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陈诚与“以空间换时间”的作战方针
然而,是不是可以据此认为,白崇禧就是“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的“十二字方针”的创造者呢?还不能。陈诚回忆说:二十五年(1936)十月,因西北风云日紧,我奉委员长电召由庐山随节进驻洛阳,策划抗日大计,持久战、消耗战、以空间换取时间等基本决策,即均于此时策定。至于如何制敌而不为敌所制问题,亦曾初步议及。即敌军入寇,利于由北向南打,而我方为保持西北、西南基地,利在上海作战,诱敌自东而西仰攻。关于战斗系列,应依战事发展不断调整部署,以期适合机宜;关于最后国防线,应北自秦岭经豫西、鄂西、湘西以达黔、滇,以为退无可退之界线,亦均于此时作大体之决定。总之,我们作战的最高原则,是要以牺牲争取空间,以空间争取时间,以时间争取最后胜利。《陈诚先生*——抗日战争》(上),〔台北〕“国史馆”2004年版,第23页。“西北风云日紧”,指日本关东军及其卵翼下的伪蒙军对察哈尔和绥远的侵扰。关东军侵占中国东北后,其下一步侵略目标,一是河北省。1935年11月,日本指使殷汝耕发动“冀东事变”,在通州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提倡华北特殊化,策划经由华北自治而成立“华北国”。一是察哈尔、绥远等省。1936年,关东军利用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德王制造内蒙古独立,利用李守信建立伪军。同年5月,德王、李守信等在嘉卜寺成立“蒙古军政府”和伪蒙军,日本人村谷彦治郎等任顾问。伪蒙军本已占领察哈尔东部的张北、商都等八县和正蓝、镶白等八旗,这时,又积极企图侵扰绥远,完成其建立“蒙古国”的迷梦。为了解决华北和绥远面临的危机,蒋介石一面和日方谈判,要求取消华北特殊化,保障中国国家主权的完整,一面则准备发动绥远作战,首先打击日本操纵下的伪蒙军。
1936年10月1日,蒋介石日记云:“应作随时应战准备,并转入主动地位。”其中提到:“倭如制造华北傀儡时之处置”,“内蒙与华北及倭寇之利害关系”等问题。同日日记又云:“调陈任务”,“与辞修谈时局”。《蒋介石日记》(手稿本)。这一天的日记表明,蒋介石意欲发挥陈诚在对日备战和对伪蒙军作战中的作用。
陈诚是具有强烈爱国思想的将领。还在1935年7月,他就上书蒋介石,认为日本“贪欲无餍”,要求蒋介石速下决心,准备抗战,“应于玉碎之决心与准备中求瓦全,不应于瓦全心理中得玉碎之结果”。《陈诚先生*——北伐平乱》,第341页。1936年9月30日,陈诚再次上书蒋介石,认为“就中日问题论,前途终不免于一战”,“中日间之关系,今日实已至最严重之阶段”。他建议,中国急务,除健全最高统帅部外,“应即就国防之需要,将全国各省切实分区,兼程厘整,旦夕应变,即就地予以守土之责,实为无可再缓”。他要求立即“积极建设两湖,作为国防根据之中心”。函称:“为今之计,应认定西南重心之所在,切实委任,严行督促,以期树立复兴民族坚固不拔之基础。”《陈诚先生*——北伐平乱》,第355…356页。同年10月,陈诚奉蒋介石之命,协办晋绥国防。陈诚与阎锡山商定,由中央与山西共组30万兵力,防备日伪来犯,相机收复为伪军占领的百灵庙、商都、张北等地。29日,陈诚随蒋介石飞洛阳。同日,蒋介石日记云:以后政治重点:甲、先整理长江各省,确实掌握,而置北方于缓图,并加慰藉以安其心。乙、川湘孰先?若为现实与由近及远,应先整理湘省,然为根本解决计,则先整川省。此时似可着手乎?《蒋介石日记》(手稿本)。蒋介石这一天的日记表明,陈诚关于对日备战的意见起了作用。他接受陈诚“兼程厘整”全国各省、“建设两湖”、“认定西南重心”等建议。只不过,陈诚建议以湖南、湖北作为国防根据地,而蒋介石从1933年起,就决定以四川为根据地,因此,他不得不考虑“川湘孰先”的问题。参阅拙作《卢沟桥事变前蒋介石的对日谋略》,《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401…402页。
