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过脸,白嫩的面颊挂满晶莹的泪珠,喃喃道:“他都疯了,我与他说这些做什麽呢?”
伸出手驾起方恕:“爷爷,我扶你睡会儿好不好?不要闹了,我扶你去睡觉!”
方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焯儿。。。。。。焯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少年将他驾到床前,伺候他躺下,盖了薄被,方恕起先还挣扎著呜呜呜地哭,渐渐哭声小了,片刻後睡得一动不动。
少年找了块破布替他擦净脸上的泪水,怔怔凝视半晌,额尔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坐在床沿边,呆呆地出起神来。
方晏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实没料到凶手竟是这样一个身份,胳膊被人轻轻扯动,方晏回头一瞧,皇帝冲著院门努努嘴,示意该离开了。
三人蹑手蹑脚出了院子,易扬重新将门锁上,方晏轻轻叹息:“这凶手竟是方恕的孙子!”
方荀扬眉:“你没觉得有什麽不对劲吗?”
贤王淡淡道:“我听出来了,根据那刺客所言,死了十多年的方焯并非方恕的亲生子!”顿了顿:“皇兄,淄阳那头怕是真有个小王爷啊!”
皇帝呵呵一笑:“晏弟糊涂了。据绍和的人查探,淄阳那边是有个领头的小王爷,不过这个‘小’字有待商榷啊!”
方晏沈吟:“皇兄的意思是。。。。。。”
此时已出了冷宫,来到锦湖北岸,方荀当先走上了长堤,随手折下一枝柔柳:“方恕的孙子都这麽大了,那儿子必定不年轻了,王爷便作王爷,如何加个小字?若说正统的小王爷,这会儿被关在冷宫里,淄阳那头却不曾传出小王爷失踪之说,这是何道理?”
方晏愣了愣:“皇兄的意思淄阳那头所谓的小王爷是假的?”
方荀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排除叛军故意隐瞒领头者失踪之事!”
贤王垂目沈思片刻,摇头道:“依臣弟看,那领头的小王爷定非真货!”
方荀挑眉:“哦?”
方晏缓缓道:“若这刺客果然是领头人,怎会孤身犯险,跑到彭城单为行刺於我?淄阳这些时段总无消息,主事者必定城府颇深,看这刺客的样子,怕没有这等心机。”
方荀瞥了他一眼:“彭城是什麽地方?彭城乃是军事重镇,搅乱彭城对叛党有百利而无一害,或许他此去彭城并非为了行刺於你,而是想让彭城失了秩序,偏巧碰上了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祈氏再去杀你!”
方晏仍是不解:“若说这样的事,也无需主事者亲自行动啊!”
皇帝沈吟:“这刺客岁数不大,年轻气盛,不排除偷溜或者强行跑出来。再说,若他是领头人,谁敢拦他?”
方晏默默点头,心里疑惑不去,淄阳安稳十多年,此番突然作乱,背後主事的人必定是觉得准备得妥当了,能忍耐十几年不动的人如何作出这等冒失之事?十几年。。。。。。十几年。。。。。。
贤王怔愣,忽地叫道:“不对!”
方荀已走到前头去,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做什麽?有何不对?”
方晏歉意地笑笑:“臣弟是想到淄阳既然作乱,必定准备得自认妥当了,这刺客年不过十六、七岁,难道在娘肚子里便开始招兵买马了?”
皇帝哈哈大笑:“又糊涂了,晏弟,你此番回来脑子总打结啊!便是他不行,他老子还不行吗?”
贤王皱著眉:“若是他老子,为何打出小王爷的旗号?”
皇帝顿时收了笑:“这倒是个问题,或许。。。。。。”兄弟俩对视一眼,方晏一字一句道:“这小王爷只是个幌子,背後定是另有他人!”
皇帝接口:“有两种可能,一种,这个人确实对方恕忠心耿耿,十几年来处心积虑为小主人安排一切;另一种可能,便是有居心叵测者趁此找个由头,这刺客不过是举在前头的替死鬼。”
贤王点点头:“不错,皇兄,你可曾从刺客嘴里审出什麽缘由来?”
方荀摇头:“朕甫见这刺客第一眼,便觉有些面熟,後来无意中想起了方恕年轻时的模样,便将两人拉到一处关了几天。”
方晏皱眉:“皇兄不曾审过吗?”
皇帝笑笑:“审不出来,这家夥顽固得很,问什麽只是抿著嘴,朕说的话便似没听见一般!”
贤王呆愣:“皇兄可以刑供!”
