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伺候的下人发现了万乘至尊的身影,正待下跪行礼,却见皇帝挥了挥手,俱都噤声默然,眼瞧著这个俊挺的天子做贼般蹑手蹑脚进了亭子。
石桌边的两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方荀的两个老婆,一为当朝国母、右相之女正宫易柳,另一位却是喜欢净手做羹汤、千娇百媚的贵妃娘娘华氏。
此时,二女面前的石桌上摆置了棋盘,华妃手拈一子犹豫著不知该放在何处方才适当。
方荀伸出手去,抢下华妃手里的黑子,啪地一声掷在棋格上:“这里!”
二女吓了一跳,抬头正见天子笑意盈盈,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第四十二章
方荀随意坐在桌边另一张石凳上,笑嘻嘻地问道:“你们今日倒有兴致,跑到这儿下棋来了!”
华妃羞涩地一笑,垂下臻首。易柳端庄文雅:“今日锦湖内放了新鲤,臣妾受华妹妹之邀,来此游湖观鲤,适才玩得累了,故而在此休息!华妹妹嫌单坐无聊,便与臣妾对奕一局,其实生疏得很,倒叫陛下见笑了。”
皇帝呵呵一笑:“华妃的棋艺朕不曾见识过,梓童却是过谦了。朕记得梓童初进宫时与朕对奕,朕是输多赢少啊!”
易柳脸一红:“臣妾那时年轻,实是太过放肆了,陛下恕罪!”
方荀摆摆手:“棋盘无君父,何罪之有?这棋你们还下吗?”
易柳温婉地笑著:“陛下若有兴致,不妨与我们二人对博一局!”
皇帝欣然:“好呀,你们两执白子,朕执黑子。不过,朕不能托大,你们二人一方,需得让朕先行。”
易柳示意宫女收起棋子,素手微抬:“陛下先请。”
方荀不客气,果然拿了黑子“啪”地一声打在棋盘上,二女看看黑子的落处,相视微笑,华妃取了一枚白子顺势而下。
夫妻三人对奕渐入佳境,方荀出子很快,思路却甚是清晰,二女碍著身份,常会不著痕迹地让上一让,到得一局快结束时,皇帝叹道:“朕输了!”
华妃讶道:“陛下只要再出一子便可取胜,如果却说输了?”
方荀挑了挑长眉:“你们两个好心思,一边要考虑著如何下子方才妥当,一边又要想著如何不著痕迹地让局,一心二用,犹是只输了几子,朕如何能算赢了你们?”
华妃腾地涨红了脸,易柳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想不到陛下竟看出来了,看来臣妾的让棋之术还不曾修练得好!”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让棋的办法还要修练?朕可是今日方听到这样的话!”
易柳抿嘴轻笑:“陛下可还要再下一局?”
皇帝点头:“下吧,只是这一局你们俩不能再让著朕了。。。。。。”
话未说完,总管太监苏文急匆匆走了过来:“陛下!”
方荀皱了皱眉头:“什麽事?”
苏文进了亭子:“启禀陛下,贤王进宫了,此时在御书房外等候著,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呈奏陛下。”
皇帝愣了愣:“怎麽刚走又来了?嗯,你先去御书房,朕随後便到。”
苏文领命而去,皇帝叹了口气:“你们继续玩吧,朕得走了!”
易柳带著华妃盈盈下拜:“臣妾恭送皇上!”亭内的宫人连忙跪伏於地。
皇帝甩甩衣袖,背负双手,修长的身影沐浴在灿烂的午後阳光下,长发滑亮,玉簪通透,风彩辉然。
华妃仍是垂著头,易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华妹妹还要再下吗?”
华妃裣衽微福:“皇後娘娘若是余兴未了,愿陪娘娘再奕一局!”
易柳缓缓坐下,声音平静:“那就接著下吧!”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御书房内,皇帝来时贤王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打转,见著兄长的身影,忙不迭行礼:“陛下!”
方荀好笑地发问:“什麽事急成这样?”
方晏皱眉:“皇兄还不曾接著绍和的消息吗?”
方荀不解:“什麽消息?”人已走到御案後,闲适地坐下。
贤王来到案前:“那二人来京了!”
皇帝更是莫名其妙:“二人?什麽二人?”
方晏自觉话说得太短,皇帝脑子转不过来,仔细地说开:“便是淄阳叛党中前往彭城的两人,一老一少!”
