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之前的营救,之后的相守,在他人生的前八年里,因为额头的异纹从未享受到过,即使是他的母妃,也在日日责怪着他让她失宠,怨恨着他的存在。
这让他……怎能不为之心生动摇。
此时容徵还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守夜的决定,就已经让伟大的金龙大人上了心,他只是不知何时终于全然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和金龙大人共睡一榻,迎着清晨的微光看着周玦睡得正香的脸蛋,突然发现,他额头的龙纹一点也不丑陋,反而说不出的英武。
当然,显然大周朝的皇室和他不是一个欣赏水平。
容徵的手探上周玦的额头,发现他已经退烧了之后便松了一口气,随后自己穿衣,去净堂洗漱,等到洗漱完毕的时候,就可以吃早饭了。
而就在容徵推门而出之后,睡的正香的周玦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一片清明,哪里有一丝睡意。
他回想着容徵的容貌,在心里一点一点描摹,仿佛要将之镌刻进灵魂里,再也不放开。
周玦在观星阁足足呆了一个多月。
原本溺水的伤势早已经好了,更多的则是调理他身体上的伤,容徵这时才知道之前衣衫半解露出来的伤势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甚至还看到周玦的身上有烫伤,特别在国师说他曾经多次骨折,身体极虚,如果不尽早调理的话,定是少年早殇之命的时候,容徵心里忍不住有些心酸。
金龙……明明是那么尊贵的存在,下界历劫而已,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周玦对此倒是极为看得开,不过是受伤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国师不沾染皇子争储早已经是惯例,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在各个势力不停的刺探,甚至皇帝也来过问此事之后,终于还是将周玦放了出去。
周玦身体大部分都已经好了,剩下的只需要慢慢调理,但是周玦哪里有药材去调理身体呢?
容徵只好不舍的放周玦出去,让周玦每五天都去上善院等他,他把药拿去,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周玦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心里却是苦笑,这皇宫哪里有什么秘密,只需要一次,人人都会知道国师的小弟子给他送药的事。
但是他到底没有拒绝,不是因为身体,只是不忍心让他失望。
容徵已经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汇报上去,这皇宫里十一二岁的幼童并不多,敢对周玦下手的就更少,所以当日将周玦扔下水的食水显而易见,不过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而已,但是明明这么明显的线索,报上去却只处死了好几个不相关的小太监而已。
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任何事情。
容徵不免失望,但是周玦却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
二皇子资质出众,三皇子母妃是皇帝的爱宠,皇帝怎么会因为他这个孽子而去惩罚他的心肝宝贝呢?
这样的结果再平常不过。
不过看到容徵为他愤愤不平的样子,却还是暖了心肺,在这冰冷噬人的皇宫里,有这样一个小人儿全心全意的为他疗伤,为他着急,为他抱不平……
何其有幸。
这样的时光过得既漫长又快速,随着容徵年岁渐长,诸匀国师教给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也许是曾经成仙的缘故,容徵在这方面极有天赋,慢慢地也学出了一些门道来,发现诸匀国师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骗子,竟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学习的也就愈发认真。
但是就是课业繁忙,容徵也没有落下每五天去一次上善院给周玦送药。
也许真的是容徵的汤药的缘故,这些年周玦的个子像是抽条一样长高,不像是小时候瘦瘦黄黄的模样,而是已经身具少年的高挑,就连皮肤,也不是蜡黄,而是微黄健康的蜜色了。
容徵以为这样的时光可以度过许久许久,他可以护着金龙大人长大,然后看着他睥睨四方,登上皇位。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准备,一纸诏书已然发下。
“边疆有难,北戎入侵,特命皇五子诀代天巡狩,镇守北疆,北戎不退,永不回京。”
容徵端着的药碗蓦地掉落,滚烫的药汁溅在腿上却恍若不觉,周玦明明才十二岁而已,不过十二岁!
这怎么可能?
