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是个爱说怪话的家伙,这下子找到话头了:“说不定老细和设计师就是和武大郎一样高呢!但是潘金莲怎么睡,怪不得潘金莲找西门庆去了。”
老严不理小陆的碴,拉长着脸,拿了说明书在仔细看:“人家倒是有法律根据的,说明书除总面积一万零几〔平方〕毫米外,还注明本说明只可供参考用,所有细节应以最后政府批准图则及法律文件为准。”
“政府也不会叫人长矮呀!”老太婆气呼呼地说。
“我倒是注意过这个一万多〔平方〕毫米,但我只知道八毫米小电影的画面只有两粒绿豆那么大,他们不用尺或米计算,我却只注意安放床柜沙发桌椅的比例。”我说。
小陆马上又接嘴:“那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应该买几斤绿豆来排一下,究竟有多少粒绿豆,就知道有多宽了。”他抢过老严手里的钢尺在客厅一量,摇摇头:“看来,连客厅都不能安大床,除大房门能开之外,到睡房、浴室、厨房都只能从大床上跳过去。”
老严并不理小陆的插科打诨:“就连单人床甚至帆布床都要伸出房门的一半,房门根本不能关,只好拆掉,搞两块二十三〔英〕寸的板子做床,老太矮一些,睡在沙发的地位吧!”
小玲玲半天不开口,现在插嘴了:“我睡哪儿?”
“你睡在窗台上。”小陆说。
“掉下去怎办?!”
“把窗关起来。”
“关起热死人。”
“给你一把扇子。”
“睡着了谁扇?”
“睡着了就不用扇了。”
突然,老太婆叫了起来:“这算个什么厨房?!人进去了,不能关门,双口的煤气灶也得丢了,在哪里切菜,在哪里煮饭?!”
“不要紧,你站到洗碗钢盆里不就可以关门了吗?”小陆说着,用手指敲敲门板;“咦,这是一面实心门呢,还有这么大的弹簧铰链,恐怕是整个屋子最讲究的一样设备呢!”一转身,他又笑了起来:“我在好些二三千〔英〕尺的大屋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煤气热水炉呐!”
…………
老太婆哭丧着脸搬进来了,小玲玲还是留在她父母身旁,大床、冰箱、洗衣机、书架、书桌、钢柜、沙发、餐车、靠椅、圆桌、双口炉等等只好割爱了。
小陆发现电梯有人贴了一张布告:通知那些对房屋不满意的人到某层楼商讨对策;找地产商交涉,向消委会投诉。大家一致赞成,但过了几天,杳无消息,于是各人也只好忍气吞声,纷纷自我安排过日子,以下是我见到和听到的:
——我的邻居一直空置,愿意比原价低一万〔港〕元出让(也即是愿亏大约二万〔港〕元);又据某地产代理商说:地产发展商愿以低两万〔港〕元收回。
——有几家把睡房与客、饭厅的墙拆除,我见到的有四十余竹筐碎砖等,有二十多只门清除出去。(听说清除二只木门要一百〔港〕元,我准备买一只电锯将它锯成若干小凳子。)
——一对中年夫妻以睡房住小孩,夫妻俩只得睡客厅地板。
——有几家花装修费四五千〔港〕元至一万三千五百〔港〕元不等。
——全楼四十余单位,至今月余,夜间有灯光者不到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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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蚊居
想起我的“旧居”,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单位,正如地产商的说明书写明的:“房屋四正,三面有窗,坐北朝南。”只是三百三十二〔英〕尺的房屋,不知怎地就缩成一百〔英〕尺了。
像鸭子逼上架子似的,我们终于搬进那个全港最小而又相当漂亮的单位。
无线电视在黄金时间把这屋子播出去了,《明报周刊》也用四大页的篇幅仔细介绍,并誉之为“蚊型房屋”,现在就差进入吉尼斯大全的门槛了。
开始时老夫老妻走来走去总碰屁股,一碰就吵架。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不习惯的逐渐习惯了。我们两人又都是从大陆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很容易接受既成事实。加减乘除一核计,原来认为都是缺点的,现在却都成为优点了,我有点“阿Q特色”的得意。于是,首先把睡房、浴室、厨房的门都拆换成折门,二老各搭一块二十三英寸宽的木板做床架(只能二十三〔英〕寸,宽一点都将挡住客厅和浴室的门)。其次,两英尺宽、三〔英〕尺二〔英〕寸深的厨房看来只能烧开水,除非不得已,吃饭只好到隔邻的快餐室。既节约了煤气,还可以堆一些小东西。
