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四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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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四棵树-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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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奔往颜宅的冲动,西米总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吧。西米算颜家的什么人?他以往在颜家进出自如,何尝有西米什么份儿?西米的进驻当然是派克的巧招,西米一定会牢牢操纵住鹃,并且会在颜老书房里随意翻查颜老的资料甚至日记,为派克速成那本为了骗钱的破书搜集材料。鹃现在究竟怎么样?身体精神当然都受到极大损害,但心里千万要明白啊,不能让西米派克尤大夫他们反宾为主啊!但他悲哀地想到,鹃一定是糊涂的。鹃是受惊吓的小鸟,本该到真正的大树浓荫里去休憩,却有那倒竖的脏拖把冒充树木,骗得她躲进那散发着秽气的脏布条里去寻求庇护安慰!哎,鹃啊,鹃啊,我该怎样把你搭救出来?
  这一晚他在铺位上辗转反侧,以致上铺的室友不得不把头伸向他抗议,说你这人,不就得了一封面试通知吗?哪儿就至于兴奋得这样烙起了两面焦大饼!后来他只好强忍着不动弹,但一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便痴痴地望着玻璃窗一角。那一角窗外有树木的枝条在路灯照耀下不住地晃动,他就觉得那是鹃难以平静的心投射出的阴影。面试通知?那东西确实令他短暂地忘情,但在生命中,于他更重要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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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城雨霏(9)
还是菩城雨霏。吊脚楼里的姑娘遇到了可怕的伤心事。卖杏花的竹篮空了,并且掉在了浑浊的江水里,水蛇在竹篮内外游动。姑娘的哭声嘤嘤的,如哼唱着一首悲凉的歌。应该有一柄青枝绿叶,轻轻地,给她从头到脚抚慰,但是那青枝绿叶如风筝般飘荡在高高的云层,怎么也降不下来,一股恶浊的气流顶着,不让青枝绿叶降下来,从窗户进入那吊脚楼的闺房。巷子里的青石板也在叹息,一些铁镐在撬青石板,一个声音宣布那里要改铺柏油路面,呀,那里已经成了柏油路面,一些摊档出现在路边,摆着一些大红的塑料水桶,塑材单薄而粗糙,还有好几个专卖小报的报摊,报纸上印着些遗体的照片,还有很大的头像,很熟悉的面容,谁呢?那头像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灰色的四环素牙,派克呀,你怎么跑进菩城来了!这里没有你这家伙的位置!他就掀翻那报摊,雨霏,不,竟下起了倾盆大雨,他走开,找雨伞,有人递给他塑料伞面的伞,他不要,是小说里的那个男孩子不要,男孩子说,我要抹桐油的纸伞,菩城的小巷里还能找到那样的伞,橘红色的,于是手里有了一把,他说,快,躲到我这伞下面来呀,那姑娘就抱着肩膀跑过来了,他们就在一把大伞底下,一路走,肩膀挨着肩膀,一挨就好烫好烫,他就问她愿意不愿意,她就点头说愿意愿意,他就跟她亲嘴……呀,她用下嘴唇撩拨他的上嘴唇,他很惊讶,就揉眼睛,仔细端详,呀,不是那个姑娘,是谁?瘦脸细眉披肩发,西米!你这坏东西,找你的派克去!……
  早上他跟上铺的室友道对不起,说我一夜失眠,扰得你一夜不得安宁。室友说你后来睡得很沉呀,呼噜打得很响。他就糊涂了,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有人喊他去接电话,他问来电话的是男的女的,回答是你想得美呢,是老头儿!他去接,那边喂了一声,他就说爸呀,我马上会给你们写信,有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有的事情一下子还不会出结果……那边酷似他爸的声音却对他说,对不起打搅了,我的通讯录上有你这么个号码,就试一试……啊,他愣住了,是颜老!那边不住地喂喂喂,以为电话断掉了,其实是他因为实在没有想到所以惶惑而失语,十多秒后他才忙问您在哪儿呢?颜老说在香港机场,马上就要去登机,说是昨晚和今早都往家里挂了电话,奇怪总在占线,刚才打过去也是占线的忙音,想必是家里电话没挂好吧;往颜鹃的0FFICE 打也占线;没什么特别的事,反正剩下的这些港币角子带回北京也没意义,就打这投币电话,打完算了。现在她们那里都打不通,顺便就挂了这个电话,问这几天见到你师母和颜鹃没有,都还是老样子吧?
