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力士工长”名不虚传,别人双手推单轨车,他一手推着走十几公里不带歇口气的,维修器械,哪一件都几十公斤,他一只手就拎起来。干起活来他冲在最前面。
最怕别人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力气是靠粮食来顶的,但文化得靠辛苦。五十年代养路工的工资是十五公斤小米,午饭是窝窝头就咸菜,夏天渴了,到附近的河里舀水喝,冬天吃冰块,吃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再好的身体靠这点粮食也顶不住。但文化是现成的,只要肯学,就没有学不会的。但他的基础太差,一个字要认几天才能记住。看到别的工友进步很快,他心里着急。
但梁培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每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就躲到一旁边啃窝头边学习,拼命干活的同时,也背着工友们拼命学习。但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在一次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就是不服输(3)
工友们扶他起来的时候,从身上掉下来一个小本本。可能是长期在怀里揣着的过,本子已经卷曲了,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文化课的笔记和规章。一个本子正面用完了反面用,铅笔写过用钢笔写。一伙人围着他的本子唏嘘不已,想不到这么一个粗人,竟有着这么细腻的心思。
这话果真应验了,几年后,梁培根成了工区里标准规章的“一本通”专家。
我问退休的老职工们,工作那么累怎么还有劲学习文化。老人们说再累也得学文化,没文化叫人笑话。这种不服输精神深深地印刻在福生庄养路工区的历史上。
看着人家拿起书会看,拎起报会念,眼馋。好赖咱也是国家铁路的正式职工,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人家会的,咱肯定也能会。上班不懂学文化,不如回家种庄稼。
我们那会儿就是比,不比吃比穿,比谁认得字儿多,谁规章背得好,谁的工作干得好。日子过得才叫快,每天除了上工就是学习,家也顾不上回,孩子也顾不上管,一心扑在工作上。心里就是一股劲,要报答党,报答国家,报答毛主席。
他们的话很朴实,也很实在,难得他们对当时的情景还记得这么清楚。他们置身于大山的深处,用最质朴的情感来守护着大动脉的畅通,他们说这是他们的本份,拿着国家的工资就要对得起国家,人要找准方向,找好自己的位置,干啥活要干就干好,要么就不干。
我想问问他们*期间的学习情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不知道该怎么问。那毕竟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在全国*的时期,这里难道能成为一方净土吗?多少年保持的学习习惯能一直坚持吗?为了今天来之不易的荣誉他们会说吗?
种种疑问在我心头交织。
历史就是历史。
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话头。
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根本就不避讳这个话题。
*期间也乱了。外面闹得红红火火的,车厢外面贴得都是大字报。好就好在工区的环境艰苦,运动没闹到这儿来,但学习还是受到影响了。
老人们认真地回忆着。
那个时期,是全国上下都在学张铁生的读书无用论,工区不是世外桃源。在铁路系统中,学历较低者大有人在,尤其是工务系统。学习本来就是个苦差事,运动一来,工区里就有人放弃了书本。
工区里组织学习,有些人根本就不参加。
当时任工长的索进桢急了,线路几天不维修就要出问题,人经常不学习也要出问题。但他不能强行组织学习,他怕给他扣上白专帽子,自己受打击不说,要影响工作。
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每天上线路干活的时候,他让工人们带上规章,边干活边学习规章。对照线路的实际情况,他逐条进行讲解。怕有的职工不学,他采取一个令人叫绝的方法:把规章一条条分配到每个工人的头上,上线路的时候轮流讲解,人人都当“先生”。不管是对讲得好的还是讲不好的,他都找一段“合适”的毛主席语录念一遍。
这一招果然奏效。
规章学得好的职工一上线路讲得头头是道,讲完后掌声一片。没有学习的职工站在线路上吭吭哧哧地说不上来,几十双眼睛盯着他,连台都下不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下了班没人的时候,一个人上线路,拿着规章对照学习。
索进桢趁热打铁,在工区里建了一个练功台,十几根枕木放两根钢轨,一切都按标准来。别的工区都在轰轰烈烈的大鸣大放,福生庄工区搞起了技术比武。看谁的道钉打得准,看谁扒碴的速度快。
