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先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后拿到自己的眼镜底下,一行接一行地读。将近六十岁的人了,读书看报实在不能和年轻人比。加上原本就是小学文化,读起来分外吃力。他从文章的第一行,第一个字,一字不漏,认认真真地读。读着读着,他就被宋万福的事迹感动了。同时,也钻进了攀大强那行云流水般的字眼里。大概是读过了一个细节,他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声:“唉呀,这宋万福的事可真好,这攀科长也可真是个大文豪!人家那话,句句都是实实在在!这宋万福真是不简单!人家当初那条件,人家那气概,人家那胆量!真真是自古英雄多磨难!长在石头缝里的树,木质结实!耐磨!”旁边的人,一下子不理解他这些不照号不着调的话,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有的就跟他开起了玩笑:“郑书记,下次宋万福去见国家领导人,你问一下能不能搭搭他的车?”听到这话,他也不吭。有的还直接问他在感叹啥?他也顾不上回答那么多。直到把通篇文章读完,直到乡党委书记陈大路催他下车,他才说了一句话:“攀科长的文章我是学习完了,写的真好!建议大家回去后,都认真读读!最好拿出当年读《毛选》时的那股劲!”下来车,他一个人走了一段路,又仔细地过滤了一下攀科长的那篇文章。这时,他突然想:“仔细想想,宋万福也就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其余的事儿,也都一般!看来,人想当英雄,也就是关键的时候,做出那么一两件大事儿!”他刚这么想了一点点,立刻又返回头想:“你咋能这样想?难怪有人说你心眼老多?那一件事儿是容易做出来的吗?没有高尚的思想境界,没有一个博大的胸怀行吗?”“是!是!批评得对!批评得对!”
郑镇天就这样,一路自言自语,批评着自己回到了家里。
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这个攀科长,笔头真不赖!是个大‘秀才’!有机会,把他请来,把大头魁妞和陈小安这两人,朝上喧喧,再让他往外多拿点钱!青藤凹也得变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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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水我得端平
村两委会班子会上,大头魁妞和陈小安顺利答应各捐一百万元,发展青藤凹的特殊农业和林业。会议结束后,郑镇天没有三番五次地催他们。他屏声敛气瞪着两只眼睛在办公室等他们送钱。他想:“青藤凹几十年没钱的日子都过了,现在也不差你们这俩钱!我要看看你们的真实思想是个啥!”结果,两个人他都等上了。陈小安先到,那是开过会的第三天下午,郑镇天刚推开办公室的门,陈小安就坐在了他面前,坐下来就叔长叔短地叫,大中华牌烟卷一支接一支地送。
郑镇天老早就嗅出这里边有股别样的味。他毕竟也是“老江湖”。陈小安不掀盖子,郑镇天也不问。心想:“你今天既然装到了我的罐子里,你也成不了闷芽豆子!”
果然不出郑镇天所料,吸了几支烟卷后,陈小安便开了口:“叔,一百万元我肯定一分不少地拿来,只是眼下钱不凑手。我先拿来五十万元支票!你看行不?”
郑镇天没有急着回答陈小安的话。他想:“咋回答他都不合适!回答他不行,咱是让人家自觉捐献,不是“皇捐”国税,国家派下来的。回答他行,明知道这陈小安是在跟自己斗心眼,耍滑头。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把吸了半截的烟,捏扁又捏圆,捏了半天笑笑说:“你要真的凑不齐,谁也不能逼你。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大老板,要放屁,就放个响屁!放个贼屁,等于没放!十景乡宋王寨村那个村委主任,人家会来事,一家伙甩出两千万元,建设新农村,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谁看到不服?记者采访他,他就只说一句话,乡亲们养了我,富了我,我得回报大家!”
陈小安自然知道郑镇天说这些话,是比虎说猫,让他听的。他赶忙说:“叔,人跟人比,得死;货跟货比,得扔!人家那煤矿开的早,前些年,国家对小煤窑管理的也松,那像现在?挣一个,得给政府职能部门交两个!”
郑镇天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那你的车,就甭换的恁频繁,换了几个牌子了,只怕你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现在坐这车,也得个四五十万元吧?”
陈小安带点尴尬地笑笑说:“那有?那有?是朋友一辆二手车我要了!”
