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却是带着淡淡疏离的几个字,“姚丞昊,谢谢你。”
她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姚丞昊的微笑里却有了一丝苦涩的味道,微微伸出去的手却只是在空中轻轻地握了握,像一只风中凌乱的破败的蝴蝶,颤巍巍地抖动着被雨水打湿的翅膀,最终收了回去。
他没有说他为什么也在这家酒楼,亦绾自然不会去问。如果说仅仅是一场偶遇,那么亦绾的心里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那天晚上整个应酬酒局下来,亦绾都有些心不在焉,例行公事般和办公室里的几个做业务的小姑娘打完招呼以后,就准备去楼下打的回家。
这座城市夜幕下滚滚的车流在闪烁的霓虹灯里像铁皮匣子里的那些五彩缤纷的糖纸,一闪一闪地闪耀着迷幻的光芒。这个时间段,公交车早已经停开了,入了秋的寒风格外地凛冽刺骨,亦绾站在街道的一侧打了好几个寒噤,才恍然惊觉手腕上搭着的那件风衣却忘了还给他。
风丝溜溜地钻进脖颈里,亦绾冷得直跺脚,恨不得把入冬才能穿得羽绒服套在身上才好。可是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招手的好几辆的士都塞满了人,家明也不放心地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亦绾刚挂上电话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明亮的车灯的光柱朝自己的方向打了过来。
车灯实在是太刺眼,亦绾迷迷糊糊地揉了一下眼睛,才看见姚丞昊一脸阳光明媚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说道,“去哪?我送你一程。”
亦绾也不想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况且有顺风车可以搭干嘛要苦了自己在这里挨冻。
车里开了暖气,咝咝的暖风从空调口吹了出来,亦绾只是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提,只是觉得彼此之间有一种非常默契的静寂,这样就好,不必询问,静静地看时间从彼此的手缝间缓缓流逝。
车子缓缓地穿行在入秋萧瑟的街道上,沿着弧线优美的车道继而拐上了主城区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长街两侧的路灯散发出的橙黄色光晕,疏疏地打在梧桐树冠的上面,在氤氲着水汽的雾气里微微泛红。
他的车开得很稳,不像以前的那般风驰电掣电闪雷鸣,害得亦绾能把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他却能轻轻松松地说,“丫头,你尝试过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滋味吗?”
当时的亦绾真恨不得拿块豆腐让他撞死得了,省得祸害人间。只是那时的他,虽是玩世不恭,亦绾却看得出来,他是有心事的,只是他从来不肯对任何人提起过,像一只慵懒的小兽独自在深夜的角落里舔舐着那血淋淋的伤口。亦绾忍不住侧过身子看了看他的侧脸,狭长深邃如黑石子般的眼睛横斜入鬓,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唇角和弧线优美的下颌在迷幻的灯光里格外耀眼。然而,那样曾经熟悉到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柔和线条如今却添了一丝僵硬的疏离。
主城区十字路口信号灯变换的时候,他停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微笑着问身侧的亦绾介不介意他在车里抽烟。
亦绾连忙摇摇头,知他看不见,这才带着酒意微醺的嘶哑的声音说道,“没关系。”
亦绾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出自己的虚弱,待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她才惊觉自己是有多有气无力。也许是在烟熏火燎的包厢里待久了失了胃口,整个酒局虽然有非常丰富的荤菜和酒精炉子上煮得“咕嘟咕嘟”地浓香四溢的羊肉汤,但亦绾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象征性地夹了几根自己面前的青菜,饭也没吃上几口,再加上等车时被冷风那么一吹,看来是真的着凉了。
姚丞昊将侧着身子点燃的那支烟蓦地就掐灭了,顺势将紧紧握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温柔地贴在了亦绾的额头上,亦绾虽然有些不习惯这种乍然相逢的陌生的距离,但那一刻她却觉得他的手心好温暖,她不忍推开,亦不舍。
他久久地出了神,微蹙的眉头似乎拧得更紧了,等到后面的司机不耐烦地狂按喇叭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似地掉转了车头,不动声色地拨开滚滚的车流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其实亦绾只是受了点凉,她一向觉得自己都是铁打的身体,没那么矜贵,回去煮完姜汤或是去附近的大药房买几粒感冒药就好了,实在不必这样兴师动众。但谁叫方向盘是握在别人手里,亦绾也只好乐得其所地随他去折腾。
