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曲珍:“可是……”
格达边走边风趣地说:“你们去牧场干什么?去高山草原挖虫草、贝母的季节还早了一点,是走亲戚,还是买酥油、奶渣?”
白玛曲珍说:“我们想去告诉熟悉的姐妹们,让他们和家人尽快回到村里去。红军来了。红军可是我们穷人自己的队伍。”
格达微微吃惊地看着白玛曲珍故意问道:“红军真有那么好么?”
江安娜姆赞叹道:“好啊!同他们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那样亲亲热热。”
白玛曲珍问道:“仁波切,你这是去……?”
益西群批说:“同你们走的同一条路,要做的事啊也是同一件事。”
“明白了吧?快赶路吧!要不,你们骑上马走如何?”格达说。
益西群批把马缰绳交给白玛曲珍。白玛曲珍倒被吓了一跳,拉着江安娜姆就往前走去。
“姑娘,这样总可以吧,把你们的裹褡放到马鞍上带走。大可放心,你们的宝贝一件也不会丢!”格达说。
碧空如洗,红日高照。格达骑着白龙驹快步朝雪山上爬去,把益西群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随着山势愈来愈高,白龙驹也被累得三步一喘,五步一停,时近中午才爬上山垭。他下马后疼惜地抚着白龙驹那长长的鬃毛,自言自语地说:“别怪我无情啊!只要我们快快地赶到牧场见到那些躲避的乡亲们,让他们能及早回家,你就立了一大功啊!”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马嘴边温存了好一会儿。
正在这时,格达看见益西群批正骑着马从山下急急赶来。趁这功夫,他放眼山下的一马平川,广阔的田野,阡陌纵横,宛如一个妙龄少女,静静地躺在雪山的怀抱之中,而那蜿蜒向东流去的雅砻江,则似披在少女身上的银色绸腰带……,他想,如果他是一个画师,一定要把这美丽的景象画下来,让春色永驻人间。由此,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至今仍滞留异乡的乡亲们,多么希望他们能尽早返回家园,搞好备耕和春种,争取秋收多打粮食,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
益西群批骑马赶上来后,羞愧地笑着说:“仁波切的白龙驹真是一匹神马啊!我使出多大的劲怎么也赶不上。”
格达也笑道:“不是你赶不上,而是你骑的那匹马不让你赶上。”
他俩也不骑马,边说话边一步三喘地向不远处的山垭最高处走去。
山垭口的路中央有着一个由千百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片石和一些各种形状的石块堆集而成的玛尼堆。这些刻着经文的片石,是一些笃信佛教的人们为消灾避难,祈求福份,雇人或由自己亲自镌刻后送到这里来的;而那些不规则的石块,则是一些过往行人从山下拾来放在玛尼堆上,以示自己征服过这座大雪山。玛尼堆上竖立着无数根经幡柱,山风吹来,那些挂在柱上印满经文的经幡被刮得噼噼啪啪作响。按照惯例,格达和益西群批手里捻着佛珠,默默念着六字真言,绕着玛尼堆顺时针缓缓行走,转了三圈。当他们再次动身下山的时候,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西面高山草原则是另一番景象。草原上空浓雾迷漫,从山垭望去,是一片云的海洋,在遥远的西边天际,是一座座由北逶迤向东南的山峰,给人一种置身人间仙境般的感觉。
开始下山了。由于山路陡峭,崎岖难行,他们只得步行而下。格达徒手走在前面,益西群批牵着两匹马紧紧跟上。不到半个时辰,还未下到平缓地带时,他们已经被浓雾淹没,十步开外便难以辨清景物,更难以识别前进方向。由于道路上已堆积着冰雪,看不清道路,他们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山下走。可是,山路陡滑,人可以连走带滑,而乘马却不敢迈步,如果一滑到底,这两匹乘马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所以,他们只能蜿蜿曲折缓缓而下。不知又走了多久,当他们下到平缓地带时,已完全迷失了方向,而且俩人都已饥肠辘辘,是该坐下来喝茶的时候了。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又到哪里去找柴禾熬茶呢?就连找三块石头来支撑土陶茶壶也难,因为那些石块都被冰冻住了。格达说:“走吧!再忍一会儿,只要走到长油渣子的地方,我们就有办法喝茶了。”不过,当他们再次骑上马向前走去时,却不知路在何方。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么浓的雾里行走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他们去贡曲草原也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去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格达去拥错圣湖转经,从白利寺出发,第二天到达贡曲牧场,第三天去圣湖转经后当天下午又回到牧场。今天这种状况,是他们始料未及的。这时,格达只能凭感觉,骑上马朝前走去。
格达活佛 16(2)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雾还是那么浓,仍然难以辨别南北东西。当他们来到一段狭长的小河冰面上,益西群批下马用一柄小藏刀去刨开冰层,试图从冰层下流水的方向来辨别该往哪里走。可是,小河已经冻透,冰层下并没有水流。不过,他还是从冰面上看出河水开始冻结时形成的波浪状况,于是说:
“仁波切!我们不会走错方向吧?贡曲牧场现在所处春季草场,应该是在这条小河的下游,而我们现在是往上游走啊!”
