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她坐一会的时候,亦绾微笑着点点头说,“没关系,他不会来了。”虽然这句话说出去轻巧,但是亦绾的心底却沉重地打了好几个死结,回去不光会被老板狗血淋头地大骂一顿,这个月的业绩提成更是泡汤了。
其实亦绾和宋绮珞严格来说只见过一面,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彼此对彼此印象太深的缘故,所以就有了一种一见如故地默契的气场,绮珞依然保持优雅的姿态安然落座,微笑着说道,“一开始站在酒架子前看到你的背影的时候还不敢确定是不是你,不过走近一点,看见你的侧脸的时候就丝毫无疑了。自那次别了以后,还一直想找你和家明哥再一起打扑克,只是一直约不到时间,对了,家明哥也……”她说到这的时候亦绾的包包里的手机忽然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但似乎又有一些眼熟。她歉意地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接听。
迷幻的灯光里,走廊上到处都充斥着衣香鬓影的名贵与奢华的气息,而此时被客户放鸽子的狼狈不堪的自己却与这样的场合显得分外地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宋绮珞的出现,哪怕是多一秒钟,她也不想在这种不接地气的富人圈子的生活里继续待下去,等不到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命运就没有将它送到她身边的准备,所以她又何必固执地去等一个早已落空了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按下手机左侧绿色的接听键,亦绾习惯性地“喂”了一声,电话那端的他的声音很急切,仿佛在关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依然是低沉悦耳的,他只说了两个字,是她的名字,带着好听的音调,他说,“亦绾。”
仿佛所有的戛然而止就只是为了验证他在想着她,此时此刻,他只想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他的声音贴在耳畔很温柔,亦绾知道是姚丞昊打来的,可是她不想追究他是打从何处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他想知道的事,他必定是想方设法地去知道,而她却没有追根寻底的**。
还没待亦绾开口,电话那端的他却早已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她握着电话愣了半晌,方才从刚才凌乱的思绪里回转过神来,不过在亦绾刚挂上电话的那个端口,就有电话跟列强的炮弹似地狂轰滥炸地冲了进来,看样子是打了不少通。
亦绾一看来电显示是经理打过来的,立马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少不了一按接听键就是经理招牌式地破口大骂,然而出乎亦绾意料之外的是,经常月经失调的销售部经理竟然少有地温柔地跟个初恋的小女生似地甜蜜地说道,“萧亦绾同志,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老张那边的合同已经顺利签下了,你什么时候认识姚少那样的大人物,也不和我们吱一声,亏你憋得住,快回来,有额外奖励哦!”
老张就是那个极度难搞定并且放了自己鸽子的大客户,可是姚少,她嘴里的姚少?还有合同怎么突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签了呢?
亦绾一时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想到一直被自己晾在一边的宋绮珞,亦绾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反倒绮珞始终优雅地微笑着说道,“亦绾,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亦绾也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连连摇头,有穿着精致制服的服务生过来彬彬有礼地问亦绾要不要点餐,当然亦绾刚落座的时候就看到了柚木桌子上早已摆好了镌刻有mg餐厅的赫然入目的名字,擦得闪闪发亮的盘子,银灰色的刀叉在玫瑰红色的灯光里闪烁着粼粼的白光,奢华典雅的高脚杯倒映在镶嵌着彩绘玻璃的墙壁上,仿佛置身于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堡里。
亦绾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菜单上恍似英文字母的法文她是如看天书一般一个也看不懂,虽然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了,可是临时抱佛脚根本就不是她擅长的,况且法国菜的名字都长得令人咂舌。
亦绾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因为在这样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mg餐厅里,如果亲口承认自己连法文都看不懂,那她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永生永世也不出来才好。
绮珞似乎看出了亦绾的窘迫,她微笑地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细心地问着亦绾喜欢吃鹅肝料理和鱼子酱吗?
亦绾如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失礼,正在六神无主之际,绮珞已经用流利的法文将想要点的菜一一报于服务生,直到面庞上始终带着标准式微笑的服务生拿了我们的菜单走了,亦绾这时才如蒙大赦般长长地舒了一口。虽然之前服务生也来问她要不要点餐,她尚还可以微笑着摇摇头说在等人,可是此时此刻绮珞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又如何好意思摇头不点餐呢!
