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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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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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只是为了个人幸福……”
  “可是,她也许长久不能跟你在一起呢?”
  “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为了革命,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路,也没关系。”
  秦震明亮而冷峻的两道眼光霍地射在陈文洪脸上,这一刹那,是多么严峻的考验时刻,是多么清醒的考验时刻。
  陈文洪心神一震。他从来顺从老首长的教导,不过,这一次,他不能听从,不能。为了这个“不能”,他得付出多么巨大的耐力与毅力呀!但他确实不能,而这时,他看到秦震的眼光缓和下来了,眼光一下变得有如一片和煦的阳光。
  不过,这是没有结果的结果,谈话也只能在此结束了。
  秦震照例留他吃饭,他也照例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段木头墩子吃饭。那年月虽然艰苦,可同志之间偶然过访,总要留下吃一餐饭,尽管同样是小米饭,土豆汤。秦震特地加了一小盘炸得焦黄喷香的干辣椒,油汪汪的,使人深感盛情。陈文洪吃得汗淋淋,热烘烘。吃罢饭,一抹嘴站起就走。秦震送他走出窑洞,他回身,立正、敬礼。他的绷得紧紧的整个身姿说明:我是绝对服从您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够。
  现在,白洁却突然出现眼前,他没问白洁,是谁允许她来的,是不是谁说了话才让她来的,但,由于她既然谈到纪律,也由于对她的信赖,他没有再问。他高兴,在一个打开水用的黑釉瓦罐里倒满凉水摆在案头,白洁把那一大捧百合花插在里面。这从荒山野谷里采撷来的花呀!好像在窃窃私语,低低暗笑,为他们散漫出一股略带点泥土气息的芳香,确是令人心醉。
  这是多么漫长的一夜!
  这是多么短促的一夜!
  这是多么痛苦的一夜!
  一直到窗纸上泛出青色,两个人还面对面坐在炭盆边喃喃蜜语,语言有时候是吝啬的,但在情人之间却像抽不尽的丝绵绵不绝。他们什么都说了,他们决定了终身。延安的清晨是寒冷的,陈文洪从伙房里掏来几块红火炭埋在炭盆灰里,到这时已化为灰烬,虽还有一丝暖意,实在抵不住窑洞土墙上透出的潮湿的寒气了。陈文洪的棉大衣披在白洁身上,他们彼此望着,笑着,眼光是那样温暖。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为了要开辟山东敌后抗日游击战,非常需要得力人手,组织上决定抽调一批人到那地方去,陈文洪也是其中一个。他即将离开延安,走向远方,投身于激烈的战争之中去了。就像爱好游泳的人即将踊身跃入激流一样,陈文洪无限喜悦,忘怀一切,唯一惦念的就是要向白洁告别,但是不知到哪里去寻找她。在这重要时刻,不是陈文洪去找秦震,倒是秦震派了个通信员来说:“副科长叫你到他那儿去一趟!”秦震微笑地端详这精力饱满的小伙子,他叫他到几十里外一个地方去看一看白洁。秦震说得很平静,陈文洪接受得也很平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情深如海(10)
初秋的延安,美得像一个朴实而俊俏的村姑。空气中弥漫着熟透了的谷子的芳香,阳光把飞扬的尘土晒得暖烘烘的,滑溜溜的小风吹到人脸上又那样凉爽宜人。陈文洪走过一道道川,涉过一弯弯水,爬上山峁,穿过密林,从不知隐蔽在哪儿的村落里传来雄鸡的啼鸣,一树树大红枣像飘着红色的雪花。他早起披着露水出发,晌午在一个人家窑洞前,讨了一碗凉水,坐在碾盘石上,吞食了身边带的一块锅盔,快傍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他远远就看见白洁在山垭口上等他了。白洁身穿一身由灰色洗得发白,但清洁、整齐的旧军衣,同样一顶洗得发白的旧军帽戴在头上。她像一颗朝露盈盈的小白杨树,那样丰盈,那样俊秀。他们的四只手一下紧紧握在一起。他仔细看她,她的左腮上一点朱砂痣微微动了一下,她倩然一笑,埋下头去。他的情况她都知道,她说:
  “你要到敌后去,我也要走了。”
  “你到哪里去?”
