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的就是水瓢和那些替打的小厮。有时候公理和人情就是如此的缠不清。
王妃看到紫嫣,哭得红肿的眼睛给她递个眼色摇摇头,示意她回避。目光中没有责怪,反多了些无奈。紫嫣知趣的退下,走到庭院时看到秦二哥正走来,手里托着一个药酒瓶。
“成儿怎么样了?”秦琼问。
本以为秦二哥会先她而到,没想到秦二哥来的迟了一步。
紫嫣摇摇头,鼻头一酸眼泪盈眶。
“姑爹下手是狠了些,行伍之人手中有些力度,表弟平日也过于娇养,定然吃不消的。”秦琼叹息道。
紫嫣说:“我去厨间看看,为成兄弟熬些补血气的汤。”
紫嫣同秦琼再来到小王爷的寝殿时,四周静悄悄的,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水瓢眼神里惊慌无助,见到紫嫣低声说:“小主儿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王爷在里面同小王爷讲话。”
紫嫣同秦琼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心想王爷果然怜惜儿子,过来看望小王爷了。
从窗边向里望去,幕帷低垂,小王爷罗成一身素白的罗衫松松的罩在身上,人靠在柱子边低了头,既没有趴在床上养伤,也没有丝毫受伤后撒娇邀宠的样子。令紫嫣都惊诧他伤得如此重,竟然还能支撑了站立起来。
北平王的背影对了紫嫣,他叹气说:“人说孩子都是病一场长大一些,看来这顿打没有白挨,知道羞耻也懂了些礼数。”
“是,父王!”罗成的声音沙哑低沉,垂了头没有看北平王。
“自家父子不必拘礼,躺下歇了吧。”北平王吩咐。
“父王在座,哪里有儿子卧躺的规矩,儿子就这里伺候着父王就是。”罗成的话语,异乎寻常的懂事,紫嫣都觉得诧异,想他身上的伤不知如何痛楚,如何咬牙周身瑟缩着强撑了在北平王面前肃立,该不是真被北平王一顿板子打丢了魂吓到了?
北平王无奈的放柔语气问:“可曾用了晚膳?”
罗成应了声:“吃了碗粥糜,小菜。”
北平王微微点头,放了些心劝慰:“你若早这般懂理明是非,为父的何苦打你?板子打在儿身,痛在为父的心头,父王只你一个儿子,每打一下,也是心疼,只是你太过任性。”
上下打量罗成,伸手喊他到自己身边,罗成却立在远处冷汗淋漓的说:“父王教训的话,成儿记住了。”
“怎么,还在同父王赌气?知子莫若父,父王知道你是最好脸面,身上的痛还在其次,当了仆人和你表哥、子颜令你丢了脸面,你心头不痛快。”北平王揣测着儿子的想法。
罗成依旧淡然道:“儿子不敢赌气,父王教训得是,成儿受了就是。”
北平王纳罕的上下打量罗成,停停又说:“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养鹰,小小年纪,还单去养那塞北的海东青,那种鹰生性凶狠,竟然来啄咬父王,可见这种畜生嗜血成性,日后未必不会伤了主人。你若是喜欢鹰,下次父王去给你猎一只回来。”
罗成沉默不语。
缓缓的,罗成的身子沿了身后依靠的柱子向下沉,北平王起身来搀他问了句:“成儿,疼得紧了?”
罗成却坚强的提一口气立起身,咬紧了牙摇摇头。
见他在场反害得儿子不得养伤安歇,北平王无奈的笑笑道:“这脾气,同父王年轻是一般无二,昔日父王年少也是调皮,没有少吃过你外公的责打,还连累你舅父跟了受苦。呵呵呵呵。”
罗艺捋了胡须摸摸儿子的额头,滚烫得令他一怔:“成儿,你在发烫,可是吃了药?”