国民党人的“持久战”思想(4)
10月31日,蒋介石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洛阳分校演讲,声称“我们要复兴国家民族,完成国民革命的使命,只有准备‘打日本’”。次日,陈诚到校,演讲《对敌作战之时间、地点与方法》。他提出要研究三个问题:在什么时间打日本?在什么地方打日本?用什么方法打日本?关于时间,陈诚表示:“在敌人方面,是以‘速战速决’为利;而我方则以持久忍耐,才能够有利。”“我们多一天准备,就多增加一份力量。”“我方一味延缓,也是很对的。”关于地方,陈诚表示:“日本要亡我是整个的,不是局部的,我们就得有准备,任何地方都要有准备。”《石叟丛书?言论第5集》,第146-152页。由于这次演讲面向该校全体官佐、学员,所以不可能透露他正在设计中的抗战方案,但从蒋、陈二人的连续演说看,他们确在思考相关问题。据记载,陈诚即在此际向蒋介石提出《关于国防准备及设施之建议》(附表),可惜此文件至今未见。大概陈的设计很得蒋的欣赏,因此蒋在同一时期写作的《本月反省录》中又写道:“对倭政策,彼以不战而屈来,我以战而不屈破之;彼以不宣而战来,我以战而必宣备之,则倭寇外强中干之技毕露矣。”蒋介石的日记没有与陈诚如何“策划抗日大计”的记载,但这一天的日记所表达的显然是“策定”之后的心情。同年12月4日,陈诚再次向蒋介石上书,提出对日作战重点在鲁、豫、苏、皖毗邻边区、晋绥边境及江浙首都一带,函称:“湘、鄂、赣三省地绾南北,尤为全般作战之中枢,而国防上之根据地,实以湖南为最适当。”《陈诚先生*——北伐平乱》,第361页。上述意见,和蒋方震(百里)将抗日大本营设于湖南芷江、洪江一带的意见接近,可以看作当时陈诚对“以空间换时间”这一战略方针的具体设计。
大概在1928年左右,蒋方震就对他的学生龚浩说过:“将来中日战争我们应以三阳为根据地”,主战场“在平汉路线以西”。陶菊隐:《蒋百里先生传》,〔台北〕文海出版社版,第219页。后来陆续发表过相关观点,如:
“中日战事必难免,而沿海一带必不能守。”
“无论从地理和民族性而言,湖南都是中国的心脏。”
“一旦战事爆发,沿海一带首遭蹂躏,工业计划应着眼于山岳地带,而便利防空及军事守险应以南岳为工业核心,而分布于株洲至郴州之线。”
“九江以下都不是安全区。”
“中国的大本营宜设于芷江、洪江一带。这一带有森林、有矿产,而且有沅水流贯其间,是天然的国防地带。空军基地则以昆明为宜。”
“湘南湘西固若金汤,配以强悍的民俗,宜于对敌进行广泛的消耗战。”
“(战局)短期内不能解决,战局必逐步西移。”
“中国有地大人众两个优越条件。不打则已,打起来就不能不用‘拖’的哲学。拖到东西战事合流,把敌人拖倒了而后已。”陶菊隐:《蒋百里先生传》,第137、139、184、188、229页。
他甚至还谈到:“将来的对外战争,民兵制和游击战都是弱大的国家所应采行的。”陶菊隐:《蒋百里先生传》,第184页。可惜,蒋方震的上述言论均未形成文字。
1937年11月29日,陈诚致电蒋介石说:“对倭作战,贵在持久,而持久之原则,在以空间换取时间,对于一时之胜负与一地之得失,似不必过于忧虑。现在首都卫戍既然有专人负责,请公迅赴湘赣,统筹部署,以制敌机先,实无滞留危城之必要也。”《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总第1194页。陈诚打这一通电报给蒋介石的时候,日军已经攻陷武进、宜兴等地,正分兵四路,向南京推进,因此陈诚向蒋介石进言,要他改变战略,离开南京,采取“以空间换取时间”的策略长期抗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国民党人的“持久战”思想(5)
西安事变期间,陈诚随蒋介石被拘,失掉了随身携带的两个皮箧,所拟国防计划、整军计划、公私函电、日记、建议等文件均损失无余。《陈诚先生*——北伐平乱》,第165页。他在洛阳和蒋介石“策定”的“持久战、消耗战、以空间换取时间”等文件也可能即失落于此时。尽管如此,上述1937年11月29日的电报说明,陈诚提出“以空间换时间”的持久作战方针较之白崇禧要早。