当第一道加了松露的鹅肝酱汤端上来的时候,亦绾才看到始终端坐着的绮珞的忽然站起身来朝着玻璃门的入口处轻轻地挥了挥手,眼里的笑意一直就洇到了眼底,她彬彬有礼地喊了一声,“伯母。”
亦绾的心忽然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她顺着绮珞看着的方向回转过身子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本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屏幕竟然被自己两寸来长的指甲硬生生地掐出来一条深深地裂痕。
第46章 她没有给悲伤留一丝余地
落地玻璃窗外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排山倒海一般一阵紧似一阵,那飞溅而起的白辣辣的雨丝儿打在铜绿色的玻璃窗上,像淘气的孩子似地捉到了橱窗里的一点儿灯光;欢快地手舞足蹈。一滴滚下来;又有更大的一滴溅了上去;把整个天与地的稀薄红光都笼罩在一层肃杀凛冽的氛围之中,连从走廊里穿进来的一点风也沾带着点微微的腥辣气息。
贵妇人没有想到绮珞会与亦绾在一起,虽然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闪而过;很快;贵妇人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优雅得体的笑容与来往相熟的老交情和绮珞打着招呼。
如果是出于晚辈对于长辈的礼貌和中国古老的礼节,即使是贵妇人曾经对她有过一些咄咄逼人的不恭不敬;一向热情豁达的亦绾可以不去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但是,亦绾永远也无法原谅家明的母亲曾用怎样的方式来盛气凌人地侮辱自己的母亲和至亲的亲人。如果此刻不是绮珞在身旁,她甚至连哪怕是一秒钟她也不想再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待下去。
当然贵妇人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亦绾,然后与宋绮珞相谈甚欢地聊起了今晚即将登场的隆重的烛光晚餐和奢华的品牌时装秀。
贵妇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各种骄傲和各种旁敲侧击的鄙夷的神色,亦绾没有丝毫的兴趣,如果论有教养的话,亦绾相信此时此刻即使清贫的自己也丝毫不落风于这座餐厅里的任何一个有钱的富人。曾经她是想过,在豆蔻年华的年纪,她幻想着自己像亦舒《喜宝》里的那个姜喜宝一样,当那个富可敌国的勖存姿问她最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说自己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那就很多很多钱,如果连这个也没有的话,那么至少还有健康。残酷的现实生活逼得她别无选择,然而亦绾也清晰地明白,旁人所能给予你的终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靠,而你唯一能紧紧攥进手心里的东西是靠自己努力去争取的,包括飞渡千山万雪才能抵达的爱情,她从不乞求,亦不放纵。
亦绾瞅了瞅墙壁上的西式复古时钟,正准备将手心里紧紧捏着那枚手机重新放回包包里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手机“叮铃铃”地响了。亦绾看了看来电显示,虽然依旧是陌生的号码,她却不知不觉间早已熟记于心。她知道是姚丞昊打过来的,所以就心不在焉地胡乱地摁了手机右侧的挂机键,摁完了才想起来,她完全可以借这通电话胡乱编个借口落荒而逃,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更想要鼓起勇气来亲手要回曾经所丢失的一切,包括尊严,包括再也等不回来的亲人的爱。
但是一直坐在自己对面的宋绮珞似乎看出了亦绾脸上一开始焦急的神色,所以淘气地偏着头,微微含着几分笑意说道,“亦绾,你是有什么急事吗?我听伯母说你回a市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晚家明哥……”
贵妇人一听到“家明”这两个字突然轻轻地捣了捣绮珞的胳膊,即使这只是一瞬间的微小的动作,亦绾也清晰地看在眼里。打从一开始,她就该明白宋绮珞如此盛装出席无非是赴情人之约,而那个情人想必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是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最爱她的家明,心里不是没有难过的,即使曾经想过彻底放下,当被再次提起来的时候终究熬不过悲伤的念头。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唇上印下一条失血的青痕。