方荀恍然:“哦,是他们啊,怎麽,来京了?来便来了吧,绍和的人会盯著他们,你急个什麽劲?”
方晏敲了敲案头:“皇兄,他们与老师碰上了!险些伤了老师,幸好绍和赶得及时。”
皇帝惊讶不已:“怎麽会与老师碰上?”
方晏叹了口气,总算引起了他的兴趣:“臣弟急著赶来正是要向皇兄禀报这件事。”
皇帝挥手:“快说!”
方晏简短地将蔚缌传给他的话转述了一遍,却不曾提及蔚缌当时是与温涵之一起,更没有说起云岫与那二人的恩怨。
皇帝皱起眉:“老师可曾受伤?”
方晏摇头:“应是不曾,臣弟只道绍和已回宫,现下看来想必是还不曾抓著那两人。”
皇帝正要开口,但听门外苏文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辅国公求见!”
方荀扬声:“进来!”转眸瞧向弟弟:“老师此来定然也是为了此事!”
方晏不置可否,温涵之已缓步走了进来。
行过礼後,辅国公开门见山:“微臣此来是要向陛下上奏一事。”
皇帝眨眨眼:“爱卿受惊了!”
温涵之瞧向方晏:“原来陛下与王爷已知晓了。”
方荀屈指敲了敲书案:“方才晏弟讲得简短,却不知那二人因何盯上了老师?”
温涵之聪明灵透,一听皇帝的问话,立时明白方晏定是从缌缌嘴里听到了这件事,却在回复皇帝时将缌缌与云岫省去。。。。。。缓缓道:“微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那二人的态度,应是将微臣错认为他们的仇家,故而上来寻仇。”他虽然不太了解贤王为何掩去一部分事实,却也不便戳穿,几句话便将贤王的陈述补得圆圆满满。
皇帝继续敲打书案:“这二人也太沈不住气了,天子脚下,不仅不掩著些,居然还敢公然挑衅,朕前番倒是看高了他们。”
温涵之默然,隔会儿慢慢问道:“绍和还不曾将那两人抓住吗?”
方荀笑笑:“若是抓住了,这会儿必定会进宫报於朕知,既是未来,想必是不曾抓住。老师务必当心,这段时日国公府多增些人手,那二人眼神如此之差,要防著他们再次上门寻仇。”
温涵之瞧了瞧方晏,正巧碰见小弟子感激的目光定定地望著自己,不由微微一笑:“陛下多虑了,经此一事,那二人当会发现认错了人,臣想他们不会再上门了。只是这二人既来了京城,应是有所图谋,还是应当将之抓获的好。”
方荀伸长了胳膊:“或许是为了方曦。。。。。。”
辅国公皱皱眉:“方曦还留在宫里吗?”
方晏接口答话:“方恕死後,方曦颇有悔意,皇兄不忍方恕断了香火,故而不曾动他。”
温涵之极缓极缓地点头:“若是如此。。。。。。倒不如把方曦放了。。。。。。”
方荀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老师,你说什麽?”
方晏也有些不解:“据方曦所言,叛党并未将他们父子放在眼里,放了方曦,便是他愿意相助朝廷也无甚大用,何况,他究竟存了什麽心思,我们也不能全然知晓啊!”
辅国公沈吟:“那二人身手不凡,臣只怕绍和不易将他们抓住,若是在暗中或有可能,如今他们有了警惕心,再去追捕便就难了。若是抓不住倒不妨用用这个小王爷。”
方荀不语,方晏若有所思:“老师的意思是。。。。。。”
温涵之字字清楚:“无论方曦是否转向了朝廷,依他小孩子心性,一得脱身必定会与叛党联系,不妨告诉他有二人来京寻他,臣还记得,其中一人姓郎,陛下曾与微臣提起过叛党中有一个什麽郎大哥,或许便是此人。”
转向方晏:“王爷这段时日和方曦是否有所接触?”
皇帝接了口:“就数他与那刺客最为亲近!”
贤王躬了躬身:“前段日子为了方恕的後事,确实与方曦有所接触。”
温涵之点头:“这便好,王爷不妨再与他亲近些,趁机放了他,出宫後便让绍和的人盯住。”
方晏皱眉:“只怕那二人鬼精得很,方曦轻轻松松地逃出宫,如何不生疑?不定会来见他啊!”
