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严宏昌也越发担忧了,堂兄在当严岗大队大队长时,身上就有了霸气,一般人的话已经听不进去,现在真正成了“中国改革第一村”的村长,“风头”更大,权力更大了,可他的思想依然那么守旧,又很少往外面跑,就凭自己悟出的那点经验,怎么能把小岗村带到现代化的农村去?
严宏昌最闹心的,还是堂兄已经入了党,却在自己入党的问题上一直使绊子,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在村里的党支部会议上,就他的入党问题,严立学就提出过几次,每次都因为严俊昌坚决反对,搞得连会都开不下去。要不是严俊昌在外散布消息,反过来说是严立学有反对意见,这话又传到了严立学的耳朵里,严立学气不过,找到严宏昌,提出要和严俊昌当面对质,严宏昌这才了解到支部会上的实情。
一天,严宏昌去滁州办事,中午随便在地委的食堂就餐,正好碰到地委书记吴炎武,吴炎武在了解了一下小岗村的情况后,忽然问:“宏昌,你是党员吗?”
严宏昌不好意思地说:“不是。”
“写过申请书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住上了大房子(10)
“写过,也不是一份两份了。”严宏昌更加不好意思。
吴炎武“噢”了一声,有些诧异,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严宏昌,说道:“那明天我过去看一下,你不能不是党员呀!”
吴炎武的话让严宏昌有些感动。他意识到,党组织并没有忘了自己,还一直在关心着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情一下变得开朗起来。是啊,有必要和严俊昌一般见识吗?俊昌怕自己入党,是怕自己入了党会占了他的上风,这显然是他的多虑,他严宏昌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吴炎武书记了却了他多年的这个心愿,他也可以让堂兄真正放下心来,消除猜疑,齐心协力把小岗村变一个样。
据说,第二天吴炎武就到了小岗村,也了解到问题出在严俊昌身上,就亲自找严俊昌谈了一次话。具体谈得怎么样,不清楚,之后就再没有这事的消息,严宏昌也仍然还是个“群众”。
当然,这期间,也还有让严宏昌高兴的事。他操办的那三家工厂,一个个先后进入了正轨,可观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已经看得出来:小岗米厂办得红红火火;福建人承包的小岗食用菌厂,也发展很快,生产出的食用菌只待烘干便可上市;小岗工艺被厂第一批两千床加工后的成品交货之后,反映很好,眼看第二期订单不久就会派下来。
这天,严宏昌正忙在厂里,就见严俊昌带着村干部进了厂门。严宏昌忙迎上去,问堂兄有什么事。
严俊昌二话没说,就直奔主题:“你的这些厂,不能是你个人的,我们要来接管。”
严宏昌被说得直发愣,他看堂兄的表情很严肃,不像在开玩笑,也就不客气地反问:“村里凭什么接管?”
严俊昌说:“你使的是‘小岗’的牌子!”
严宏昌说:“我是小岗人,为什么不能使‘小岗’?所有的小岗人,都有这个权利。再说,这三个厂,也都是我和上海的朋友依法在县里办理了工商营业执照,并照章纳税的私人股份制企业,我和上海朋友已‘砸’进了十多万元,村里给过一分钱吗?”
严俊昌一听,火了:“我什么也不给,你挂‘小岗’,我就得接收!”
严宏昌本来还想好好地解释,见严俊昌又来蛮的,也忍不住了:“我小哥,话不能这样讲。你没有这个权力,我是注了册的公司法人,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严俊昌说:“我不管你什么保护不保护,我必须接收!”