最实惠的,要算电费了,如果按照地产商那份图纸上的“示范单位”,除睡房的顶灯之外,梳妆台还得有一盏。客厅呢,沙发旁边那只摆电话机的几子没有一只台灯怎么行?但现在,都免了,客厅上面一只顶灯,睡房、浴室、厨房全都照到了。
在客厅(当然也是饭厅)吃饭,想到厨房取什么东西,由老太伸一只右手就解决了,如果要在睡房或浴室取东西,我的右手可伸至睡房,左手则可取浴室的东西;我坐在马桶上,电话铃响了,当然也是举手之劳。
浴室是最叫人满意的,可惜热水炉太大,使得进小浴池很挤。还必须提一下,这浴池也可以使人自动节省用水。
打扫卫生之痛快利落,就甭提了,五分钟,全部解决。
更令人满意的是这种单位,既不能开设纯粹租房的别墅,那些青春妹、洋小妞也不能用来做架步,这两种行业再寒酸也得备有一张双人床,而整间睡房摆一张床尚差两英寸。
人怕出名猪怕肥,对这座大厦亦然。自从电视和报刊宣传之后,不知是不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每天出门进门,总觉得有人在议论这座楼,有几位朋友,从来只在茶楼酒馆谈天的,却忽然登门造访了,问他们有什么事,但他们却只寒暄几句,东张西望走了。于是,我后来就宣布:不论亲朋好友,前来参观者一律须购券入屋。
是不是受我这宣布的影响,《大公报》的老潘夫妇带来了一盒外国茶具作为礼品;某君夫妇带来两袋水果;苗子、郁风来信说有一个画家代表团来港,某某等数人将前来购票参观云云。
我说:“既然住下去,我们就装个冷气机吧,大概装个小巴用的冷气机也足够了。”
“我看还是设法卖掉,另买一个清静点的。”
“谁要买这样的房子?”
正是所谓“各眼有各花”。几天后,碰到一个朋友,我随便说起想卖屋,他来一看,说:“卖给我。”并且自己开了价,虽然低了些,我还是立刻答应下来,但我声明要买到屋才搬。
老太说:“这房子再多五十〔英〕尺就好啦,我实在舍不得搬。”
三天后,我看好了一个房子,量了一下,实用面积百分之八十一。从整个建筑装修情况看来,估计三四个星期准可以入伙,于是签约。
三四个星期结果变成三四个月。我想:香港的万千座楼如果都像我这买楼的经历,怎么办?
现在我们终于进入了新屋,面积比以前几乎大了两倍。有一天,老太又说了:“要是能再大三十〔英〕尺就好了。”
“不满足”大概是人的天性吧?!不满足推动社会的发展,推动富者不择手段地去夺取财富。到了晚年,回想过去的所为,赎罪感油然而生。于是,赎罪、善事、散财等各种矛盾在脑子里交叉打架,这就难免使人发愁了。
那座“蚊型屋”的二百余尺哪里去了?毛病究竟是出在地产商?建筑师?或者是谁在瞎指挥,瞎批条子?但这“蚊型屋”也许将来是会列入“文物保护”的!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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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为天
有人以为我是一个“食评家”,其实,作为食家,我最高也只能算是二流食家罢了。
香港的“食评家”是不是也和“影评家”时常被制片人请去白看电影一样,被酒楼、餐厅请去品评菜肴呢?有一天,我和一位“食评家”闲聊。我说:香港有万千家酒楼餐厅,午点基本上是虾饺、烧卖、叉烧包……当然有一些味道略有不同,吸引了某些顾客。现在有不少酒楼已经变成混血儿了,所以有的餐厅就干脆标明粤、川、京、沪菜,食评家们如何定出品评标准呢?
“食评家”王顾左右而言他,他说:今天这桌三千余元就不贵,这样高级装修的厅堂,豪华的餐具,第一流的服务。
这话也不假。试想:路边的小贩一元一大块的萝卜糕,到酒楼的餐桌上可以分两碟,变成七八元。连菜市场的鱼、肉、虾、蔬菜,都有高低不同的价格,这也许就是香港的特色。它不必讲求统一规格、统一价钱、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统一语言。这是一个一锅煮的社会,适者生存。
所以在香港品评食品,要比评选美女难得多。有一回,一位朋友请客,他请四位女客下厨各表演一个菜。四川太太炒宫保鸡丁,辣的。宁波太太烧鲫鱼,咸的。无锡太太的狮子头,甜的。湖南太太炒油菜,脆的。这位湖南太太是王人美,可惜就只吃到她这一个菜,它当然不是湖南菜。以后我也不曾在别处吃到那么脆的油菜。你说这四个菜怎样评选呢?