“不会吧!?我记得……”格达也下马看了看河面上冰凌的状况,然后说:“现在看来,光凭着记忆走路还是不行的,何况雾这么大,看不清方向。这样吧:你看那里不是长着油渣子么,你去砍一些来我们找个地方把茶熬上,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益西群批砍来一抱油渣柴,用劲在地上拍打掉树枝上的冰凌,用火镰打燃火,取出皮火筒呼呼地吹气,很快便把篝火生了起来。然后往土陶茶壶里装满冰雪,放上茶叶熬茶。这些事情,益西群批儿时未进白利寺前在家放羊都经历过,现在干起来当然得心应手。接着,他又在地上铺了一条卡垫,让格达向着篝火盘腿坐下来。
茶熬开了。益西群批从一个编结精巧的羊毛线套子里取出一个江西景德镇产精巧的小细瓷碗,放上糌粑、酥油和细奶渣,恭敬地放到格达面前,倒上茶。可当他们正在惬意地喝着茶的时候,旁边正在吃着豌豆饲料的白龙驹和枣红马都突然嘶声叫了起来。他们都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群不速之客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伺机向他们发起进攻。狼群!益西群批倏地站起身来,拔出小藏刀就要向狼群冲去。格达急忙阻拦:“群批!不要去,再好的猎手单枪匹马也是难以对付狼群的。只要我们让火燃的更大一些,狼群就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饥饿的狼群咬我们的马呢?”益西群批说。
格达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如果他们咬马,只要领头进攻的那一只狼被白龙驹一蹄踢翻在地,其它狼崽就会嗥叫着走开。你不记得去年我们从玉隆草原回来的路上打野(野外露宿)时发生的事吗?”
“当然记得。”益西群批说:“我们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白龙驹旁边有一只母狼被踢死在那里,仁波切不是让住在附近不远的一个老阿爸去把狼皮剥下来作成皮褥子吗?”
“是的。但不知后来那个老阿爸弄回去没有。所以现在并不要怕,快去再砍一些油渣柴来吧!”
益西群批又去砍来一大抱油渣柴,篝火噼噼啪啪地燃得更大了。在不知不觉中,狼群已悄然离去。
“这里也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格达如释重负地说:“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但愿不会再遇上它们,如果再遇上那群狼,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喽!”
他们上马后,根据判断,应当向着狼群离去的方向走。可是白龙驹根本不听主人的指挥,无论怎样勒紧马缰绳,还是益西群批在后面向它挥舞鞭子,它仍然径自朝着另一方向走去。开始,他俩都怀疑是白龙驹被刚才那群狼吓怕了,再不敢朝那个方向走去。但后来,益西群批不得不向白龙驹挥起了皮鞭,但白龙驹仍然不肯向那个方向迈步。格达看着心疼,只好放弃说:“由它吧!它把我们带去哪里就是哪里,它该不会把我们往绝路上带吧!?”
信马由缰。他们不知又走了多久,当浓雾渐渐散去时,已近傍晚。此时远远地依稀可见两旁的山影幢幢。他们都抑制不住一阵惊喜。
“走对了!走对了!这正是去贡曲牧场的那条路。”格达感慨万千:“真不知道应当感谢那群狼还是感谢白龙驹!或者这是一次机缘巧合吧?”
