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在善良和凶残面前的委曲求全!不管怎样,我没有为当时的表现感到懊悔和自责,而是感到万分的自豪。毕竟在多年的职业生活消磨下,在社会上许多玩世不恭思想的浸淫下,藏在我的骨子里面的那份激情仍然存在。它就像火山底下炽热的岩浆,到了一定的时候,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它的爆发!
我没有想到甘光忠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我没办法相信像他这样一个有着顽强生命力的人会这么简单地死去。你想想,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多少刀光剑影,多少枪林弹雨,多少艰难困苦,都没能使他的生命之火熄灭。解放以后,即使背着沉重的社会歧视和世人的猜测怀疑,同样没能使他那顽强的生命之火有一丝黯淡。但是现在,他却真真实实地死了,并且是被一个为社会所不齿的混混用那根长满铁锈的铁棍打死的,并且周围有那么多袖手旁观的游人,并且他完全可以像那些游人一样,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这种死与枪林弹雨中的死有区别吗?就一般人的认识肯定有区别,并且若能选择的话,更多的人会选择后者。毕竟后者体现的生命价值有如天上的太阳,而前者体现的生命价值最多只相当于一支蜡烛。就人的本性而言,追名逐利仍是本能的一个方面,我们无可厚非。但是太阳毕竟只有一个,并且在没有太阳的晚上,我们能够否定蜡烛的作用吗?我在内心里禁不住为甘光忠的死而哭泣,不为别的,只是为许多的人只认可太阳在白天的作用而否定了蜡烛在夜晚的作用!
我站在手术台边看着甘光忠轻轻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表情非常平静,脸上饱含艰辛的皱纹好像更深更清晰,紧闭着的双唇仍固执地将内心的所有秘密深深地隐藏。
“你累了,该休息了。”我在心里轻轻地说,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自甘光忠上了手术台后,台湾老人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旁边,目送着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他两眼噙着泪水,轻轻将甘光忠露在白色床单外的手掖进床单,随后将床单上一丝丝皱折轻轻地抚平。他的嘴唇一直在无声地嚅动着,似在向甘光忠诉说着那怎么也讲不完的往事和怎么也描述不尽的憧憬。他是在向甘光忠回忆那如火如荼的战斗岁月吗?他是在向甘光忠诉说远隔大海的思念之苦吗?他是在抱怨甘光忠没有实现他们一道在螃蟹山上建一个厂或者将赤矶山开辟成一个公园的理想就离他而去吗?他是在痛骂甘光忠没用吗?枪林弹雨没能奈他何,生活的重压没能奈他何,社会的唾弃没能奈他何,为什么就经受不住一个歹徒那根铁棍的一击呢…… 。 想看书来
四
下午五点,我被通知到公安局四楼的小会议室开会,当时我仍躺在医院里输液。在接到通知以前,对会议的内容我已经有初步的了解。正如上午张明金猜测的那样,县里准备有大的动作,也就是说,经过长久的守候,那张布下去的大网该收网了。虽然截至现在我仍不知道那些将被网起的鱼是谁,但是从内心深处,我仍感到异常的沉重。那种感觉仿佛突然听到自己的亲人遇到不测的消息似的,整个五脏六腑不可抑制地直往下坠。毕竟那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与我一样生在江夏,长在江夏,并且绝大多数我肯定认识,甚至有一部分可能还非常熟悉。江夏就那么大个地方,相互之间今天不会碰到,难免明天或者后天就后碰到。不在县城里碰到,也可能在宁港乡、山坡乡或者法泗乡碰到。不在路上碰到,也可能在酒桌上、同一辆公共汽车上或者在那个会议上碰到。既然相互之间如此熟悉,所以,不管是哪一位因作事不慎而被抓、被关、被撤抑或被杀,从情感上讲,其他的人难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我虽然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但我仍不能否认自己与江夏这个独具特色的圈子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更不敢自谓江夏皆浊,唯我独清。至于从大的方面讲,相信有良知的人肯定为这次大的变故而感到痛心疾首,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值得炫耀的光荣事情,会在江夏的历史上留下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这污点不仅遗害江夏的现在也遗害江夏的将来,不知得多少人需多少年的努力才能慢慢消除这些危害。我不是圣人,既然没办法做到超凡脱俗,也就不能从沉重的情愫中挣脱出来。