亦绾最受不了的就是医院里那长年不息的药水味,好在医院的医生说亦绾的感冒并不严重,开了几剂药就出来了。
车子穿过不是主城区的几个十字路口之后,亦绾微笑着说在前面的一个小店铺停下就可以了,但姚丞昊还是坚持着把亦绾送到了她租住的那个出租屋楼下。
他欲要起身替亦绾打开车门的时候,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闪烁不停的来电显示,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亦绾听得真切,电话那端是个娇嗔甜美的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有关约会却失约的抱怨和满腹的牢骚,他虽有心不在焉却没有立刻去挂断电话。
亦绾的心头微微一颤,侧过身子去解缠在身上的安全带,却狼狈地解不开安全带扣环,最后只得声音沙哑却带着些微微的歉意说道,“对不起,打扰到你的约会。”
该死,心里明明已经不再在乎了,可为什么中间隔着的那四年,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如今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带着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
他掐断电话沉默了半晌,方才微微斜倚着身子微微地向亦绾倾过来替她解开扣环,他的呼吸那样真切地喷在她的脖颈处,带着点红酒淡淡的香气和甘冽的烟草气息,那样近,近到咫尺的距离,却似乎隔着天涯那么远。他不属于她,她亦不会属于他,彼此靠近,只会越陷越深。她觉得好痒,脑袋里却是一片混沌,恍恍惚惚中她的手摩挲到车门把手,那一刻她只想清醒地推开,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放纵自己继续去沉沦。
然而当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那只手的时候,她却仿佛浑身都失了力气再也无法推开。他的吻带着彼此试探的无法抗拒的纠缠和羁绊,车子里暖气咝咝地吹着,车窗外是如玫瑰紫丝绒般的深邃夜空,车厢里皮革的膻气混杂着亦绾清香的洗发水的味道和他身上幽幽的味道,在这样空旷无垠的夜里激烈地纠缠着,包裹着,深陷着,像要发了疯一般拼命地融进彼此的血液里再生生地撕裂开来,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亦绾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上的星空,像那夜山岗上无数翩然起飞的萤火虫,他笑着对她许下年少的承诺,他说,“亦绾,我要给你捉一百只萤火虫。”他给她捉了九十九只,后来天空下起了大雨,他们躲进破庙里,她给他讲小和尚的故事,他背着她跌跌撞撞地背着她下山,后来,他跑遍整个山头只为实现当初的诺言,曾经的一切都像浮华掠影一般从眼前纷繁飘落,她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手心里却是空落落地什么也抓不住。
亦绾忽然狠狠地将姚丞昊一把推开,他的眼神里滑过片刻的犹疑和失落,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第一次在亦绾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亦绾,对不起,只是我……”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他伸手过来替她揩拭的时候却被她狠狠拍开,从此以后以为不再纠葛的彼此最终还是以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草草收场。
她没有再去看他的脸,而是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在没有路灯的楼道口拾阶而上。车子开动的引擎声在身后咆哮着渐渐远去,她扶着楼梯的手忽地骤然缩紧,长长的指甲在木质楼梯上“刮喇”一声划下一道狭长凛冽的裂痕。
从楼梯口落满灰尘的玻璃窗外依然可以看见如玫瑰紫丝绒般的璀璨星空,只是夜早已静得如同舞台上的一出滑稽黯淡的哑剧,唯有亦绾的高跟鞋“哐当哐当”的声音在粗砺的水泥砌成的灰褐色台阶上空荡地来回跳动着。
当亦绾踉跄着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从手提袋里拿出的那枚钥匙却忽然从指尖滑落,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蹲□子的时候,才发现门缝里有一丝昏黄的灯光透了出来,掉了半边红漆的木门“哗啦”一下就从里面打了开来。
第42章 你的深情是我亏欠不起的人情
家明半侧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卧室里昏黄的灯光疏疏落落地倾在卧室门前一截粗砺的水泥地上,像一道暗淡蜷曲的鬼影子;而他的脸却始终都埋在影影绰绰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亦绾攥住那枚钥匙的手骤然缩紧;两寸长的尖细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血肉之中却觉不出丝毫的疼痛,仿佛整颗心都在那疯狂纠缠的那一刻簌簌颤抖着。
