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珊上前,拉下他揉著额角的手,纤指抚上去,细细按摩:“王爷,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总是想护著身边的人,不管是太妃,还是陛下。。。。。。要奴婢看来,他们想怎麽样便让他们自己去斗好了,王爷你站得正、立得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不要再去操心了。”
方晏微微摇头,脑子中晕眩得难受:“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我能舍了谁?我的母亲现在正在做著祸国之事,针对的却是我的兄长,若以国家大义,我自当站在兄长这一边。只是,她毕竟是我的亲娘啊。。。。。。红珊,你瞧瞧这王府里有些什麽合心意的便收好了,若是哪天出了事,便走吧,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红珊的手顿住,声音颤抖:“王爷。。。。。。”
方晏呢语般喃喃道:“头疼得厉害。。。。。。”
红珊加大了手劲:“奴婢没什麽别的地方可去,这辈子就伺候王爷了,王爷在哪儿奴婢便在哪儿!”
方晏的声音越来越低:“说什麽疯话,母妃做的那些事要是露了出来,等著我的怕是一杯毒酒以保全尸。。。。。。”
红珊哽咽道:“王爷,这些事与您无关,陛下和您一起长大,难道还看不透您是什麽样的人吗?”
方晏迷迷糊糊地笑了笑:“皇兄或许不忍心,只是留著我便是留下个大患,他不说,底下的大臣能不上奏吗?红珊,听我的话,给自己留条後路才是上策。。。。。。”声音愈发轻微,呼吸渐渐均缓悠长,红珊低头一看,贤王靠著椅背,长长的睫毛敛下一圈淡淡的黑影,神色平静,只这片刻时间竟是沈沈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蔚缌闷著头郁郁寡欢地走进了院子,一名仆人迎上前来:“蔚公子!”
蔚缌抬了抬眼睫:“嗯。”
仆人见他没精打采的,不敢多说话,退到一边,暗暗思忖著不知道这位王爷的娇客今日是怎麽了?早时便不带劲,这会儿又是满脸晦气像。
蔚缌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尹竹风的屋中,恰好尹竹雪正在兄长房内谈著话,瞧见小主人垂头丧气地推门走了进来,兄妹俩同时皱了皱眉头,竹雪柔声打招呼:“小少爷,你回来啦!”
蔚缌没有接话,一声不吭地坐到桌边,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慢慢喝将起来。
尹竹风抢下他的茶杯:“又出什麽事了?你不是去找方晏了吗?怎麽回来这副样子?”
少年闷闷地开口:“这里住不得了!”
尹竹雪柳眉微蹙:“为什麽住不得了?”
少年抓了抓头发,烦燥地回答:“反正就是住不得了!雪姨,爹爹常说真心换真心,怎麽这话竟是不对的!”
尹氏兄妹互望一眼,竹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与方晏说什麽了?”
蔚缌趴下身体:“该说的都说啦,包括我的身世都与他讲清楚啦!可是。。。。。。雪姨,我想他可能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尹竹风皱起眉:“方晏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竹雪沈吟:“以方晏的性格当不会如此!小少爷,他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你不曾问问他吗?”
少年叹气:“我问啦,他只说没事,那样子。。。。。。那样子。。。。。。”话没有说全,脸上委屈的神色愈渐明显。
竹雪缓缓点头:“因此小少爷你觉得这儿不能住了,是吗?”
蔚缌哭丧著脸:“都这样啦,还怎麽住?”
尹竹风摇了摇头,竹雪叹了口气,素手抚上少年柔顺光亮的长发:“小少爷,也许是我们把你照顾得太好了,你果然是半点人情都不懂啊!”
蔚缌抬起头,明丽的双眸满是疑惑:“雪姨。。。。。。”
尹竹雪打断了他的话:“现下想来庄主的话是对的,若是一直由我们来替你选择,会让你失了起码的方向。便如今日这事,方晏前後态度差异太大,你明明看出来了,却又不懂得如何去体谅!这件事雪姨和你风叔叔都不会再教你了,但也不赞成你离开王府,你自己回房好好想想吧!”