我神情抑郁地走进四楼小会议室时,在座的人都站起来主动与我打招呼,有的使劲与我握了握手,有的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有的则向我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大家用这种无声的语言与我打招呼时,表情中不仅透露出严肃,而且透露出坚毅。大家是在用这种形式褒奖我在几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而在近二十年的公安工作中我也不知用这种无声的语言褒奖过多少次我的同事、我的下属。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性质注定了充满各种各样的风险,并且注定了我们的许多行为不为社会和普通百姓的理解。而了解我们所承担的风险的大小以及理解我们行为性质的人是谁呢?我认为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这些长期从事公安工作的人民警察。别人说不经历风雨不能见彩虹,我则说不经历生死不能成强者。对强者应该通过什么方式进行褒奖呢?在社会上更多是形式,比如上上电视,上上报纸,搞个什么事绩报告会以及记个功什么的。但是在我们民警内部呢?我们认为理解比什么都重要。我刚经历过生死,我刚经历过冤屈,我最需要的是那种无声的感知感觉!就像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恋人,相互之间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动作,一个看似轻忽的表情所包含的内容,在对方的心里都一清二楚,心照不宣。所以,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言语表达清楚的,而得用心去感受和体会。
会议是由龚道新局长亲自主持的。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语调也显得非常沉重。对案情他一点儿没有交待,只是对在座的每个人所负责的抓捕对象作了明确的分工。他的布置可以用非常严谨和详细来形容,滴水不漏。但是对于他的布置我却没有留心去听,我更在意的是即将被抓捕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不到一刻钟时间,龚道新局长就将任务布置完了,虽然被抓捕的对象只有六个人,但听到这六个人的名字时,我竟怀疑是龚道新局长说错了,还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龚道新局长念到每一个人的名字时,那人的模样、经历以及性格特点,竟像放电影一样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邱光炳,分管全县乡镇企业的副县长,长得白白净净,戴一副无框眼镜,一头又黑又浓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平日看见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给人一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印象。
崔前卫,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原来是山坡乡一个村的村长,性格开朗,声如洪钟,长着一副铁塔似的壮实身板,由于吃得苦,受得累,在基层具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是从村长干到副乡长,又从副乡长干到乡长,进而乡党委书记,以至到现在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是我们县出了名的实干家。
田永秋,县检察院分管业务的副检察长,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三十六岁,是这六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发展前途的,由于平时与公安局经常打交道,我对他非常熟悉,不仅业务令我们信服,并且酒量也让我们自叹弗如。我还知道他是一个少见的孝子,平日不仅对年老多病的父母照顾得井井有条,并且在父母面前连说话的声调都较外面低上好几分。
王柳,县质量监察局局长,陈兴旺的外孙,五短身材,脑满肠肥,一个十足的大胖子。全县家喻户晓的马大哈,许多人认为,若不是张兴旺在背后撑着,只怕安排他帮人种地,别人还嫌他脑子笨。但这家伙麻将打得好,平时我们只听说过围棋高手在下完棋后可以将已经下过的几百手棋一着不差地复盘,这家伙更绝,可将几天以前他认为稍稍经典的牌局一子不差地重复一遍。难怪他自负地说,若江夏成立麻将协会,那协会会长的位置非他王柳莫属。
皮雅琴,县工会主席,六个人中唯一的女性。皮肤白晰,身材高挑,虽已是五十多岁年纪,但由于保养得非常得法,所以仍然风韵犹存,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年纪。她原是县京剧团的一名演员,不仅长得像《杜鹃花》中的柯湘,并且京剧也唱得好,是我们县有名的大美人。社会上传说她深得原县革委会主任汪涛攀赏识,结果就当上了京剧团的团长,后来又当上了县广播局的副局长,及至现在当上了县工会主席。
龚道新局长说的最后一个名字是吴鹏程。