郑镇天看看他没有说什么。心想:“你编吧!”
再过一会儿,郑镇天说:“咱庄眼下就你和大头魁妞两个富主,青藤凹往后吃啥不吃啥,吃稀,吃稠,全靠你们俩!我这个支书,实际上是个牌子。人上了年龄,观念老化了,活力没有了!思想再解放,也解放不到那里去。乡里让干,我就先顶着,哪一天乡里不让干了,我就把差交了!”
郑镇天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断地睥睨陈小安。他还是要细心地观察陈小安的情绪变化。他吃准陈小安这些年有心思。郑镇天说:“大家、小家,难的都是当家人!眼下,你和大头魁妞好比是我两只手上端的两碗水,无论如何也得端平,那个手端不平,事就弄不动!可这两碗水是好端的吗?能端平吗?谁也端不平!比如说,你今天把话说到了这里,叔能不相信你的难处?可大头魁妞会咋想?我不说你也清楚!叔把话搁前边,这一百万元,可是你当着全体村委们的面点过头的事。摇头不算点头算!下边的话,说出来不好听,我不说了!”
“叔,你仅管把心放肚里,剩下那五十万元,不出三天,我把手边的钱凑凑给你拿来!”陈小安说。
“不是给我拿来,是给村里的老少爷们拿来!”郑镇天不紧不慢地说。
陈小安说:“是!叔说的对!”
再过一会儿,陈小安走了。
陈小安走后,郑镇天说:“哼!知道你是有意摆调人!”
其实,郑镇天早就看出了陈小安来这一手的目的,是想故意躲到大头魁妞的后边,害怕郑镇天、大头魁妞联手揩他的油。他知道,不管郑镇天心底咋想,咋摆调,青藤凹未来的接班人,肯定是他和大头魁妞在竞争。
在郑镇天的心目中,他们两个人虽都有不中意的地方,但相比之下,大头魁妞给他的印象,要比陈小安给他的印象好!大头魁妞住监的时候,陈小安想着他到了让位的年龄,所以就抓着机遇朝前迈了几大步。在这件事儿上,郑镇天看的透清。因此,他有点惹恼了郑镇天。用郑镇天的话说:“这叫住偷鸡不成,反丢把米!”陈小安现在的处境,是进退两难。他最怕被郑镇天和大头魁妞两个人算计了!他知道,他的优势在经济上,他比大头魁妞的经济实力雄厚,打败大头魁妞的唯一途径,是把他的钱斗干,把他的企业斗垮!让他成为一个穷光蛋!到了那个时候,他再厉害也厉害不起来!这是他故意这样做的目的之一。目的之二,有意地绊郑镇天一下,省得他口张顺了,手伸惯了,去别人袋子里掏钱,脸不红,手不烫,像去自家的盐罐里抓盐一样。
大头魁妞是第三天下午把钱送来的。话说得利索,事也做得干脆。一张银行卡从袋子里掏出来,瞧着郑镇天,不转眼珠子说:“叔,这是银行卡,密码六个八,您让会计小六到银行变更一下密码,转到村委会的名下就成!”
郑镇天瞧着大头魁妞说:“有件事,我得给你说明,小安先拿来五十万元,剩下的五十万元,他说这两天把手边的钱凑凑拿来!拿来拿不来,我心里也没数!你要是觉得这后五十万元拿出来亏,你也可以稍等等!”
大头魁妞说:“不亏!话是一口一个钉子说出来的,亏啥哩?”
大头魁妞走后,郑镇天说:“这可是青藤凹的两只老虎,不管他们自己咋想,两碗水我得端平!”
有了钱,我戳破天
陈小安那五十万元,没过几天就交到了郑镇天的手上。手里有了二百万元后,郑镇天不由地胆子也壮了起来,话头也硬棒起来。多年的支书经验告诉他,这二百万元,至少得把一百五十万元花到正经地方,剩下的五十万元,可做润滑剂,把村子里各个地方的轮子润滑润滑,要不然,这架破车真的没办法朝前再走了。
他的方向,就是走特色农业和特色林业这两条路子。前几天,他在乡里开罢会,一个人找到乡党委书记陈大路办公室,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对他的想法,陈大路非常赞赏。还说:“老郑,你是到了该露一手的时候了,要不然,别的人不说,单陈小安和陈春阳这两个年轻人的内心就会看不起你!”“陈书记,我知道,不过这两个年轻人,眼下还没有敢刺楞!”陈大路说:“是!是!他们知道老黄忠宝刀不老!”