  他紧紧握住话筒,手瑟瑟发抖,努力使自己理智起来。他问要不要去天竺机场接机?颜老说你知道我是最主张轻装简行的,从不在外采购什么东西,照例不必来接,我自己叫辆TAXI 方便得很。听那声气颜老就要挂电话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颜老您要做好思想准备……颜老没听明白,还在说不必来接,不必。他就鼓起勇气说,颜师母得急病,在医院里……颜老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问怎么了怎么了?他先说不要紧,但那声音连他自己听来也很虚伪,颜老在那边就大声命令他,让他实话实说,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他想到头来总要告诉颜老的,这个打击颜老怎么着也是躲不过去的,与其让别人告诉颜老,莫若由他首先报告,他就说颜老您要撑住,师母她已经在前天因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而去世了!这回是电话那边十几秒没有声音,急得他大声地喂喂喂,但终于那边又有了声音,看来颜老的心脏承受住了这个打击,没有昏死过去。颜老在问,颜鹃怎么样?他说当然非常悲痛,但是别担心,不会出问题。他就接着报告,现在家里设了灵堂,师母单位等着颜老回来商量追悼会遗体告别等活动的安排……颜老说我们早约定好的,无论谁先走了,这类活动一律免了,他就说,理解二老的思想境界,这不,还把遗体捐献出来,供医学教学研究解剖使用,这都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从昨天起有关报道已经见报上网,普遍的反响是敬佩、感动……那边颜老的声气忽然显得非常怪异,什么什么什么谁决定的谁擅自报道的岂有此理……把他着实吓了一跳,接着那边几乎半分钟没有了声息,他觉得颜老在那边机场的公用电话旁这下是实实在在地昏死过去了,他身子不由颤动起来,感到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可怎么是好呢?正当他惶乱无措时,却又传来了颜老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跟他说你马上替我给医院打电话,告诉他们颜鹃母亲从未有过死后捐出遗体的决定,我们亲属也绝不同意,在我没有赶到医院以前,谁也不能擅动她的遗体,否则我要诉诸法律!我自己也要马上跟医院打电话,不过我的角子已经不够续了,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接着,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他愣了阵神,马上要给那医院打电话,这时两个同学过来说你有完没完,该让我们打了,他说我有急事,那两个同学就说光你的事急么,我们都是煲电话粥侃大山的?他就让开,转身跑出了宿舍楼,他决定马上叫辆TAXI 去医院,那比打电话更有用。
  大清早颜鹃接到尤大夫电话,尤大夫问西米在不在?颜鹃说派克约她出去了,说定中午以前回来。尤大夫连说好好好太好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你放下电话以后再别理别的人,有人按门铃你从猫眼看清楚,不是我就别开。颜鹃说西米已经把门铃线拆断了,门外也贴了敬领悼情无力接待请勿打扰改日必谢的纸条。尤大夫说太好太好,我到了会敲门你要看清楚给我开门。尤大夫很快就到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光可鉴人,脸刮得净若银盘,高鼻梁洁白如玉,一身墨黑的西服,扎一条暗蓝色领带,进得门后就主动用双手握住颜鹃的双手,发现颜鹃的手冰凉,心里不落忍,就弯下腰,想用自己的脸颊去温暖颜鹃的手,颜鹃不解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尤大夫就说咱们找个僻静的角落谈,去你的房间好吗?一看颜鹃很不理解的样子,就说那么去颜老书房吧,但走到书房门口又说别在这儿,万一西米回来,她会马上来这儿的,咱们,要不去厨房吧,颜鹃就问为什么,怎么了,但也就被动地跟尤大夫进了厨房,那厨房颇大,里面有副小餐桌,他们就坐到了餐桌旁。
  

菩城雨霏(10)