龚道新局长强调,在众多的嫌疑人中,这六个人的问题最严重,由于身为国家干部,所以性质也就显得非常恶劣。至于其他的人,由于涉案金额较少,并且在社会上也没较高的地位,在这次行动中就暂时放一边,但并不等于在以后的处理中不追究他们的责任。
人啊,确实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你没办法从一个人的长相、平日的言辞和行动准确判断他的真实动机,更没办法判断他的真实内心世界。虽然平日我们经常以具有思想而自认为高明于其他的动物,但是我们并不能保证自己的行动始终与自己的思想保持一致,我们在许多时候仍像其他动物一样,难免受制于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拿上述六个人来说吧,尽管他们在思想和行动上仍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和不足,但就平日我们所知道和了解的,我们肯定不能就此认定他们迟早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我们没办法回避。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个人认为更多在于大多数人像其他动物一样,固有的本能经不住贪欲的诱惑,或者说是在贪欲面前迷失了自己的思想。确实,就赌博这一恶习来讲,表面上看是追求的一种精神刺激,但从坐到牌桌上开始,决定了每个人挣脱不了本能的束缚。人的许多恶习是与生俱来的,虽然我们不能彻底改变它,但是我们还是有办法淡化它,让其随着时间的延伸慢慢地消融,或者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逐渐地改变。这就像草原上的野马,你若将其拴在马圈里,在用栅栏强制限制它的自由的同时,再时不时用鞭子抽打一下它,让其知道撒野的后果,久而久之,其原有的野性将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最大的改变。
在将抓捕雷明的任务布置给游局后,我没料到龚道新局长竟将逮捕李锐的任务布置给我。
龚道新局长表情肃穆,语气沉重:“我知道将这个任务交给你非常残酷,也显得非常不尽人情,但经过考虑,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
职业决定了我必须无条件地执行龚道新局长的决定。
“李锐的情况与其他六个人的情况完全不同,他有命案在身,也知道后果的严重。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会认罪服法,但仍需要防止他铤而走险,或者采取其他过激方式拒捕。所以,你务必小心谨慎,除了在人员安排上要加强以外,在方式上更应该灵活。”龚道新局长说。
会议开得非常简短,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就结束了。
走出会议室时,游局拍了拍我的肩膀,叮嘱我说:“小心点。”
我也拍了拍游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苦涩地朝他笑了笑:“你也小心点。” 。。
五
由于这次行动是由市里布置里,所以,在行动以前,没有与县里的相关部门通气。按龚道新局长的统一安排,我们全局的人全部参加了这次抓捕行动,就连在家休假的同志,也都根据要求全都回到局里。在行动之前,除了参加会议的人知道行动的内容以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我们七点钟从局里出发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下午曾下过一场小雨,路面显得粘糊糊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潮气。虽已是仲春季节,但习习的微风吹在身上,仍感到一丝凉意。路灯在树枝的遮掩下,散发出昏暗的光亮,使整个夜空越发显得黑暗。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在朦胧的光线下,仿佛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在催促着大家不敢在某一处过多地停留。医院原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去处,即使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儿也让人感觉始终笼罩着一层由恐惧和不祥凝聚而成的气息,而在眼下这既黑又潮的晚上,一声接一声似有又无的叹息声,竟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没想到在三号病区门口竟然遇到赖群力这个家伙。他穿一件米色的风衣,斜靠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上抽烟。他的左边腰部鼓得老高,一看就知道那儿别着照相机或者摄像机。今天他是准备大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