朋友的太太们能烹饪一手美食的太多了,我也只能说这几十年在困苦的日子中运用智慧加手艺变出来的美食。
张光宇太太的无锡菜在友朋中是非常著名的,她今年八十多岁了,逢年过节仍招儿、女、孙等大吃一顿。
我吃过宋之的的太太做的红烧蹄膀,真是美味。
后起之秀有戴浩的太太苏曼意,除烹饪突出外,还加雕上花装饰,她端上菜后便和客人一起吃,使人有亲切感。在不知不觉间,她又进厨房去了。她不当高级厨师而当演员,真是糟蹋人才。
当今北京朋友的烹饪能手,莫过于画家胡考的太太张敏玉了。她是三十年代上海明星影片公司老板兼导演张石川的女儿。胡考每年只下楼几趟,但他太太几乎每日提菜篮绕北京城一周,为的是使画家每天能吃到青草,以便挤出优质牛奶。浅予、之方、丁聪、我以及许多朋友都为她每天饭桌上的无穷变化钦佩莫名。
上海工笔画家玄采薇送我一幅大画,倘非每天埋头画桌,恐怕花一年工夫也画不完。我一夸奖,第二年她又送我一幅。几年前和乐小英、龚之方被她请一次家宴,我们对她的烹饪手艺夸奖一番,她又多次约请,害得我两次过沪都不敢让她知道。但那确是不可多得的家宴美味。当然不是朝鲜菜,看来一定是她的夫君老正兴姚小开的传授了。
香港是藏龙卧虎之地,此等太太烹饪奇才,必然英雄辈出,但大多怀才不露,有的怕麻烦,有的数银纸没空,我亲友中就不少。
有一位大家所熟知的港姐们叫她宗伯母或妈咪的林静,老宗在世时她烧几碟清淡的小菜,现在似也荒疏了。
前几年本港有一份大报,出版的第一天刊出一篇访问记,写的是一位贵夫人,不仅漂亮,而且能做一手好菜。当年史东山在拍摄《恒娘》之后,他说:他将再拍一部描写女人:夫人、女佣、妓女三位一体的影片,这就是出得厅堂(夫人),入得厨房(女佣),上得圆床(妓女)。这三者常常被倒置了,变成:在家像夫人,出门像妓女,上床像仆人。
夫人们做得怎样好吃且不管它。我突然想起郑应时父亲的厨师,那时他住在跑马地,那间厨房足有三百余尺,天花板、墙上挂满火腿、鱼翅、鱼胶,等等。我现在只记得两个非常普通的菜:一、茄子;二、芋泥加燕窝,厨师把它叫做贫富合作。光宇、灵凤、苗子、小丁等都去吃过。
四川有一个大军阀开一家大酒楼,他并不为赢利,只是叫管事的每天把剩菜倒入大桶送到公馆,他就喜欢吃这东西,叫做“择禄”(音)。
不幸,我也有此嗜好,但我不是军阀。有一年在新加坡,我和夏衍老人到巴萨吃饭,最后我把剩菜倒在一起准备回锅后作吃粥的菜肴,夏老人口中念叨着:“富贵胎,叫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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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筵
几十年来,我一直以未能尝到姑姑筵为憾。我得先声明一下,与其说是馋涎欲滴,倒不如说是好奇心重。
这姑姑筵是抗战初期在四川重庆的一种豪华酒席,当时每席定价法币二百元。按那时的物价水平,我试举几个例说明之。
两毛钱小蜜橘,没带口袋,拿不回去,大约总有四五斤;推前一年在汉口,张发奎和黄琪翔常在一小巷内一家小饭馆吃饭,共二元三角;中国电影制片厂开编导会议,十一个人在市内最大的重庆餐馆吃一桌丰富的饭菜,共六元。包括进门每人一盖碗沱茶,一碗鸡汤面点心;我和几个导演、演员,在一家小饭馆包饭,每月每人饭菜费九元,一人点一菜——坛子肉、干烧鲫鱼、宫保鸡丁……,一大砂锅汤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