尤大夫盯着颜鹃眼睛,问,鹃,咱们相处得很久了,你说,我是可信赖的吗?颜鹃不解地望着尤大夫,尤大夫又问,鹃,你回忆一下,我跟你撒过谎吗?颜鹃马上答没有呀,怎么会呢?尤大夫就说,鹃,有个情况我必须告诉你,只告诉你,告诉你一个人,时间有限,也许西米马上就回来,她有你们门钥匙能自己开门进来,我跟你说的,不希望任何人包括西米什么的知道,颜鹃睁大眼睛说那为什么呢,尤大夫就说鹃啊鹃,我单刀直入了,你听了要挺住啊,你知道,在医院里,遗体处理还有尸体解剖之类的事情,包括跟医学院那边协调,技术上都归我管,你妈妈的遗体,现在被派克那么一报道,成了捐献给我们供教学科研使用的了,我还让你在一个家属认定书上签了名;颜鹃插进去说,是呀,这怎么啦?尤大夫说可是现在没能找到你妈妈亲立的捐献遗体的遗嘱啊,法律上有漏洞;颜鹃说,我爸爸回来肯定同意的,我也同意呀,我妈妈她自己也一定有这样的意愿,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啊。尤大夫说,我要跟你说的主要还不是这个,你哪里知道,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助手知道,我们对你妈妈的遗体进行防腐保存处理,结果,我发现……尤大夫说不下去了,颜鹃望着他,问,发现什么了?怎么回事?尤大夫就说那我就直说啦,颜鹃说为什么不直说?尤大夫咬咬嘴唇,说,我发现,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了,你妈妈,她始终还是个处女!她的子宫没有承担过生育任务,甚至于,她的处女膜都没有被戳破过……我也仔细考虑过,有的已婚妇女,后来会因为种种原因,阴道口又长出东西,闭合上,或者是子宫肌瘤所致,但我一再观察研究,我的两位助手意见也一致,你妈妈不属于那种情况,她的子宫和阴道都始终没有病变,我们可以万无一失地得出统一的结论,这是一位终身没有男人跟她做过爱,也终身没有生育过的,性闭锁的妇女!
  尤大夫鼓足勇气说完这些话以后,就直愣愣地望着颜鹃。只见颜鹃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脸庞渐渐变得比雪还白。尤大夫怕颜鹃昏死过去,随时准备起身过去把她抱住。颜鹃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双手掩住脸庞,摇晃着肩膀,连说你胡说你骗人你骗我你吓我你乱讲……尤大夫就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分别搁在她双肩,随着她的摇动哭泣,手掌越来越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努力给她一种从物理性转化为心理性的支撑。后来颜鹃和尤大夫双双顺势抱在了一起,颜鹃搂住尤大夫的腰,把头倚在尤大夫肚子上,尤大夫先抱住颜鹃的肩膀,后来又不断用双手抚摩颜鹃的发丝……
  颜鹃在尤大夫肚子上哭了一阵,又转过身,使劲揉眼睛,喃喃地说,太可怕了我不信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弄错了你在吓唬我你要害我……尤大夫就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很抱歉我这样做很残酷真的很残忍我该死,可是我想来想去应该让你知道,一个生命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混沌下去,我既然了解到真相我就有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良心推动我来找你告诉你,再残忍这件事我也非做不可,鹃啊,鹃啊,你要理解我,谅解我,鹃啊,我要郑重地向你宣告,对于你,无论从哪方面,特别是情感上,我一点都不会变,不可能变,没必要变,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你可以相信,你至少还有我,永远愿意为你效劳,为你献出一切!鹃,你要坚强起来,面对现实,应对命运……
  颜鹃又变成了一具石像,嘴角悲哀下弯的,凄怆的石像。尤大夫望着她眼睛,增加了握她手的力度,对她说,鹃,你要镇静,这是绝秘,我们再不能让它扩散,尤其要防止西米派克知道,绝不能让他们从传媒上捅出去。那两个助手,我已经警告了他们,而且,只有我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说了也是不能算数的,我出面否认,他们就成了可耻的造谣者,饭碗敲碎,还可以对他们起诉。但是,现在最急迫的,是必须中止遗体捐献的事情,马上安排你妈妈遗体的火化。为此你必须马上跟我到医院去,跟我们的头头脑脑说清楚,现在你回忆起来,妈妈明确跟你说过,她的想法跟你爸爸并不一样,是不打算死去后捐献遗体的,你可以这样解释,就是你知道,你妈妈私下里,始终保持着天主教信仰。
  当然,还有个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以后会是个什么态度的问题。我现在有了新的估计,你爸爸他是不会同意解剖你妈妈遗体的,如果我们快刀斩乱麻把你妈妈遗体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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