方荀一脸鄙夷的神态:“朕和刑部那帮蠢货可不一样,屈打成招这种事朕不屑为之!”
易扬背过脸去,双肩轻轻颤抖,方晏苦笑:“皇兄若不用刑,他哪会乖乖说出实情?”
方荀眨眨眼:“明晚你有空吗?”
方晏笑了起来:“不管有空没空,皇兄有召,臣弟还能说没空吗?明晚必定进宫!”
方荀嘿嘿笑:“那好,明晚你到宫里来,咱兄弟俩一起审一审,这次,把方恕一并提出来,朕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方晏眼前一亮:“或许利用方恕,可以让那个刺客投鼠忌器,乖乖就犯!”
皇帝慢走几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错,那刺客看上去对方恕颇有孝心,或可利用一二。这手法虽然卑鄙了些,不过眼下除了这个方法著实想不出别的好法子了!”
方晏含笑点头。
第二十五章
待温涵之醒来已过午时,屋内静悄悄地,转头望了望,窗下书桌前,少年背影纤秀,正在仔细地翻看一叠书籍。
辅国公微微一笑,自己撑著双臂坐了起来,轻声喊道:“缌缌!”
蔚缌回转身,双眼忽地一亮:“你醒了!”起身快步来到床前。随手拿下挂在床头的衣物:“起床吗?过了午时了,大哥饿了吧?”
温涵之含笑点头:“确实有些饿了,你一直在这儿?”
少年诚实地点头:“是呀,大哥屋里好多书啊,看看书,不觉时间便过去了!”边说著,竟然探出手来欲帮温涵之套上外衫。
辅国公清咳一声,将衣服接过去:“我自己来,你去吩咐孙楚,让他将午膳送来,我猜你也不曾用膳!”
蔚缌笑笑:“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大哥这不醒了吗?一会儿一块儿吃!”脚下已颠颠地跑向房门。
很快,午膳便端了过来,孙楚为了两人装了饭,少年皱了皱眉头,抬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却又放下,开口道:“孙管家,烦你取些白水来!”
温涵之瞧出他脸色不对:“缌缌,怎麽了?”
蔚缌不欲他担心,满口胡言:“没什麽,只是忽然想喝白水,孙管家。。。。。。”
孙楚笑道:“这有何难,公子等等,我去去就来!”
温涵之蓦然想起蔚缌的毛病,吃了一惊:“缌缌,可是胃疼得厉害?”
少年讪讪一笑,额角已见冷汗:“方才还好好地,一见著米饭便疼了起来,没事,一会儿用了药便好!”
温涵之莫名觉得心疼,抬手替他擦了擦汗珠,埋怨道:“既知自己胃不好,如何偏偏等我。。。。。。”忽地收声,神情有些怔愣,直觉方才的言行举止太过亲密,似有些。。。。。。不妥了。。。。。。
少年双眼亮晶晶,面上神色颇为开心,胃疼似乎也减轻了几分,轻轻喊道:“大哥。。。。。。”
温涵之笑笑:“缌缌,方才看了些什麽书?”
蔚缌有些失望:“也没什麽,见到什麽便翻什麽。。。。。。孙管家,多谢你!”原来孙楚已取了热水进屋,倒了杯白开水递给蔚缌。
少年自行服了药,眼见温涵之不紧不慢地吃著饭,一时也不知说什麽,闷头吃饭。
刚吃完饭,门外传来下人恭恭敬敬地禀报声:“国公爷,贤王府派人送补品来了!”
温涵之应声道:“请贤王府的人稍等片刻,我即刻便去!”
孙楚取了件披风替国公披上,温涵之微笑道:“缌缌,与我一起去吧!”
蔚缌皱皱眉,本想吃过饭待孙楚走後与温涵之好好谈一谈,他自小受赵无咎的影响,遇到什麽事,特别是感情方面的事,绝不会退缩。赵无咎曾经引以为傲地将自己当年如何勾引蒲歆的丰功伟绩得意洋洋地转述给儿子,故而,蔚缌年纪虽不大,却知道既然确定了心意,便要勇往直前,至少也该让那人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感情。
贤王府来人无疑使他的计划受到了阻碍,只怕大哥心里已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否则,吩咐下人接下便是,何必亲自去见礼?
随著温涵之来到前厅,厅上一女子身姿曼妙,蔚缌晃眼间便认出正是方晏的心腹侍婢红珊。
红珊虽只是一名宫婢,却因出自太妃身边,又得贤王信任,在贤王府的地位隐隐还在王府管家之上,此番亲自送礼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温涵之受了红珊敛衽一礼,微微含笑:“有劳姑娘亲至,本公感激不尽!”