出来陈大路办公室门的时候,郑镇天担心这件事做不成丢人,就对陈大路说:“陈书记,我是先说说,单凭这俩钱,也弄不成个啥。现在这政策,对下边没有啥约束性,年轻人都是没笼子的牲口,牵着走,想啃你,放他跑,拢不住!”
郑镇天嘴上是这么说,心底却想着,这一次我要用足劲跟他们来一次。
有了钱,郑镇天想着这件事等于成功了一半。他想:这些年我不干事,不是不敢干,是我手里没钱!手里没刀难杀人!现在有了二百万元,你看看我敢干不敢干?
郑镇天真要干的时候,没有再给陈大路打招呼,他想:“再打招呼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要是改变了想法,一句话,你听不是,不听还不是!干脆豁出去,捅他一下试试。”
前些日,郑镇天给省农科院的两位专家打过一次电话,说是问候人家一下,实际上是想探探底,活泛一下关系。他想:“毕竟这些年联系的少了!”
现在到了他真正需要这层关系的时候了。他就准备了几箱土特产,去见省农科院的两个教授,让他们提供信息。
郑镇天见到省农科院的两位教授后,一谈自己的想法,他们非常高兴。农业教授说,我们正打算在下边推广一个良种基地,这个良种基地,包括谷子、小麦、玉米、红薯还有系列黑色农作物。院里负责种子,技术、推广,你们提供土地、灌溉设施、农药防治、土地耕作就行。林业教授说:“我们同样想在下边寻找一个林业良种基地。我们除了要推广一批优质木材树种外,还要引进一批经济价值特高的果实树种。诸如美国太阳杏、红提葡萄等。合作方式与农业上的合作方式相同。不同的是,我们不需要特别肥沃的土地,一般的丘陵地,只要土质、气候适宜就行。”
郑镇天一听,不用说多高兴了。他说:“没问题,这两个基地,都到我们村建!我们村好地将近两千亩,坡岭地多的是!”省农科院的教授说:“这两个项目不好落实的原因是,一部分村民拥护,一部分村民不拥护,地调不到一块!搞基地,必须把土地合到一起。”郑镇天说:“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生法往一块调,你们放心,眼下在青藤凹,只要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那一说。”
两位教授了解郑镇天的个性和水平,也知道他在青藤凹的威信。于是,脸上带着信任和欣赏的笑容说:“相信别人做不成的事儿,来到你这里,一定能做成!别人难办的事儿,来到你这里,就成了小事儿一桩!”
郑镇天笑笑说:“你们也甭奉承我!我估磨着,这事儿能办成!”
就这样,郑镇天一回到家里,就马不停蹄地调地,直调得和个别人吹胡子瞪眼睛,两眼火色色地冒火,总算把地调成了。
陈大路得知郑镇天把地调成后,长出一口气说:“这件事儿,换成第二个人,肯定做不成!”后来,陈大路在县里开会,会间攀大强找陈大路闲聊,结果就聊到了郑镇天身上。攀大强对郑镇天这个人物的做法也很感兴趣。于是,很快就到青藤凹找到郑镇天采访。新闻稿子一直从县级媒体发到省级媒体。炒得特热特火,直火的郑镇天走到那里,身上都亮闪闪的。
郑镇天也因此发现了自己的胆魄。感到干大事儿原来也并不难。于是,思想就成了离开跑道的飞机,越飞越高。渐渐地这架飞机飞高了,飞过了自己能够掌控的水平,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平时的话里无意间,流露出了一种他不该流露的思想:“操!我不敢干大事儿?那是我没钱!有了钱,我戳破天!”
我盯死他了
郑一凡不知是出于对陈小安的嫉妒,还是心底对陈小安藏着一种余恨,还是说话不负责任,信口开河,反正在这个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最不该说这种话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对陈小安极为不利的话。况且,还是当着郑镇天的面说了。因此,这句话不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