去年秋天;一只熊把他和其他的和尚赶到屋里;然后吃掉了寺庙柿子树一半的收成其时那些柿子正在外面晾着。圣林很风趣。他一口气数出净土宗13代祖师的名字;然后大笑起来;笑自己居然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正当我跟圣林聊天儿的时候;我的年轻伙伴兼向导进来了;说我们该走了。当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如果我们不马上走;就可能错过净业寺的晚饭。

回去的路上;我的向导告诉我;他和西观音寺的一位和尚曾经一起住在少林寺(少林寺在河南省;菩提达摩就是在那儿把禅传给中国人的。还有些人说;也传了武术)。他说;少林寺和尚的名声很差;那些离开的人很难在其它寺庙找到地方。被净业寺收留了;他感到很幸运。他的朋友就被拒绝了。他说;问题是;旅游已经把少林寺变成了一座养老院了;任和待在那里的人;都被认为对名闻利养比对佛法更感兴趣。

我们在浓雾中摸索着往前走;回到岭上。过了桥;出来重新回到路上。一个小时后;我们经过了另一片沙洲;沙洲上有几座房子;这就是二道桥。可是这儿一座桥也没有。八月里;史蒂芬和我来这儿的时候;我们是蹚水过河的。经过对岸的几座农舍;在一条岔谷的入口处;我们找到了传福(音译)的茅屋。

当时传福37岁。她在17岁的时候;出家当了道姑。3年后;她转到佛教门下;在丰德寺和草堂寺过了五年。后来;她曾经试过住观音山;但是差点儿饿死了。过去的3年里;她一直住在我们遇见她的时候她住的那座小茅屋里。她说;她可以用采草药卖的钱买她需要的东西。我想;除了当地的农民;以前可能从来没有人来看望过她。谈起她的生活和修行;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很孤独。而且她的屋顶漏雨了。她说:”如果你还很执著;如果你还没有看破红尘;你就不能住山。山里的生活很苦。但是一旦你看透了这个世间的虚幻;苦也就无关紧要了。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修行。如果不修行;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妄尘。”

当我问她史蒂芬可不可以给她照张像的时候;她进屋去了。出来时穿着正式的法衣;那是她保存的留着特殊场和穿的。后来我们告辞了。史蒂芬和我继续向山谷深处走去。路就在山坡的边缘;然后过了河。不到一小时之后;我们听到了锤子的声音。不一会儿;我军就来到一小块空地上它的一半已经被一座大茅蓬占满了。

这是彻慧(音译)的家。她的房子状况很好;不像传福的小草房。她的屋顶铺了瓦。几个农民正在剥绿色的核桃皮。彻慧正站在外面。她刚一看见我们过来;就进屋去了;拿了几只凳子出来。我们互相问候;然后坐下来。又有两个妇人出来了。一个是彻慧的妹妹;另一个则是她的弟子。当她的弟子去拿水倒茶的时候;彻慧告诉我们;她是吉林人;50年代的时候;她跟家里人一起来到这一地区。她们是来修通向西部的天水和兰州之间的公路的;后来不在那儿了。1957年;她宣布说她想出家。她的父母凶弟都不同意;但是她拒绝改变主意。她在一座寺庙里学了5年佛;然后来到沣河河谷上游;在靠近西观音寺的地方搭了一间茅蓬。7年后;她又搬了家;建起了她现在的房子过去的20年里;她一直住在这儿。她74岁了。我想;传福的事儿仍然压在我的心头。我问她是否曾经感到过孤独。

彻慧:  不;我喜欢一个人住着。我不能离开这座山。每次我离开;我都想马上回来。另外我还有一个弟子;所以我不觉得孤独。

问:  你多长时间下一次山?

彻慧:  我大概每个月到山下的村子里去一趟;去买一些东西;比如米;面;油;盐之类的。如果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就不下山。需要的菜我都自己种;整个冬天光吃土豆。夏天;我每天都在菜园子里劳动。通常总有东西可吃。如果没有;我也不着急。

问:  你从这一带其他的出家人那里得到的帮助多吗?

彻慧:  不;我们靠自己。如果我需要钱;我家里会想办法帮助我。现在我妹妹正来看我。快30年了;我们俩才头一次见面。她在沈阳给一家贸易单位干了36年;今年早些时候终于退休了。她现在生病了;想在死前来看看我。现在她到这儿已经一个月了。我们需要的东西不太多。我们每个月花钱不超过10~20块钱(2~4美元)。我们很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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