  她举起柔软的小手捂住他的嘴,连连摇头,乌黑的头发在耳边拨浪着。
  “不要问,将来有一天我会统统告诉你,现在不要问吧!(她用目光央求他,制止他)我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第二天一整天,他们都在山野间漫步。两个人就要劳燕分飞,各自东西了。当她说到不知何时再见,她伏在他胸脯上哭了。他紧紧搂住她,感到她的全身有如树叶一般簌簌颤悸。他心里一热,眼窠一酸,但他决然地抑制了自己。她露出含泪的微笑,一任他用手掌抹去她颊上的泪痕,在她脸上那颗朱砂痣上吻了又吻。她说:“走吧!走吧!我们分手得早,聚会得也会早些。”
  绯红色的波斯菊开得那样茂盛,小河边的脚印那样深沉,这一切,使他们把这离情别绪,永远深深铭记在心间。他只反复叮嘱她:“不论到哪里都要注意爱护身体。”她说:“我为了你,你为了我,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们就活得会更好。”第三天一清早,他就动身回延安了,这是多么深情蜜意的时刻呀!这是多么难舍难分的时刻呀!先是她送他走了老远一段路,后来,他又送她走了老远一段路;随后,她又坚持送他,直到太阳升上高空,还是白洁毅然决然推了他一把:
  “你走吧!怕断黑赶不到家……”
  白洁低下头,她那雪白的脖颈红了,她半天没有做声,然后抬起头来,满颊都是泪花。
  陈文洪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而后屏住了呼吸。
  她幽幽地说:
  “我们不能见面,我们不能通信,也许很久很久,你连我生死都不知道……”
  陈文洪紧紧拥抱了她,他坚定不移地说:
  “我等你。”
  她高兴地扬起脸来,泪和笑一道漾在她脸上。
  “要是我们永远永远不能……”
  “不会,我要拼命作战。”
  “等到胜利。”
  “等到新中国诞生。”
  是的,他们各自奔上各自的战场,那儿有危难,有困苦,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红彤彤太阳一般的新中国就要诞生。
  他们两人就这样分手了。她从回袋里取出一包东西,放在他手心里,叮嘱他回去再看,然后,她又轻轻推了他一下,决然地转过身去,从背后朝他伸出一只手摇摆着,仿佛说:“你走吧,我求求你,你走吧!”但她承担的是多么巨大的悲痛啊!当陈文洪渐渐远去,回过头来再看,她还站在那儿遥望着他。她似乎已没有力气再举起手来向他挥动一下了,她就那样站着、站着,一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的时候。
  从那以后,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日本帝国主义投降,陈文洪随部队渡渤海从山东到了东北。在那风雪严冬的冬季,他第三次负伤住在后方一所医院里。有一天,秦震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脚踏入,四处顾盼,然后就迈着快速的小步,径直朝陈文洪走来。陈文洪刚从沉睡中醒来,眼光有点模糊,但一见老首长,真是百感齐集,悲喜交加。秦震一下攥住他的两手,他觉得将近十年没见面的老首长,虽然脸颊还那样红润,眼睛还那样微笑,但毕竟显得苍老了。秦震坐在床沿上,咳嗽了一声,显出努力在压制内心的激动。秦震告诉陈文洪,在北平调处执行部见到周恩来副主席。周副主席告诉他白洁很平安,工作得很努力,特嘱他一定要把白洁写给陈文洪的信,亲手交给陈文洪。一股热流,慢慢地,慢慢地,而后一下笼罩了陈文洪全身。他激动得紧紧握住秦震的两手:“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敌人的心脏里做秘密工作。”天之涯、海之角,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但,他知道了,终于知道了。这是两个世界,她在那里战斗,他在这里战斗,有一条线把他们决然分开。当他从激动中镇定下来时,他发现秦震扭过身去,背对着他,是的,老首长毕竟显得苍老了。不过,陈文洪确确实实知道她在哪里了,可又确确实实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伤口还没愈合,就一跃而起,重上前方了。他觉得在前线他和她距离得更贴近一些,在那茫茫旷野上,他望着太阳、望着月亮、望着星星,他就觉得她也在望着同一的太阳,月亮和星星。
  ……
  月亮,是月亮,一片月光照亮了陈文洪的眼睛。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陈文洪听到背后有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陈文洪蓦然惊醒,环顾四周,他发现他竟然向与他的师部所在地相反的方向走出不知多远了。
  他转过身叱问警卫员:
  “走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警卫员委屈地说:
  “我当秦副司令有任务要你去执行呢!”