蔚缌吱吱唔唔:“雪姨,你不是说过不希望我如义父一般。。。。。。”
尹竹雪淡淡道:“你与方晏之间和师父与方炫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方晏的性格也与方炫大相径庭。方晏是你的朋友,该如何做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只是。。。。。。”话声顿住,似是有些为难。
尹竹风没那麽客气,直接点出来:“许多道理你都是懂的,可是临到做时,便又一昧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们因了师父之故,自幼教导你要多为自己著想,不想如今竟促成你这种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
竹雪点头:“小少爷,今日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了,该去该留最终还是要由你自己来选择。”
蔚缌慢慢站起身,纠著眉头:“我回房了!”
尹氏兄妹没有阻拦,默默地看著他走出了房门,尹竹风若有所思:“小妹,小少爷不出庄这些毛病还发现不了,难怪庄主总是怨我们太宠著他了。”
竹雪杏眼微垂:“其实还是我们的错,少爷便不提了,这些年我们一昧担心他的身体,什麽都放不下,也许。。。。。。”
竹风回眸:“也许该放一放手了,小妹,我们难得出庄一次,不如趁此机会到各地分铺去查看查看!”
竹雪皱眉:“可是,小少爷的胃。。。。。。”
竹风打断了妹妹的话:“他已经十六岁了,应该要学会如何照顾自己。况且,小少爷住在这儿,方晏还会放著他不管麽?”
竹雪微微一笑:“说得也是。只是哥哥,方晏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我怕。。。。。。”
竹风笑了笑:“若是我猜得不错,应是皇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拌住了他,方晏不说证明他不愿意让小少爷搀和进去,这样的人与小少爷相交不是坏事!”
竹雪闷头想了想,额尔缓缓道:“好,你我明日与他们两个告辞,既要放手便快些放吧!”
尹竹风淡淡地笑,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疏无半分把握,但是孩子总不能一辈子拢在自己身边吧,小少爷已经十六岁了啊!
第二日尹氏兄妹向蔚缌说明需去京城周边集镇查看庄里的铺子,此去怕是要转上三五个月的时间,小少爷务必好好保重自己。
蔚缌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虽然屡屡想要避开尹氏兄妹独自游玩,然终不曾当真一个人留在不熟悉的地方生活过,乍闻此事,第一个念头便是想随同一起离开,竹雪笑了起来:“小少爷,你已经十六岁了!”少年倏然红了脸,十六岁了,曾记得幼时随父亲下山,半路上碰著一列娶亲的队伍,高头大马上身披红绸的新郎形容稚嫩,自己好奇不已,上前询问,方知新郎甫满十六。。。。。。而现下已十六岁的自己,仍在长辈的羽翼下生活著。。。。。。
毅然放弃了随行的念头,蔚缌陪著尹氏兄妹来到主院辞别方晏,贤王颇有些惊讶,却仍是周到有礼地与蔚缌一起将二人送出了府门。
尹氏兄妹的离开给了蔚缌相当多的独处时间,方晏整日忙於公事,案头文卷堆叠如山,更何况他存心要与蔚缌拉开距离,并没有太多关注少年的生活,暗地里却吩咐红珊多多留意著些。
除去呆在贤王府,蔚缌更多地是往国公府勤跑,温涵之一如既往地温和慈蔼,却再不曾有过亲昵的举动,便是一次蔚缌去拉他的手,也被他巧妙地避开,蔚缌又是失望又是伤心。
这日,方晏奉旨入宫议事,蔚缌呆在府里著实无聊,念叨著又往国公府而去。
温涵之刚从宫中回来,一早皇帝便将他召进宫去,为的是淄阳叛乱之事,据探子回报,淄阳叛党最近蠢蠢欲动,已与当地守兵有过几次交锋。这件本来秘而不宣的事情终於在今日早朝时由兵部上书捅漏,这麽一来,整个朝廷均知淄阳莫名其妙出来了一个小王爷和一支军队。
令方荀大为恼火的是,朝廷一半以上的官员要求招安,理由很简单,既称小王爷,想必应是昔年叛王方恕的後代,方恕乃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他的後代子孙也当是嫡亲皇族,可招降而不可戳杀。
方荀甩袖子散了朝,心里明白朝臣里头有人一心生了二意,既不愿公然反抗朝廷,却又与叛党有所纠葛,一意想要保护叛党。说起来这些人还是有些心眼的,知道朝廷这麽些年来励精图治,内振经济,外衡忧患,便算叛军实力非常,若当真打起战来,谁输谁赢尚不可下定论。
但皇帝却有另一套思路,天下长治久安是百姓之愿,平静了这麽多年,突然掀起战争,必定背向人心,这战若真地打了起来,朝廷占尽天时、人和,缺只缺了个地利啊!