“儿子令父王操心了,罪过。”罗成艰难的说,咳嗽几声,北平王知道儿子在赌气,无奈摇头,指了桌上一包点心说:“你喜欢吃的塞北小店做的糕点,父王给你买来了,嘴里吃药苦涩,就吃几块点心压压,心里好过些。父王吩咐厨子给你做些清淡可口的汤菜,你躺下歇了吧。”
一片沉寂,沙沙的脚步声,北平王出了殿怅然离去,夜色下的影子修长,在树叶莎啦啦的声响中脚步声时高时低。
紫嫣触景生情,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父爱,但是见过皇爷爷责打二叔杨广和小爷爷杨林,事后皇爷爷也是如此温情关切的哄慰。那时紫嫣曾幼稚的想,父亲杨勇被废黜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勇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爱,如何能爱民?现在想到二叔杨广伸向皇爷爷的魔掌,想那父子情何等的微妙。
见了秦琼和紫嫣在一旁躬身施礼,罗艺点点头对秦琼说:“你表弟的性子,从小被我和你姑母娇惯坏了,受不得半分的委屈,如今定然是赌气呢。你们来看他是好,他若言语不敬,暂且不必去理会他,待他伤好了,我再慢慢教训。”
秦琼和紫嫣连连称是,进到罗成的房间。
罗成本是扶了几案在喘气,气息虚弱。
一身白色的内单没有穿底衣,赤足立在冰冷的地砖上。头上挽个简单的髻,披在肩头的散发被汗水浸透打绺。但扶了柱子侧头望向他们的目光还是居高临下的孤傲。
“表弟,伤可好些了?”秦琼问,话语中满是关切。
罗成的目光同一旁的紫嫣接触时,浅浅一笑说:“我没有伤?”
紫嫣知道他在生气,近前一步说:“成兄弟,让我为你号脉试试,你急火攻心,心头有毒火,我已经吩咐厨子为你备下了汤解热毒,趁热喝了吧。”
罗成撑了桌案,立在窗前,逗弄着一只金链子拴在立棍上的鹦鹉,草草敷衍一句:“承蒙挂记!”
“表弟,上床去修养身子要紧。姑母都哭得昏过去,你就是为了姑母也要保重身子。”秦琼劝道,“男儿大丈夫,做错事负责,挨几下板子不算什么,此事就算过去,日后改过就是。”
罗成却逗弄着那只金丝战笼中的鹦鹉自言自语感慨道:“一只家猫养在王府,被主人踢一脚踹一下也该认命,就是虎崽子被当做猫养,也没了什么牙尖爪利。”
紫嫣不明白罗成是说与谁听,还在寻味时,罗成逗弄着鹦鹉说话,边叹息:“只是你这个小东西,金丝笼子里再好的鸟,也不过是只坐井观天的鸟儿,不是一只雄鹰,供认取乐解闷的玩意罢了。”
紫嫣听了他的感触,同秦琼面面相觑,记得罗成曾经在轩辕台发过类似的感慨,说是他希望自己能活得像条好汉,无惧无畏,闯荡天下,而不是父母的宠物。当时秦二哥也很无奈的同情罗成,说是要去劝劝姑爹不要处处束缚表弟罗成,但秦琼曾试着开口提过,却被北平王蛮横的驳回。
桌上摆着热气散尽的汤药,罗星进来说:“表殿下,小姐,可是劝劝小王爷吧,他不肯喝药,也不许告诉王爷王妃。”
罗成回头瞪了他一眼骂:“要你多嘴”
罗成仇视的目光同她接触时,紫嫣知道罗成对父亲北平王和她及表哥秦琼恨之入骨,罗成作践自己拒绝疗伤吃药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紫嫣和秦琼走后,罗成将自己独自反关在屋里,凭是谁也敲不开门。他只说想静静的养伤睡一觉,北平王落寞的离去时顶了一院的落晖。
秦琼安慰紫嫣说:“表弟心高气傲,这口气定然难平,你躲他远些,等他气消了,我们再同他去解说和好。他还小,气过了就好了。”
正文 48 生之高贵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10…12 9:43:35 本章字数:4909
晚饭时,饭桌上少了罗成,也少了些乐趣,王妃低头惨噎,北平王偷眼看过了王妃几次,讲了些笑话也没能令王妃开心,一顿饭吃得愁云惨淡的毫无了生趣。
“小王爷可曾进食了?”王妃随口问身后的慕容妈妈。
慕容妈妈迟疑片刻偷窥了一眼北平王的脸色答道:“伺候小王爷的小厮罗星说,饭菜送进去了,小王爷吃了些,吃得不多。”
王妃叹口气,紫嫣的目光留意到慕容妈妈眼神望着王爷,两人似在暗中交流着什么秘密,紫嫣立刻就知道小王爷怕是根本没有吃下东西,王爷用眼神胁迫慕容妈妈扯谎。
“阿祝,你吩咐膳房重新做上一碗寿面,要做的细细的丝,长一些的,就是一根面满碗的那种,放上些青菜点几滴麻油,也不比太过的咸,稍微有些味道,再卧上一个鸡蛋,去给小王爷送去。对他说,若是他不肯吃,我也不必吃饭了。”
说罢掩泪起身,面含愠色,紫嫣和秦琼面面相觑,北平王恍然大悟地问:“夫人,本爵是忘记了,今日是十月初十,成儿的生辰,今日可是虚岁十五了?”