  陈文洪摸摸双肩,湿淋淋的,立刻感到一片寒意。
  他纵身上马,朝来路上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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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潮澎湃(1)

  同样清凉的月光照在火车站的小站房上。
  铁路没有通车,由几个小房间组成的站房,成了卫生队驻地。严素同几个女军医、女护士住在一起。她的床位在木板通铺紧靠玻璃窗那一头上。
  今天下午才接到通知,分派她明天到师里去。
  她为此感到无限兴奋。
  秦副司令没有忘记他在南下列车上的许诺,是他亲自打电话给卫生部长为她请战的。
  这消息顷刻间传遍这个火车站房。
  “大姐,你就抛开我们自己一个人下部队?你带我去吧!”
  这些年轻的姑娘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恐惧,她们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而且,一点点根本不值得笑的事,也会引得她们吃吃地笑个不停。现在,她们盯住了严素。她们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怎样跟司令员说的?”“你就直接那样走到首长跟前去?”“你说什么来着?你说:我一定要上前线?”“严军医!你说这是最后一仗了,我要参加不上,就永远不能参加战争了,你是这样说的吗?”她们都那样热情,又那样认真,严素无法推托,只好把在列车上与秦副司令员骤然相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她说:“我已经跟你们讲了三遍了,你们再别追问了!”于是,她们和严素搂抱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有的还啧啧称赞:“严姐,我的严姐!你真勇敢,你真有气魄!”另外一个却哼了声说:“要是我遇到这种场合,我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瞧你能的,你还梳着小娃娃辫呢!”……于是又嘻嘻笑成一团。
  这些天真烂漫的姑娘呀,她们闹尽了兴,就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
  严素睡不着,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乱。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坐在自己铺位床头上,望着睡熟了的人们,轻轻地喟叹一下,又浅浅笑了笑。
  她吹熄了蜡烛,月光立刻像清水一样从窗玻璃上照进来。
  这次回林口老家,好像带回一股甜美味儿,至今也嚼磨不完。她和这部队里一个班长牟春光是一个村上的。牟春光跟部队进了关,她想去劝慰劝慰老人。一见牟春光的老父亲她就笑了,老人跟牟春光长得一模一样,爽朗、义气,就是犟得全村出了名,人们都怕沾惹他。他原来怕老人想不通,东北人提起“进关”,就像远走他乡,永离故土了。谁知老人家把手在膝盖头上一拍,满面通红,瓮声瓮气地说道:
  “春子这一步棋走得好,人活着总要讲个事理,什么南方北方都是一家人!不能咱们这儿光亮了,眼看着关里人还摸黑。这不,沈阳一解放,老二、老三都送去当兵了,老三还是炮兵,来信说当一炮手呢,什么叫一炮手?听他小子咋唬的!这不,小丫也学开康巴音子(康拜因,即联合收割机)去了。”
  他压低了嗓音像讲什么机密话:
  “素啊!我看老鼠拉木锨,这大头还在后边呢!”
  这一老一少笑得十分酣畅。
  严素说:
  “我就要南下,你给春光捎句话吧!”
  老人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捻着蟹爪胡子尖,沉吟了一阵,说:
  “你给我告诫告诫春子,他要不打出个好样儿来,瞅我不拿鞋底子拐打他屁股!”
  小丫觉得这话说得寒伧,她红着脸从旁拉了一把:
  “爹!……我哥是班长呢!你瞎邪虎啥?”
  “班长又怎样,就是当了大总统也是我的儿子,也得归我支管。”
  话一落音,满屋子哄起一阵热烈笑声。严素笑得流出眼泪说:
  “你老爷子这话我可不敢捎,还是写一封万金家书,我一定给你带去,他走到天边我也赶得上他……”
  现在,由小丫执笔写的信就装在严素的挎包里。她站起身,又把信找出来,就着明亮的月光看了看,用旧报纸糊的小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牟春光哥亲启”。
  严素又笑了。
  不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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