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荣见过她,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宴会上,她哥哥是段至恒的副官,姓刘,叫刘大能。比起刘大能这三个字的朴素实用,女郎的名字也很有风格,她也姓刘,叫刘翠花。
不过这名字早就不用了,前几年找先生改了个洋文名,叫密斯刘金森。
花小荣看不惯她,因为觉得她不管是叫刘翠花还是叫什么狗屁密斯刘金森,始终都不耽误她由内向外的表露风骚,他觉得她真该再改一次名字,要叫密斯刘不正经才好。
和蔼可亲的对着密斯刘不正经露齿一笑,花小荣的态度也很谦和,他说:“哦,是刘小姐啊,这么巧,你也来看衣服吗?”
密斯刘笑道:“哎呀,我也是随便看看,不是听说这家的师傅手艺好吗?我们一道跳舞喝茶的那几个太太小姐都请他去家里量身定做的,也就是我,派头不够大,运气还不好,连着登门好几次了,都遇不上师傅在家。”
花小荣笑眯眯,脑子里却把这两句话颠来倒去的研究了好几遍,敢情这位不正经小姐不是第一次来了?做什么衣服需要她跑得这么紧啊?难不成……
不动声色的一抬脸,他又看到了那张画像。
难不成……密斯刘也看上小阿金了?
他从来都听说这位刘副官的妹妹喜好男色,并且是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很不要脸,现在浪到这地步了也不想着老实嫁人,只想着跟那些美男子谈朋友,谈着谈着,舞也跳酒也吃,昏头昏脑的就哄得来吃了她这口老豆腐!这样的女人要是碰了他的小阿金……
花老板一万个不愿意。
斜斜的从眼角放出视线,他对着密斯刘道:“刘小姐怎么来的?需不需要我送你一段?”
这一开口,正中密斯刘的下怀,因她的确不是什么本分女子。
一早就到人铺子里来,她本打算耗上一天,至少磨得小裁缝去跟自己吃顿饭或者跳个舞什么的,可现在人不在,她的计划也落了空。正是惆怅郁闷,却遇上个花小荣。也罢,她也不这么爱挑人,没鱼虾也成,更况且这虾也是只美男虾,只是名声不好,不爱女人爱男人。
对着这样一位不解风情的,密斯刘也毫不收敛自己风骚外露的性格,松软的大胸脯往花小荣胳膊上一送,笑道:“那就有劳花老板了,就送我去我哥哥那里吧,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托他办。”
作者有话要说:
☆、百年好合三
花小荣素来没有别的爱好,除了好吃几口男豆腐,其余所有的精力和兴趣几乎全倾注在赚钱两个字上。而他最近总往刘大能家里跑,无非也是为了个钱字。他要找刘大能给自己在生意上搭个小桥,这对于刘大能来说几乎是举手之劳,因为他头上顶了个小段司令。
小段司令多有本事的一个人,除了有本事更有几分姿色,不过花小荣高攀不起。他只闲来无事的意淫过这位小段司令的干儿子。
干儿子姓冯,小名叫发财,今年十五岁了,长得粉雕玉琢的,是远近闻名的小号美男子。
花小荣第一眼看见他就馋得两眼发直,可一听人家的来头,两眼发直就变成了两腿发直。他知道这个小孩儿碰不得,不仅碰不得,还得祖宗似的捧着贡着。好在冯发财没有架子,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小子。花小荣对他客气,他也就自然的对花小荣客气,两人年纪差了一大截,但因着花小荣一张能言善语的巧嘴,倒也处成了一对忘年交。
冯小公子很好客,总请花小荣到各处去玩,这天他也是玩过了,闲下来,才顺道又往刘大能家里去。
刘大能看着憨厚达理,养了个妹妹却是个骚老娘们,眼看着花小荣上门来,骚老娘们又忍不住了,故意穿了身曲线露骨的衣服在他面前晃啊晃啊,晃得花老板头晕眼花,刘大能才把正事端上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骚妹妹,说,老花啊,你看看,你看看。
花小荣笑容满面,一端茶杯,意思意思瞟了一眼。
刘大能说,我妹妹今年二十八啦。
花小荣点点头,附和道,令妹生得好样貌。
刘大能说,好样貌有什么用啊,嫁不出去啊。空张了一副好样子,就算是朵花,那也要有人来采啊!