至于“积小胜为大胜”方针的提出,则白崇禧确有贡献。早在1937年11月南京保卫战期间,国民政府讨论今后作战方针时,白崇禧就主张“应改采游击战”。《王世杰日记》,1937年11月19日。〔台北〕“中研院”版第1册,第143页。至1938年6月,蒋介石即指令李宗仁,在苏北及两淮地区开展“游击”。《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上),第667、673页。
【三】蒋介石的“持久战”思想
由于中日两国国力、军力相差悬殊,而中国又是个幅员广大、人口众多的国家,因此,蒋介石很早就认为中日战争必将是“持久战”。1932年1月,日军进攻上海闸北,蒋介石就在28日的日记中写道:“决心迁移政府,与之决战。”当时,日本军舰可以直接开到南京下关,国民政府决定迁都洛阳,以避其锋。2月25日,蒋介石命何应钦从速准备第二期抗战计划,声称决心“与倭持久作战,非如此不足以杀其自大之野心”。《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总440-441页。27日,蒋介石决定军事计划大旨,其内容为“充实一切自卫力量,准备长期抵抗,以求最后之胜利”。《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总441页。3月1日,国民党在洛阳召开四届二中全会,决定以西安为西京,洛阳为行都。这一决定显示,蒋介石不认为洛阳是可以久守之地。1933年初,日军进攻山海关,中国军队与日军在长城各口发生战斗。4月12日,蒋介石发表演讲称:“我们现在对于日本,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作长期不断的抵抗。他把我们第一线部队打败之后,我们再有第二、第三等线的部队去补充,把我们第一线阵地突破以后,我们还有第二、第三各线阵地来抵抗。这样一步复一步的兵力,一线复一线的阵地,不断地步步抵抗,时时不懈,这样长期的抗战,越能持久,越是有利。若是能抵抗三年、五年,我预计国际上总有新的发展,敌人自己国内也一定有新的变化。”《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总552页。蒋介石预估,中国单独作战的时间需“三年、五年”,则他心目中的全部抗战时间必将更长。
蒋介石决定迁都洛阳时,分黄河以北、以南,长江以南,浙、闽两省以及两广四个防御区,说明这个时期蒋介石心目中的对日作战地区在黄河、长江的下游和沿海地区,其根据地则在中原的洛阳和陕西的西安。1933年,蒋介石的目光开始转向西南。其8月17日日记云:“大战未起之前,如何掩护准备,其惟经营西北与四川乎?”《蒋介石日记》,1933年8月17日,《困勉记》卷26。这是蒋介石以四川作为抗日根据地思想的开始。在他1934年的日记中,陆续出现“专心建设西南”,“经营四川”的记载,说明蒋介石更多地在考虑以西南,特别是四川作为抗日根据地。至1935年2月,蒋介石在重庆演讲,明确提出“四川应为复兴民族之根据地”,这就将计划中的对日作战的空间进一步扩大了。同年10月,参谋本部制定《国防大纲》,蒋介石派熊斌到华北征求各地将领意见,熊到山西,对徐永昌说:蒋先生看定日本是用不战屈中国之手段,所以抱定战而不屈的对策。前时所以避战,是因为与敌为南北对峙之形势,实不足与敌持久,自川黔剿共后,与敌可以东西对抗,自能长期难之。只要上下团结,决可求得独立生存,虽战败到极点,亦不屈服。《徐永昌日记》,1935年10月15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版第3册,第318页。从徐的这一页日记可以看出,蒋介石因为找到了四川作为抗日根据地,对日作战的决心因而增强。1936年6月,蒋介石和英国财政专家李兹罗斯谈话时更明确表示,中日战争爆发后,他将在沿海地区做“可能的最强烈的抵抗”,然后逐步向内陆撤退,最后在西部某省,可能在四川,“维持一个自由中国,以待英美的参战,共同抵抗侵略者”。Frederic LeithRoss;Money Talk;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