也许楼下的那一幕他早已经洞察;也许他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而私自配了一把她房间里的钥匙;可是亦绾已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做任何寡淡无味的猜测,她只是觉得今夜的自己好累,累得仿佛想要抬起眼皮去看一看他的脸都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死命挣扎。
家明不动声色地从门框边斜放地一溜鞋架子上拿起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质拖鞋放在亦绾的跟前,半蹲着身子,虽然眉头有些微微蹙起;却异常温柔地说道;“亦绾,我很担心你。”
他的声音始终是低沉悦耳,虽然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嗔怪,但亦绾的心却蓦地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知道在她没有回来的这一段时间,他一定是发了疯一般地给她打了无数通电话,可是那该死的手机却在紧要关头连一格电也不肯给她剩下。
亦绾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而阮家明却早已经手脚利落地将亦绾脚上的高跟下脱了下来周周正正地摆放在了鞋架子的最底层。他总是能够细致周全地打点好一切,而一向大大咧咧的亦绾丢三落四不说,甚至有时候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拿着垃圾下楼,结果犯迷糊地竟然把钱包给扔垃圾桶里去了。
而家明却总是那个可以给人一种安稳依赖的妥帖的感觉,亦绾坐在床边的时候,他轻轻地替她揉着有些发肿的脚背,仿佛一个丈夫对最深爱的妻子的一种最深切地心疼。
也许只有在深夜的时候,人的心才是最脆弱的,如果这辈子可以,哪怕再艰难,她也不愿轻易放开他的手。可是一辈子又是那样长,她真恨不得一夜之间可以和家明白了头,那么此生就再也不会为旁的世事的纷扰而分开。
亦绾忽然就红了眼眶,在家明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背转过身去将眼泪轻轻地拭去。她想起车子里的那个激烈缠绵的吻,有那么一刻,她是恨自己的懦弱的吧,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当家明的温润的指尖攀附上她的脚踝的时候,亦绾忽然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惶恐地向后缩了一缩。
家明的手蓦地空落落地停在半空中,像暗夜里的一只抖落了银粉的蝴蝶。
她曾经那样珍爱地捧在手心里,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彼此的温度。可是如今,她却没有勇气再去乞求这样一份温柔似井的爱。家明待她的好她统统都记得,可是今夜,她却无力承受,他的深情是她这辈子也亏欠不起的人情。
书桌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敲打着身后紫幽幽一片的黑夜,窗外凛冽的寒风将整扇稀疏镶嵌的绿色的玻璃窗子打得“哐当哐当”作响,墨绿色的窗帘的一角被丝溜溜蹿进来的风掀得老高,那是曾经她从大学宿舍逃荒似地搬过来的时候,家明替她亲手挂上的。
风愈发大了,带着怒吼的号子,窗帘子上的铜钩发出铮铮的响声,家明的侧脸剪影随着明灭的灯光摇曳在微微泛灰的粉墙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亦绾的心一沉,从她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家明微微弯曲的脊背后面那露在白色拖鞋外面的一截脚后跟,在橙黄色的光晕下勾勒出一条很美的弧线,带着点成熟男子稳重的气息。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从半蹲着身子的姿势里扬起脸,微笑着问道,“饿了吗?”
他知道亦绾每次一应酬就顾不上吃饭,平时上班忙的时候就只靠桶装方便面来温饱肚子,所以在来的路上他特意去超市买了几桶鸡蛋面条和一袋速冻饺子。
虽然一览无余的出租屋子非常简陋,但家明还是把自己的那栋复式公寓楼里的东西能搬来的几乎都搬来的,把原本空荡荡的屋子给塞得满满的。
亦绾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整个身子都乏得很,家明揿灭了吊顶上的白炽灯,只在床头的书桌上点了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
他知道亦绾怕黑,所以那盏灯就一直那么亮着,亮在她将醒未醒的睡梦里。
亦绾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半梦半醒中只记得自己在胡乱地蹬着被子,而家明却不厌其烦地替她重新掖好被子。
单人床本来就只够亦绾一个人睡,家明几乎只在床边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