花小荣还是点头,眼睛不用看,心里却暗暗的表示唾弃,这样的人,还有脸说自己是朵花啦,什么花,合不拢的喇叭花呀?那是不能合拢的,一合拢就要死了,咔擦一下连花带叶的整个枯萎下来,下了地就要成烂泥的。
不过刘小姐开不开花,调谢不调谢,在花小荣这里其实毫无区别,姑且不说是不是名贵,她就真是贵成了一朵牡丹玫瑰,花小荣也看不上她。品种路数上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更不要说搁在一张床上睡。
而刘大能观察了这几日,确信花小荣对自己的老妹妹毫无兴趣,索性也打消了强扭的念头。他看上的嫁不着,就只能由他妹妹自己挑。一挑就挑上了寿安街上那个开裁缝铺子的胡阿金。
刘大能把这个想法一托出来,花小荣当即被吓得虎躯一震。
他茶也不喝了,脸也不笑了,只问一句,谁?
密斯刘不正经笑嘻嘻的扭过来,花团锦簇的一张手帕在两只手里揉来揉去,答道,不就是胡阿金胡师傅吗,花老板你也认识呀。
花小荣说,你看上他啦?
密斯刘不正经羞涩的点点头,随即刘大能把一根小黄鱼拿出来了。小黄鱼金灿灿的,方头方脑,正当中系条红腰绳。
刘大能笑眯眯,把金灿灿往花小荣这边一推道:还要麻烦花老板去说个媒呀。
花小荣一撇嘴,心里只觉得又离奇又好笑,摆手道,刘处长,你这不是走错门了吗,说媒,这不要去找专门的媒人吗,花某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如此重任,怎能担当得起呀。
刘大能摸摸嘴摸摸脸,只笑不说话,盯着花小荣瞧了又瞧,他把两张地契又端出来了,照例的往对过推。
“这本来是我那妹子的嫁妆,你也知道我就这一个妹妹。若是事情真成了,为表谢意,城西那两间铺子就归你。若是不成,那也不勉强,缘分不到嘛。我刘大能就是为她管天管地,也管不起这缘分上的来去。至于说媒的事情,花老板你姑且试试,我不过是借你这张巧嘴,想给妹子讨个如意罢了,你也不要谦虚,不要谦虚呀。”
花小荣一抬眼皮,眼珠子跳过小黄鱼,直接撵到地契上,这两间铺子他盯了很久,无奈刘大能怎么也不肯卖,如今分文不花的自己送上门,要说不心动那是放屁。可要用这两间铺子去换他的小阿金,他心里又有点舍不得。
犹豫来犹豫去的,他忧心忡忡的就离开了处长府。
回到家里,他好几天茶饭不思,翻来覆去的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地契,小阿金。
小阿金,地契。
一个白纸黑字,摆在眼前,看得见也摸得着,相反另一个就有点远了,远得不知道人家一颗心归到何处去。
如此想了三天,他人也想瘦了,瘦的皮带缩了整整一个格子,转天人模狗样的把自己一收拾,拎起礼物一钻小汽车,重新往裁缝铺子里去了。
花小荣去的时候是晚上,裁缝铺子早就打烊,只在后面隐蔽出开了一扇小门。他就厚着脸皮从小门里溜进去。
铺子里伙计赶夜场看电影去了,家里就只有胡阿金,早早的洗漱完毕爬上床,他两条腿一盘,在面前摊开一本外国杂志。
胡阿金没正经念过书,虽然心灵手巧,但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当初与花小荣柔情蜜意的搭作一对狗男男的时候,对方还偶尔的教他识几个字。可如今两人分道扬镳,再提起读书识字便只成了一桩触景生情的伤心往事。
果然,眼看着满纸豆芽菜似的外国字扭来扭去,胡师傅的脸也越来越黑,黑到连图片也看不进去,他把杂志狠狠的一合,翻身倒在枕头上,开始生闷气。
胡阿金本来就是个腼腆人,不善言辞。而那些别有用心的太太小姐也是看上他这一点,不要说荤话,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惹他脸红羞涩,不过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是遭人戏弄,他要生气。
生气的胡师傅睡不着,睁大眼睛只盯着天花板瞧。
白天他到大户人家接活去,那家好几个少爷,大大小小全是纨绔,他们听说小裁缝长得漂亮又惹人喜爱,便叽叽喳喳的抢着同他说话。而小姐太太们一走,这群人乌七八糟的聚在一起,话也变了不是好话。
屁股大腿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胡师傅听不下去,就把眉头皱起来了。这时候排老大的一个少爷问他,说胡师傅你谈过朋友吗?