严宏昌不得不强调:“公司有公司法,必须按照法律规定办事才行。”
这时,站在旁边的严立学,毕竟是个小岗村的秀才,他知道有个公司法,更知道现在得依法办事,就拉着严俊昌回了村。
这件事闹得严宏昌一天不开心,他真的很生气。怎么可以这样胡来呢?事先不问问清楚,不了解一下这些厂是怎么办起来的,到这就要接管,看有便宜就占。
可是,这事显然并没有完。严俊昌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只隔了一天,他便带上一帮人,找到小溪河镇的工商所,要求吊销严宏昌的“小岗农工商实业总公司”的营业执照。镇工商所不知如何是好,就向镇政府作了汇报。
接下来,来找严宏昌的,就已经不是严俊昌,而是小溪河镇党委书记许正航。
这天,严宏昌老远就看到镇书记带着一帮人兴致勃勃地找上门,知道一定会出故事,却想不到镇书记提出的要求竟和堂兄的如出一辙。
许正航也是开门见山:“宏昌啊,到今天我们镇里都还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你哪能在这干起这么多的企业,你把我们往哪儿摆?干脆,公司属于我们小溪河镇吧。”
住上了大房子(11)
严宏昌感到这事越来越复杂了,沉吟了片刻,心平气和地解释说:“许书记,这哪能呢?这是我和上海一位企业家合办的股份公司,注册资金和许多费用还都是上海那位朋友的,哪能你说收就收走呢?”
许正航有些不高兴,开导说:“你还是想开一点,宏昌啊,不要这样固执。你也可以把我们的意见同上海的这位朋友讲讲嘛!”
严宏昌见解释不通,就明确表态:“这不合适。”
许正航怔怔地望着严宏昌,没再说话,就回镇去了。
许正航走了之后,严宏昌一颗悬着的心才归了巢。他心想:镇书记毕竟比堂兄有法律意识,虽然不高兴,但还是通情达理的。
谁料想,一周后,严宏昌去上海拓展产品的市场时,许正航突然带着镇、村两班人马,再次来到工厂。他把三个厂的厂长也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会。会上,许正航把镇党委镇政府对公司人事的安排,作了通报:小岗农工商实业总公司董事长由他本人兼任,严宏昌为名誉董事长,总公司的总经理由小溪河镇企业办副主任任传吉担任。公司的人事安排通报了之后,会场上鸦雀无声。
米厂厂长崔志祥打破了沉寂,要求发言。过去,他当过严岗大队书记,当然了解小岗村,更了解严宏昌;后调任梨园乡担任企业办主任,虽说当时梨园没有什么企业,但他毕竟熟知了企业管理上的一些政策和法规。
他说:“我来承包小岗米厂,是从严宏昌手里承包过来的,这是有合同的。镇里这样决定,今后米厂的承包费用,我是给宏昌,还是给镇里?交给镇里,按照公司法,我们没有理。再一说,任传吉同志来当总经理,是不是经过了严宏昌的委托,还是有了宏昌的聘请?你们给宏昌任命为名誉董事长,但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写的法人是严宏昌,这个名誉董事长是怎么来的?”
问得许正航无言以对。
由于崔志祥提出的这些问题,许正航一时无法回答,这个会也就不了了之。
严宏昌从上海回到小岗,从崔志祥那儿听说了这种情况,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正打算去找许正航呢,镇里就来人通知他立即去开会。
严宏昌走进镇党委会议室,发现镇领导不仅都在座,小岗村的严俊昌、严立学、严国品和吴广新四个村干部也都赶来了。
严宏昌震惊的是,崔志祥提出的那些问题,是有公司法明文规定的,但在会上,许正航依然郑重其事地把上次已有疑义的公司人事安排,作为小溪河镇党委镇政府的正式决定,予以宣布。
许正航宣布完决定,见严宏昌不说话,就以为他是默认了,准备就公司管理还发表点意见,这时,坐在严宏昌旁边的小岗村副村长兼党支部委员严立学憋不住了,虽然平日少言寡语,这时却愤然站起,说道:“我不同意!”
他猛地喊了一声,弄得许正航一惊。
严立学说:“你们都不是小岗人,小岗人办的公司,不能就这样归镇里接过去。你们真给我搞急了,我到县里去反映!”
采访期间,我们问严立学,后来到县里去反映过没有。他无奈地说:“没有。我只是忍不住反对一下。镇党委硬是这样干,你找县里也没有用。”
严宏昌说他听了镇里的这个任命决定,除了大惑不解,感到震惊,思想上又极其矛盾。
他原本对小溪河镇党委是寄以莫大期望的,前阵子他又递上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正在接受组织上的考验呢。他知道,接受党组织的考验,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听话;在小溪河镇,就是要听许正航的话。但是许正航宣布的这个决定,他实在难以接受,为了创办那三个厂,他可是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啊!