益西群批笑着说:“是神灵的指引。对吗?仁波切。”
“也许是吧!”格达淡淡地说。“不过,我要想说的是,今天走错路,完全是由于我自以为是的结果,要是当时没有生燃那堆篝火,遇上那凶恶的狼群,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们只能同狼群一拼到底。”益西群批说。
“要拼命那是肯定的,但能不能一拼到底那就难说了,
草原上被狼群吃掉人的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呀 ”格达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一个人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什么都行,一辈子也不会出一次差错,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是按照我认定的方向走下去,晚上露宿在冰天雪地里,不是被冻死,也可能被狼群吃掉。”
“是,是!”益西群批不断点头说。
他俩正说着,已经走上一个漫坡的垭口,暮色苍茫中,远远地望着前面的小山嘴下有一座小平房。
“那座小平房不是我们去年住过的地方吗?”益西群批喜滋滋地说。
“正是。”格达说:“像这样的小屋,这一带还有好几座,都是那些积德行善的好心人为过往行人搭建的。我们都已受到过恩惠 ,今晚还要住在那里,真该感谢他们。”
由于这一带地势渐低,道上的冰雪已开始融化,路也好走多了。他们快马加鞭,很快便来到这座小平房前。走进小屋一看,屋中央有一个支着三块石头的火塘,右边靠墙一侧,铺着一层厚厚的从农区运来的麦草,只要投宿者把卡垫往那上面一铺就可以睡觉,左面靠墙一角还堆码着油渣子柴,只要把装满水的茶壶往火塘上一放,生燃火就可以熬茶揉糌粑。
。 想看书来
格达活佛 16(3)
“这里完全同去年一样,这些好心人想得真周到,住在这里实在是太方便了。……”益西群批赞不绝口。
“其实呀!一个人应当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在喝茶的时候,格达感叹道:“如果人人都一心为别人着想,我们的这个世界就变成了极乐之地。作为一个僧人,我们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可是,现在不少的人心里只想着自己,政府的横征暴敛,军队的为非作歹,社会上的盗匪横行,互相残杀……这样就使这个世界充满罪恶。”
益西群批讷讷地说:“仁波切不是说过,红军就是一心只为民众着想的好人吗?”
“是的。”格达肯定地说。“可是,像红军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将来红军发展壮大起来,全国各地都有红军,我们这个国家就会来一个大变样。”
益西群批默默地点着头,眼里充满希望之光。
喝过茶、吃过糌粑后,益西群批走到小屋外面去了。大约仅仅过了喝一道茶的时间,益西群批从外面背回一大捆油渣子柴回来,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
“外面天气很冷吧?快坐下喝碗热茶暖暖身子。”格达疼惜地说。
格达活佛 17(1)
第二天格达和益西群批凌晨出发,中午只在途中喝了一道茶,赶到牧场时已近黄昏,暮色四合,连老朋友阿旺的帐篷都费了很多周折最后才找到。
阿旺今年六十有余,虽然不像牧场的贡布头人那样拥有大量的牲畜和娃子,但他是牧场最有威望的长者,因为他乐于助人,又好打抱不平,就是在牧场横行无忌的贡布也不得随意欺负他,因为一旦如此,就会激起众怒,整个贡曲牧场就会像俗话说的那样:敌人来了,一起拔刀。他老夫妇俩没有亲生子女,但他们收养的几个孤儿个个对他们比亲生子女还亲。最大的一个孩子呷玛已二十多岁,年前已单独给他撑了一顶帐篷,准备帮助他成家立业。呷玛今天一早便上山去寻找丢失的几头牛去了,所以格达和益西群批被迎进阿旺的帐篷热情招待一番后,便被安排到呷玛的帐篷住了下来。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格达感到浑身瘫软,异常困乏,早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一觉。可是,他的到来像春风一样很快便传遍整个牧场。首先来到帐篷前的是一个怀中兜着一个小女孩的年轻妇女。她打散头上的发辫,低头弯腰恭候在那里。益西群批打算到帐篷外面去解手,猛然看见她,倒使他吃了一惊。
“你是……?”益西群批趁着蒙胧的夜色看着对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