红珊莺声细语:“王爷一早吩咐奴婢,将这支百年山参送来,奴婢不敢怠慢!”转眸冲著蔚缌微福:“蔚公子!”
蔚缌抱拳回礼:“红珊姐姐!”神情却有些落寞。
红珊心思灵巧,瞧出少年似是不太来劲,本待询问,又觉不妥,转而面向温涵之:“昨日惊闻国公病重,奴婢本以为今日不定能见著国公本人,不想国公精神尚好,实是幸事!奴婢今日也可回复王爷,让王爷安心了!”
辅国公淡淡地笑:“有劳王爷牵记,本公已无碍!”
红珊又道:“既如此,不知蔚公子今日可回王府?”
蔚缌皱了眉,正待开口,却听温涵之接了话:“缌缌,我已没什麽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少年愣了愣,秋水般的双眸慢慢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缓缓道:“红珊姐姐,日前在府上多有打扰,蔚缌深感不安。只是家父在京中也有些微薄产业,不该再到贵府侵扰,我。。。。。。我想去找风叔叔和雪姨!”大哥,你居然。。。。。。赶我走。。。。。。
红珊不妨少年说出这番话,有些反应不过来,隔了半晌才道:“蔚公子恁地客气了,你是王爷的贵客,说什麽打扰。。。。。。”
少年定定地瞧著温涵之:“温公,我在你书桌右首抽屉中放了一瓶参丸,你记著将它带在身边,另外平日养身该注意的我都已经向孙管家交待过了,你虽不愿。。。。。。我。。。。。。我。。。。。。”忽地咬咬牙,双眸光彩四射:“我也绝不会放弃!”
转身冲著红珊一揖:“有劳姐姐替我跟王爷说一声,便说蔚缌不好再去打扰,多谢王爷这段时日的照顾。”拱手向著二人弯腰作拜:“告辞了!”
年轻纤秀的身影风姿巍然,走出厅,神华光芒照的拂全身,衣袂微浮,竟有几分嫡仙的味道。
红珊不及答话,眼睁睁看著少年急匆匆出了门,一时怔忡,待回过神来,却见辅国公快步走至厅门,一只手伸出,似是想拉住少年的衣角,无奈人却走得远了。
红珊愣愣地望著这一幕,总觉得有股奇怪的意味飘浮在四周,再想想,却又领悟不得到底是什麽缘故。
温涵之转过头,笑容勉强:“这孩子。。。。。。说走便走。。。。。。”
红珊叹了口气:“唉,是奴婢的错,若不提回府一事,他也不会走得如此干脆,这下好了,如何向王爷回禀啊?”
温涵之没心思接她的话,突然道:“烦劳姑娘回去替我向王爷道谢!”这话的意思竟是逐客了!
红珊见自己一句话逼走了蔚缌,倒也不好意思再多待下去,连忙告辞回了王府,一路上仔细思考著该如何向王爷转告蔚缌离去之事。
温涵之回到卧房中,默默坐在窗前,少年午前翻阅的书本仍摊开著,打开右首抽屉,果见一个小小的玉瓶,温涵之将玉瓶拿在手中细细地观察,那玉瓶呈壶状,材质细腻,是上等羊脂玉所制,瓶似小,内胆却大,温涵之记得自己见过这类瓶子,是在。。。。。。是在蔚太傅的手中。。。。。。
孙楚亲自将老参送到厨房,叮嘱厨娘做了参汤,敖得浓了方才起锅倒进碗里,想著热腾腾地送给老爷喝去。
甫到门前,却见房门大敞,辅国公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怔怔地凝视著手中一枚小小的玉瓶。
孙楚轻轻走过去:“老爷。。。。。。”这玉瓶是认得的,自己怀里揣著一只呢。
温涵之回头:“什麽事?”
孙楚将碗放在桌上:“老爷,趁热喝了吧!这是贤王府送来的老参敖的汤。”
温涵之默默端起碗,微抿一口,孙楚瞧瞧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要我说,老爷实不该讲那句话。蔚公子年纪小,老爷那样说,不是赶他走吗?如何不气?”
辅国公垂目不语,孙楚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继续大著胆子说话:“要说蔚公子真是个好孩子,对老爷著实上心。前头老爷睡著,蔚公子单喊了我,仔细问了老爷的病情,还叮嘱我好些事情。。。。。。对了,蔚公子将柴房里关著的两人放了!”
温涵之眉毛微轩:“放了?”
孙楚点头:“蔚公子在柴房呆了一会儿,出来就让我将那两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