坐在御书房中,方荀想得透了,遂吩咐将辅国公与贤王召进宫来,名为商议,实际皇帝下定了决心,这战一定要打,一来振振皇威,让那些墙头草收收心;二来嘛,父皇交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天下,怎容宵小觊觎!
刚巧两大重臣的意见是与皇帝全然吻合的,三人商议已定,由贤王出面召集兵部讨论战策,蜀势奇诡,山环地窄,这场战要怎麽打才能又快又好,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温涵之身体不好又不太擅长军事自然只是拿个主意,皇帝心里转著的是另一个念头,总要让弟弟忙起来,才没时间去做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计议已定,温涵之当先告退回府,贤王本待离开,却被心怀叵测的兄长盛情留住,说什麽御花园牡丹开了,国色天香,晏弟不可走,今日定要与朕赏花品酒。贤王暗暗苦笑,心如明镜,兄长打的什麽主意还不知道吗?只怕品酒赏花到最後便是品美人赏娇娥了!
这些事蔚缌是不可能知道的,熟门熟路地来到国公府时,温涵之凑巧刚刚回府,换了一身家常便服,坐在屋内静静地看著书。
蔚缌甫进房便见著辅国公安祥的身影,冠玉般的脸颊映著春日丽阳,灼灼耀眼,忍不住凑上前去:“大哥。。。。。。”
温涵之回过头来,身子不自觉向後挪了挪:“缌缌,你来了!”
他细微的动作令少年明丽的双眸蓦然黯淡了几分,自觉得向後退了退,蔚缌一只手扭住衣角:“大哥在看书啊!”
温涵之瞧出他微带失落的神情,心口莫名一酸,柔声道:“你与大哥一起看书可好?”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额尔望见窗外春景盎然,又摇起头来:“大哥,不要老是坐在屋子里,这麽好的天气,出去散散心可好?”
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晃了晃:“上一次方。。。。。。王爷请客的那家酒楼菜很好吃,大哥,今日我请你好不好?”
温涵之本待拒绝,话到嘴边,却见少年慢慢将摊开的手握紧,神情有些尴尬,眼中闪过几点可疑的亮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机敏,这副模样定是看出了自己拒绝的意思。
怜惜顿起,竟然缓缓点了点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不用你请客,大哥请你!”
少年倏地昂起脸来,眼中光华四射,皎皎粉面夺目,温涵之晃了眼,连忙站起身,背对少年:“还不走吗?”
蔚缌兴奋地抢步上前,待欲拉住辅公国的手:“走吧!”
温涵之不著痕迹地避开,指著房门:“把门关好!”
蔚缌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温涵之的意思,明明房外有下人守著,何必定要自己去关门,说到底大哥总是避著自己,这已是第二次了。。。。。。
只这麽呆了会儿,那厢辅国公走得远了,回头瞧见少年仍站在原地,忍不住催促道:“缌缌,你怎麽不走?”
少年双眸幽深,你越避著我,我越要跟著你,大哥,我便不信,你能永远避开我!扬起脸,高声应道:“来了!”几步赶上前去,这次他没有再去拉温涵之的手,却与他并肩向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长安街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温涵之摇著头:“这麽多人,何苦来挤呢?”
蔚缌咯咯笑,扮了个鬼脸:“大哥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市集繁荣正是国家兴盛的表现。”
辅国公不免失笑:“想不到你还懂得这些!”
少年吐了吐舌头:“只是幼时看书曾见过这麽一句话,其实是不懂。。。。。。”话音未落,却见斜刺里撞来一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喃喃道:“无咎,是你吗?无咎。。。。。。”
蔚缌怔了怔,面前这人带著宽大的斗笠,斗笠四周挂著白纱,层层叠叠遮住脸面,看不清楚长得是什麽模样,只是在这阳光和暖的春日戴著这麽个东西,倒是十分地抢眼醒目。
蔚缌正待推开他的手,不妨右侧又窜出一个年轻人,伸手拉住斗笠人的胳膊:“殷师父,你怎麽了?”
斗笠人似是在怔愣,额尔缓缓松开指尖,白纱微微晃动,身体竟有些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