而胡阿金沉默片刻,两片薄薄的红嘴唇一抿,又生气了。
他当然是谈过朋友的,只不过人家跟人谈,他运气不好,跟条狗谈到了一起。狗睡了他,却不肯说爱他,他倒是和狗说过许多情话,把这一辈子的肉麻话都快说尽了,结果狗还是不爱他。
胡阿金想不明白,想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情。
心里愤愤的,不高兴也现到脸上来,鱼打挺似的从被子里翻出来,他气鼓鼓的准备去撒泡尿腾腾地方。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外面鬼鬼祟祟的站了个人。这个人显然不认路,倒走两步,顺走两步,东张西望的跟个小偷一样。于是胡师傅定了一秒,扭身就回屋里操家伙去了。他想,来的正好!
花小荣没挨过打,就是他老爷子花老荣都没有费力气这么狠狠的打过他,倒是屋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拿住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很揍。
花小荣以手护脸,撅着屁股乱叫乱逃,至于礼物盒子,早没了,院里这么黑,犄角旮旯的早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是被打怕了,及至唔哩哇啦的冲到一块高亮地里,他也不知哪儿来了勇气,顿住脚步一抬头一挺胸大大的吼了一声:四到噗!
胡阿金听不懂,却也被他的大嗓门镇住了动作。灯光斜斜得照过来,照得他手里的文明杖闪闪发光。
接着两人个子相当,一个看一个望,默了半晌竟异口同声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叫百年好合,那肯定就是个HE啦哈哈哈哈
☆、百年好合四
花小荣是攒了许多好听话要对阿金说,这些话他在来路上反反复复的琢磨了好几回,说出去句句都是有情有义的。他也想着能用这番话重新把阿金笼络过来。但是坐在堂间里忍着屁股上的疼,他又犹豫了。想他跟阿金分开这几个月,也不知道人家又搭上新人没有。万一搭上了,自己再软言软语的上来求和,岂不是要热脸对了冷屁股?冷屁股也就罢了,恐怕还有一番奚落的话要讲。
花老板这辈子没在谁面前吃瘪过,他看上谁,从来都是手到擒来的,除非他不想,没有他不能。然而阿金摆在面前,是一口回头草,他唯恐自己厚着脸皮把嘴张大了,草却跑了。
所以他哼哼唧唧的叽歪了半天,怎么也不肯把自己夜闯民宅的理由说明白,而胡阿金等了半晌也是急,上前去一把夺了他喝这许久都不见底的茶碗,到门口哗啦一泼,泼得满院子都湿了。
“花老板。”他背对着他站,一双肩膀端得平整,也看不出喜怒哀乐,“你看这茶也喝了,话也说了,你要是没正事,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花小荣厚着脸皮,讪讪得不肯走。两只眼睛瞄着胡阿金,看他一副好屁股好腰的身段。这身段在某个时期内很得他的欢喜,隔了这一阵子却是已经渐渐的有了些许青年的轮廓,并且看着架势,这小青年还是要往高里壮里长的,而等他彻底的变成男人的那一天,兴许自己也能彻底死心了?
花小荣的感情里有矛盾,矛盾的对立面是习惯与不习惯。
好比他爱猫,并且一时兴起的养了一只,但爱猫不合心意,歪歪扭扭的把自己长成一条大狗,如此要他继续爱狗,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是彻底舍弃他又不舍得。
思来想去,花小荣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胡同里一片漆黑,毫无头绪,只有一股子热风呼啦啦的垂在他头脸上,让他晕晕乎乎,燥热难捱。
末了实在忍不住,他把架子一卸,咬咬牙冲着胡阿金奔过去。
“小阿金。”他抱着他,亲亲热热的在耳朵上嗅了嗅,然后把张白脸凑到前面,笃笃定定的在他眼睛里看了看,他讨饶道,“我想你了。”
胡师傅听了他这许多年疯话,当中有荤也有素,还有纯属闭着眼睛骗小孩儿的。当然也就知道他这句“我想你”千真万确的是属于最后一种。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却是微微的震了一震,仿佛腔子里养了一窝蝴蝶,原本都静静的在茧内蛰伏着,忽而听得声响,便集体暴动了。蝴蝶翅膀数不清,嗡嗡哇哇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