温涵之笑了起来:“陛下不是已让易护卫毁了他的武功吗?方曦纵然不会说话,王爷怎会不懂得教他?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使那二人有了疑心,想必也不会视他如无物!若是绍和果然不曾抓住那二人,便撤了人手吧,不用再盯著他们了,只管盯著方曦便可。陛下,有了这件事,臣想,淄阳那头还是以快制胜为好。”
方荀哈哈一笑:“老师放心,朕已有打算?蜀地周边三郡的守备兵力便已足够了。至於该怎麽打,晏弟也不用再去与兵部商议了,兵部那些人做事拖拖拉拉,只怕还没商议出个结果,那头都打得火热了。”
方晏同意:“臣弟心里已有想法,蜀地势险,易守难攻,此战硬抗生挺最是劳军伤财,必须趁敌不备,出奇制胜,当速战速决。”
温涵之淡笑而立:“不错,集中三地兵力打他个措手不及;京中二人想必另有图谋,不可放任了。我们双管齐下,此番定要大胜一场以扬国威!”
方荀重重拍案:“好!老师说得甚是,这场战只可胜不可败,晏弟。。。。。。”
方晏轻轻叹了口气,皇帝的话不用往下说他便明白得透彻,单膝跪地:“待劝过方曦,臣弟便即起程,秘密进蜀,联合三地军力攻打淄阳。”
方荀呵呵笑:“晏弟,你可愿给朕立下军令状?”
贤王仰头:“臣弟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得胜班师,任凭陛下处置!”
皇帝端肃了容颜:“晏弟,你想清楚了,此番你不能从朝廷带去一兵一卒,单凭那三郡兵马,若是有一处不配合,你这个军令状就要出问题啊!”
温涵之敛眉:“王爷。。。。。。”
方晏笑了笑:“陛下放心,臣弟做事自有分寸,这军令状既敢立,便定要打个大大的胜战。”
温涵之不确定地开口:“不妨函告史将军,让他从边关调些兵力配合王爷。。。。。。”
方晏摇头:“师父久居边关,夷人闻之胆寒,诸多辛苦。做弟子的不欲劳动师力,老师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方荀绕过书案,来到弟弟面前,俯身将他扶起:“若不是朝中有人三心二意,朕怎麽放心让你去做这麽危险的事,晏弟。。。。。。”
方晏微笑道:“皇兄,如何连你也不相信臣弟的本事?”
方荀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的弟弟朕自是最信任的!朕再赐你一道金牌,执此牌如朕亲临。”
方晏大礼谢恩,转眸瞧向温涵之,目中隐隐闪过一丝恳求之意。
第四十三章
从御书房出来,方晏与温涵之并肩缓步向宫外走去,贤王似是有些犹豫,隔了一会儿终於开口道:“老师,此番去蜀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缌缌一人留在京中我放心不下!”
温涵之回眸瞧向他:“缌缌住在王府,你担心什麽?”
方晏叹了口气:“府里头那些人哪个会真正对他上心?他又不懂得照顾自己。。。。。。老师,我想我离京这段时日,让缌缌住到您府上去。”
温涵之若有所悟:“王爷。。。。。。”无端端想起前番病发,皇帝也曾亲至国公府探望,对缌缌的态度。。。。。。恍然明白了几分:“国事为重!王爷,你自小顾全大局,可不能因私废公啊!”
贤王微微红了脸:“老师教训得是。。。。。。”
温涵之打断了他的话:“後宫佳丽三千,陛下未必就起了那心思,不过,我答应你,让缌缌搬过来住吧!”
方晏立定脚步,感激地望向恩师:“谢谢老师!”
辅国公叹息:“圣朝创建不易,几经风雨才有了如今这等繁盛的局面,你与陛下需得同心同德,万万不可为了些许儿女私情分了心哪!”
方晏垂目:“弟子知道,老师旦请放心!”
温涵之点点头:“缌缌的事你不要挂在心上,我定然代你好好照顾他。只是蜀地凶险,你自己要多加保重啊!”
贤王笑了起来:“老师放心,此番前去平寇,我已得了策略,定能将叛党一举歼灭。”
辅国公叹了口气:“不要口气太满,虽说你也曾随著史将军上过战场,毕竟不是常年打战的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不曾在蜀地呆过,据闻那里多有毒虫异物,饮食上也要仔细著些。待你凯旋而归,我单独为你准备庆功酒。”
方晏顿觉心头一热,他自幼与兄长相伴长大,先帝时国家经济尚未好转,方炫没时间也没心思管两个儿子,倒是温涵之受了先帝的旨意,常去後宫教导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