然而面对诸匀国师紧闭的房门,容徵终于垂下了头颅。
苦笑。
他此刻,居然只能祝他平安。
☆、龙涎草(五)
龙涎草05
周玦走的实在太过匆忙,容徵都来不及见他临行前的最后一面,他就已经随着皇帝赐予的钦差队伍走马上任。
容徵的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就算他贵为国师的弟子,但也只是弟子,并不是国师,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想要护住他的金龙大人,实在是太难太难。
纵然周玦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他也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金龙大人挣扎的有多艰难,而那艰难,又有几分是他给予的。
但即使如此,容徵也依旧坚持着他的送药,不是为了虏获金龙大人的心,而是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宫里的所有人,周玦是有人在意有人知道的,这样的话,即使他们下手也会顾忌几分。
因为不是没有人为周玦出头,就像是他们初遇那年的落水一样。
但是这忌惮也终究有限,在周玦年岁越来越大,几位皇子已经争相成年,上了朝堂,明了了权势的滋味之后,对于后来者,就更不愿意他们分薄他们手中的东西,即使周玦不过十二岁,已经遭到皇帝的厌弃,但是有他这个国师弟子在,也难保不会翻盘。
所以周玦去镇守边疆,永无归期。
容徵在这一刻无比的明了了权势的作用,如果这一刻,他有权势,那么他的金龙大人又怎么会被欺负到这个地步,而他又怎么会只能无力的看着?
容徵低低的笑了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他今年九岁,已经学完命策的人策与地策,只剩下天策未曾学习,师父曾经称赞他为天纵奇才,但即使只有人策与地策,也足够做很多东西了。
之前是他想岔了,怎么还会把这里当成一个和平的世界?争斗无处不在,只要有人就可以啊。
那么现在,他该为他的金龙大人真正的做些事了。
周玦已经上路,他不能保证他在北疆的安全,他的手伸不了那么远,但是他起码能保证,这个国都里,没有人能为他的金龙大人拖后腿。
他相信周玦绝非池中之物,师父的藏书兵诀四册他已经尽数学完,就连普通的儒、法、释、道等等都均有涉猎,内力已经小成,还是没有多少资源磨练的情况下,他相信,他绝对不会死。
而事实也是如此。
纵然去往北疆的路途几次险死还生,纵然不知一拨人想要杀死这个有威胁的萌芽,纵然冰霜刀剑雨雪纷飞战场之上无贵贱,他的金龙大人还是撑下来了。
而容徵所做的,则是在他的金龙大人归来之前建立一批有力的班底。
人策擅相人,地策擅风水,有多少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千里之驹没有遇到他们的伯乐?
而容徵所做的,则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为此,他六年来第一次出了皇宫,回到了他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向他的父亲——容相寻求帮助。
容相初始之时并不同意,他是个权臣,却是个聪明的权臣,聪明的大臣从不会在事情未明朗之前站队,不站队新帝登基还能用他一段时间,安全无虞甚至多有倚赖,但若是站错了队……那是连累全家的节奏。
而且如果是占有长位的大皇子、天资非凡的二皇子、母妃受宠的三皇子、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他都能理解,但是小儿偏偏却选了最没地位、最没威胁、最没可能的五皇子。
这简直是闹笑话。
所以容相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并不认同容徵的决定,也不打算帮助他。
直到北疆第一次大捷的消息传来。
整个国都尽皆哗然,百姓纷纷奔走相告,皇宫张灯结彩,就连皇帝都喜气洋洋,这可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北戎人茹毛饮血、善于骑射,那地方气候恶劣,夏天还能靠着草场活着,一到冬天就要到大周的边境劫掠,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偏偏皇帝下了禁地令,没有路引不得出城,而边疆本就缺人,那府衙为了政绩怎么会放百姓出城?
于是年年苦熬、年年守城,父死子继,子死妇接,老幼难存,百里空城。
这就是真实的北疆。
多少大周人前赴后继,为了守卫国门而喋血战场,又有多少人辗转难寐,对北戎人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
而这一切,今天居然颠覆了,不是小打小闹的胜利,不是敌伤八百我死一千的胜利,而是百年难遇的大胜!北戎人斩首十万余人!北戎首领柏木哈尔败逃!副首领赤木哈尔身死!