住上了大房子(12)
想到这,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申辩:“公司,有公司法;我觉得应该按照国家颁布的公司法有关的规定办事。小岗农工商实业总公司的管理权,在各级工商行政管理局,任何组织和领导都不应该强行干涉企业的正常运转,即使我和公司触犯了法律,那也是执法机关来处理,镇里这样改变我们企业的性质和作这样的人事安排,是没有道理的。”
许正航显得不耐烦,他严肃地问:“你是在我们管辖之内,我们收你的企业,还能有错吗?我不管你有什么权利,那也都是共产党给的;难道你就不接受共产党的领导吗?”
严宏昌虽然想不通,又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只有选择提前离席。
但他仍然抱有侥幸的心理,他认为镇里的这种任命是无效的,因为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写得明明白白,他严宏昌才是这个公司的法人。况且,公司的三个工厂,又不是一件小东西,谁说拿走就可以拿走的。
几天后,严宏昌去镇里办事,下意识地朝大门口瞅了一眼。这一瞅,他的眼睛顿时发直了。
门口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块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十七个大字:“凤阳县小溪河镇小岗农工商实业总公司”。
严宏昌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连瞅了好几遍。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怎么也想不到,镇里竟然连公司的牌子都挂出来了!
他气得忘了自己是到小溪河镇来办事的,当时就跳上了一辆去凤阳县城的班车。
严宏昌认为镇里这样做,鲸吞了他依法享有的产权,也剥夺了宋富豪应有的合法权利。他找到县工商局。工商局接待的同志听了他的情况反映,指出这是不对的;但马上又强调局里的当家人不在,这事不好处理。
接着,严宏昌又去找县经委。经委的回答更原则,只是说:“应该依法办事嘛!”
找了几个部门,态度都是谦和的,就如何解决这一具体问题,大多是踢皮球。
他想不通:前几年,镇里年年都搞“普法教育”,难道需要普法的只是农民,当官的就可以不遵守国家法律?
严宏昌不想再找了,他把电话打给了安徽电视台《社会之窗》的汪清。汪清一听,觉得这是一个好新闻,在中央大力号召发展农村商品经济,大力扶持个体经济的形势下,这件事太典型。他很快带人赶到小岗村,先请严宏昌谈企业的隶属关系,又认真核实了公司的各种证照,还采访了有关的承包厂长,并作了现场录像。
汪清回去不久,安徽电视台就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热门话题,进行了公开曝光。
严宏昌没想到,这以后不久,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也将这一事件进行了披露。显然,这事被捅大了。不少村民为他担心,说镇头儿是得罪得起的吗?他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以为这一下一定可以解决问题,会有一个好结果了。
让严宏昌感到悲哀的是,尽管这件事在全国产生了不小的反响,可在凤阳,在小溪河镇,却不是雨点儿小,连个地皮儿都没湿,就好像啥事儿也没有发生。
严宏昌非但没有讨到说法,时间不长,他名下的那三家工厂也相继消失了:小岗米厂由镇里强行收去,不久就被卖掉;承包食用菌厂的福建人是奔着严宏昌来的,企业被镇里接过去,又一下提高了上缴款,福建人不干了,食用菌厂随即关门;严宏昌请史家齐承包的工艺被厂,史家齐发现电视将这事曝了光,外贸那边的订单就再也拿不到,大家无事可做,只得各自回家,工艺被厂也就很快关了门。
住上了大房子(13)
好端端的三家工厂,就这样,随风消逝。
同样是在那个难忘的一九九三年春天,严宏昌当上了安徽省人大代表。
这事,非常意外。有小岗人说,这是上面在搞平衡,因为严俊昌当上了小岗村村长,让严宏昌当省人大代表,那是一种弥补。严宏昌却不这样看,他觉得这是有贵人相助,而且,肯定是想起了他曾经是小岗村包干到户的带头人。
是啊,他曾经是,也一直在努力做小岗村的带头人,梦想着带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