见王妃迤逦前行,丝毫不理会他,北平王涎着脸随在后面追了几步自言自语说:“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十五载了。”王妃头也不会的走远,脚步声里都充满了责怪。
负疚感令紫嫣坐立不安,没想到今天是罗成的生辰,但这一天惨淡的回忆会令罗成挥之不去,抑或刻骨铭心。
紫嫣吩咐膳房准备了些可口的小点心,亲自捧了去看望卧床的罗成,一路走去,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擂台上罗成闹场时对这纨绔子弟的憎恨反是因为不忍见他从容地挣扎在北平王的家法下多了些怜惜。
紫嫣拦阻了半路迎上她执意要同她一道去看罗成的秦琼,紫嫣劝住他说:“二哥太粗心了,小王爷被二哥责打,虽然是王爷的吩咐,但是他心高气傲,一定不肯再见你和王爷。你看到的,王爷去看小王爷,他都拒人千里的样子,你去可能讨得什么痛快?何况今天这么逢巧,偏是赶上了小王爷的生辰。我去看看他,好歹我还会看病,又是女流之辈,他不会太迁怒于我。”
一个善解人意安慰的眼神,秦琼虽然不甘心,也只好咽下一口气,看了紫嫣襟带飘飘的在风中离去。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夹带着扑鼻的血腥味道,龙涎香的味道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混杂其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出乎紫嫣的意外,罗成却是醒着,半跪半侧依窗望月,半个身子几乎是伏在窗棂旁。
“小姐,快来劝劝殿下吧,身上有伤也不肯安歇,总是要起来试着走动,刚才不留意摔倒险些跌破了头,鼻子流了许多的血才止住。”罗星为难的抱怨。
紫嫣很喜欢罗成矫情时薄唇微翘那骄纵模样,令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失散的弟弟,而今天她并没有看到,罗成今天的神情诡异的令她陌生,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依窗的少年是王府里骄纵任性的小王爷。
月华的流光洒在他俊美的面颊上,睫绒弯弯的沐上一层银辉,他鼻翼翕合粗重的喘息,牙关紧咬,皎亮的眸子茫然。
听了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让你们失望了吧?”
紫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微怔后,如一个大姐姐一样低声含了心疼的埋怨:“你是赌气吗?何苦和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没来由的话,但是紫嫣深信她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心疼,她狠下的心在罗成那哀婉的目光中渐渐融化。
“成弟,今天是你的生辰?该贺喜你才是。”紫嫣话一出口,罗成吃惊地望着她,嘴角渐渐勾起嘲讽的笑意,又侧头看了窗外说:“多谢!”
“母亲记挂着你,吩咐膳房备了长寿面。”紫嫣说,她本想解释说,太过匆忙,忘记给他准备生辰的礼物,却又觉得这话若说出太违心了,今天众人给小王爷“华诞贺礼”已经令小王爷刻骨铭心。
“十五年,真快,十年前我还在这片塘里玩水嬉戏,秋日夜寒,一身水惹了病,大病一场险些丧了命,那年是我五岁的生辰。”罗辰追忆说,话音虚弱。
紫嫣看得出他目光孤寂,虽然喃喃自语,但像是说给她听。
她就立在那里,像一只柱子一样一动不动的倾听,只有倾听是她唯一能做的。
“我生来命好,坠入北平王府当小王爷风光无限。自幼就有人告诉我,我是小王爷,王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长大成人后,注定是北平王世袭王位的继承人,这偌大的幽燕九郡将来任凭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于掌中。在北平府地界,没有什么不属于我的,我身份尊贵,与众不同,所以小王爷是不能去同下人交朋友,更不能同下人和市井平民甚至王府的家将随意说笑。小王爷应该是不苟言笑,无时无刻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尊贵,要有王者的霸气和高傲,要傲睨群雄的霸气。不得自贬身价。”
罗成笑着摇头,无奈地说:“然后,有人指责你不够礼贤下士,太过高傲盛气凌人。但这金屋宝殿里养大的小王爷,就是如此雕琢出的怪物。其实,他衣服光鲜,貌似一呼百应高高在上,实际上无非如王妃膝下那条鹿狗一样,是个宠物。主人想他撒娇乖巧,主人想他盛气凌人,主人想他成为什么样的宠物,他只可以顺了主人的心思,因为,主人喜欢。主人可以随意刮得小鹿狗的毛一块块斑秃,看似一只小巧讨巧的梅花鹿。一切都是主人去摆弄。”罗成耸耸肩,笑笑,寒气暗生,目光转向了紫嫣,忽然笑了,对紫嫣说:“表哥的话骂得对,小王爷的身份是北平王给的,是王府给的,没了这层身份,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