北疆守将司徒宇及接受调令回京,即将授予兵马大元帅的职位,统领北疆,其余大大小小的将领最少的升了两级,最高的足足升了五级,周文帝龙颜大悦之下,就连小兵,现在也至少是个火长了。
这一份情报让所有人面露笑颜,而容相却从里面看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如果司徒宇及真的有这个本事的话,那么早在十年前镇守北疆的时候,就将北戎人打死打痛了,他了解这个将军,他是个难得的守城之将,却绝不是虎狼之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或者变数。
而等到小儿的第二次上门时,他才知道,这一切,竟出自他最不看好的,就是如今也仅仅不过十四岁稚龄的五皇子之手。
“这不可能!”
但是当手中握着另一份更加详细,详细到他不想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战报的时候,容相沉默了。
容徵坐在容相的对面,他没有说为了今天这一天,他两年来殚精竭虑了多少日夜,费劲了多少心思让粮草兵器运往北疆,忍受了多少仇恨的目光紧握着别人的把柄。
他也没有说周玦身为一个皇帝弃子,在北疆究竟受了多少刁难多少苛责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历经生死,才能够成为如今北疆隐藏的地下核心,收服了他想收服的一切。
这一切,都在这一份小小的情报中,浓缩成了精华。
这是他们的成果。
容相深叹一口气,终于答应他的小儿,曾经最宠爱、而如今已经十二岁、举止犹如谪仙、却已经看不透的小儿。
☆、龙涎草(六)
龙涎草06
翌文二十五年的冬天,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铭记的时间,直到几百年以后,还有人孜孜不倦的研究着这段时间的历史,以及掩埋在历史长河中,那不为人知的真相。
司徒宇及在大胜之后就凯旋而归,周文帝亲自到城门之外迎接这支胜利之师,随后宫中足足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席,所有大臣,无论老幼上下,都喝得酩町大醉。
大周朝在北戎身上吃的亏太多太多,甚至每几年送过去和亲的公主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但是这也没能抵挡住那些蛮子的虎狼之心,如今大仇得报,他们怎么会不高兴?
而周文帝在初始的高兴之后就开始犹豫起来。
司徒宇及已经官至上将军,再加一级就是兵马大元帅,兵马大元帅这个职位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给的,在这个位置上必须保证对大周的绝对忠诚,因为兵马大元帅司掌天下兵马,虽然只有一半的虎符,但这一半的虎符在关键时刻也可以抽调三成兵力。
周文帝一开始夸下海口之后就后悔了,他不想给,也许是皇帝的疑心病,历代皇帝很少有授予将军大元帅这个职位的,多数在立功之后就授予爵位,可以绵延子孙后代的,在武将的心中,甚至比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还要来的吸引人。
但是之前已经在百官面前说过了,如果矢口否认的话……似乎不太好。
而直到三天宴席之后,周文帝才决定下来,授予司徒宇及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而后让司徒宇及坐镇京城,司掌天下兵马,而原本司徒宇及的位置,则由司徒宇及的儿子,也就是此时不过二十三岁的司徒无忌接管。
而之前被贬斥,哦不,代天巡狩镇守北疆的五皇子,似乎被所有人有志一同的忽视了。
此时的容徵已经得到了容相的肯定,也就是说,他可以正式的建立属于两个人的班底,而属于他和周玦的人,也将会在容相的手中逐渐流入到适合他们的岗位之上。
而那些人,将逐渐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络,伸遍大周朝的每一个触角,成为周玦竞争皇位最有力的后盾。
容徵有心将周玦调回京城,京城毕竟是权力的核心,想要争夺皇位,与这些人打交道必不可少。
但是周玦却拒绝了。
容徵有些失望,他没有说,其实他也有些想念他了,两年的时间,他的金龙大人已经不知道在他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