绮珞似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话锋瞬间戛然而止。贵妇人眼睛里有些许微妙的东西在流转,她优雅从容地以一种极其温柔地方式打发亦绾,“萧小姐恐怕有急事在身,我们也不便耽搁,下次找个时间,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也不迟。”不过是在绮珞面前演戏,但亦绾岂能听不出那话锋里的僵硬和不耐烦。
本来还有一丝犹豫要不要立马走人的亦绾忽然打定了主意,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柚木色的座椅上陪着贵妇人玩到底。她也回以最淡定从容的笑容,微微说道,“伯母恐怕不知道,我这个大闲人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时间,一抓一大把。”亦绾将手里的餐巾纸揉成了一团,以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垃圾篓里。
贵妇人眼底划过一抹愠怒,亦绾却毫不畏惧地对视了上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亦绾曾千万次地告诉自己,她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她必须要勇敢地要回曾经所丢失的一切,哪怕被撞得鲜血淋淋,她也不能有丝毫退缩。
有服务生端了咖啡过来,他擦亮一根火柴将银匙里的方糖点燃,瞬间蹿起来一朵青色的火焰将贵妇人的眼睛映照得闪闪发亮,恍若红木算盘上刷了漆的算盘珠子。她极力掩饰好脸上的不愉快,将那枚青色的火焰放进咖啡里,不动声色地轻轻搅动,“哦?不知萧小姐最近又傍上了哪位有钱人,我们能在这里遇见,也算不得是稀罕事哦!”
绮珞在旁边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地假意咳嗽着。话说得这样明显且带有□裸的挑战,亦绾却只是轻轻地啜了一口没有加奶精的咖啡,苦,苦不堪言,苦到连整个肝肠肺腑都在微微颤抖,却仍旧要含着笑意说道,“伯母说笑了,傍到也算不上,只是某些有钱人甘愿做那傻子,肯往我这一文不值的黄毛丫头身上砸上一百万,”亦绾恍若自嘲般地轻轻地摇了摇头,挑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头缓缓地摩挲着下颌,接着说道,“伯母,你说这好不好笑?”
贵妇人显然是被激怒了,她抡圆了胳膊正准备甩亦绾狠狠一巴掌的时候,却被亦绾一把攥住了手腕给扔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心底的恨意如火焰般层层地蹿上来,她忽然用力一猛,贵妇人整个身子往后一倾,重重地砸在了椅子的拐角上,而倾倒的咖啡却也滚烫地溅在了她的左手上,嘶嘶地抽痛着。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看到玻璃门处站着的赶来赴约的阮家明,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像是一场早已布好的阴谋诡计,而唯一等待着亦绾的就是亲手将她推入那万劫不复的刑场之上。
她听到贵妇人撕心裂肺的咒骂声和家明箭步一般地将她的母亲小心地搀扶起来,灯光还是太刺眼,恍若宋绮珞脖子上坠着的那颗明晃晃的钻石,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家明在她的耳畔第一次以严厉地口吻冲着她狂吼道,他说,“亦绾,你疯了吗?”
疯了,是的,她似乎早已经疯了,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她就疯了。她的手颓然地揿在椅子的缝隙之间,一切都是徒然,一切早已都是徒然,眼泪早已干涸,她不想哭,她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为他掉下任何一颗眼泪。
然而就在她抓起包包转身的一瞬间,家明却忽然牵住了她的手。那些不争气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所有的惶恐的,无助的,懦弱的,悲伤的东西在这一刻倾巢而出。他的手心还是那样的温暖,她多想回转过身子轻轻地靠一下他的肩膀,多久了,她不曾忘记过的他身上的稳妥的气息。
然而,他最终还是放了她的手,在贵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里,在贵妇人透不过气的喘息里,在贵妇人拿断绝母子关系的利器威胁里,他爱过她吗?如果深深地爱着她,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开她的手,可是理性终究逼着他学会了妥协。
曾经,在铺满月色的山岗上,偶尔邂逅的少年忽然对那一无所有的少女承诺道,“亦绾,我要给你捉一百只萤火虫,”后来他跑遍了整个山头,膝盖跌得稀烂,手掌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