工区里比,线路上干活的时候也比。三比两比把工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工作上,线路维护质量越来越高,为今天福生庄的安全生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庞二焕、尹四娃、老孟志成一路高歌挺进铁路局里的技术比武大赛,摘金夺银,为福生庄的历史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万丈高楼平地起,艰苦岁月最能磨练人的意志。今天再回头看,他们的身影全都湮没在远山之中,但他们留在那两条钢轨上不服输的印迹却历久弥新,永远值得后人学习珍惜。从五十年代啃着糖菜渣子窝头,抱着字典学规章的老工人,到今天年青一代的“一口清、一手精、问不倒、难不住”的真本领。福生庄人始终坚持着“不掉队、不落伍、干中学,学中练”的精神,他们把学业务、学技术的精神气一直保持到今天。
“线路大夫”和“活地图”(1)
在福生庄养路工区张义明被人们称为“线路大夫”和“活地图”。他是业务尖子,也是劳动模范。在《呼和浩特铁路局劳模风采录》里有这样一段文字:张义明,男,汉族,1942年出生。1993年入党。1969年由原呼和浩特工务大修队调工务段福生庄养路工区任巡道工。二十六年如一日,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凭着执行规章制度不走样的精神,一心扑在工作上,摸索出“一看、二听、三敲、四探”巡道法。发现事故隐患上百起,为福生庄工区保持红旗养路工区称号做出了贡献。1989年评为铁道部劳动模范,1991年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只有小学文化的他是如何获得这些殊荣的?他的成就可以说是福生庄养路工区特定时代的一个缩影。
现张义明已经退休多年,几经周折我们在呼和浩特市的一个居民小区见到了他。小区里的花砖漫道,绿树葱葱,我们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始了我们的谈话。谈话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内容却跨越了几十年,他的喜,他的悲,他的痛;他的成就,他的失落,他的伤心……当他娓娓道来的时候,我仿佛在看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人生图卷。
在我很小的时候,站在村口天天能看到蒸汽机拖着长长的巨龙,从村前吞云吐雾,冒着浓浓的黑烟,拉着长长的汽笛飞驰而过,我就想这火车能到什么地方,真想跟着它跑。我爱看穿着笔直的铁路制服,在站台上迎送旅客的工作人员,心中特别的羡慕,想长大以后能当一名铁路人。
母亲说,你要是和铁路有缘,那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不知道是验证了母亲的话,还是我真有这个福份,在那个动荡年代我走进了铁路,成为一名铁路工人。但我没有穿上羡慕已久的铁路制服,而是穿上了上面印着白色路徽,有“呼铁”字样劳动布工作服。我穿着那件用再生布缝制的足有三十来斤的老羊皮大衣,坐上了通往福生庄的老牛一样的慢车。火车离开呼和浩特驶进偏僻的山里时,我看到了福生庄。
破旧的站舍,孤单单地摆在贫瘠的土地上,如不仔细从房檐下看到“福生庄”的字样,也许会认为来到山中的寺庙……
索进桢工长、尹四娃师傅站在呼啸的寒风中接我。我们都没见过面,可他们一见我下车,便迎上来七手八脚地扛起行李、小木箱、大网袋里牙具和搪瓷盆什么的,我当时还挺纳闷,他们怎么知道要接的人就是自己呢?尹师傅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工务段的人,脸上都刻着呢。
索工长一脸沧桑,紫红色的脸上堆出莲花般的笑容,说:义明啊,尹师傅说的不是没道理,工务段的人自带三分相。你从车门一露头,我就猜到啦。
绕出站台那破旧的木栏,就到了工区。
工区是几栋破旧的房子,我站在当院发呆……东西厢房、柴房、木房,一人多高的石墙,把房子围得死死的,象一座古堡……索工长说,房子旧了点,你进去看看,一九五二年咱们就是铁道部的先进工区,墙上的那些锦旗就是福生庄人的荣誉。果真是这样,一面面锦旗几乎将一面墙盖满了。
没过几天的一个晚上,段里电影放映队来了,在工区后墙放《锦上添花》,村里的人都来了。电影里的小站就像是福生庄的缩影,有山有水有村庄,那破旧的站台,怎么看怎么像。尤其是电影里的“老解决”,一直在我的眼前跳跃。村民们对工区的几个人都熟悉了,猛然看到我这么个生人,指指点点充满了好奇。我端端地坐在小板凳上,目不斜视,我知道身后的目光一如我儿时的神情。这下也轮到别人羡慕我了,我很得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线路大夫”和“活地图”(2)
突然,有个职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工长,说他媳妇要生了。索工长跑回工区抓起电话使劲地摇,向行车调度要点去呼和浩特。摇电话的同时,他指着跟在后面进来的我说,帮着把孕妇抬出来。我哪见过这阵式,那孕妇疼得一个劲地叫唤,我也不知道该扶她哪儿。有人把家门卸下来铺了个褥子把她放在上面。乱了营了,等大家七手八脚急急忙忙将孕妇抬到站台上时,火车喘着粗气已经进站。车头上满脸是黑煤灰子的司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大声喊:往机后第三位走,是辆空车。
孕妇的丈夫临上车对索工长说:“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家里孩子。”
索工长一摆手:“放心吧,一个也饿不死。”
一阵忙碌,电影也放完了。老乡们三三两两地进工区找索工长,絮絮叨叨地说谁谁家的孩子在卓资山上学,坐火车到家没下来,能不能联系着再找回来……
今年的粮食又没了,铁路两侧五十米内不让开荒种地,能不能跟领导说说……
简直乱套了!
在我的眼里已将索工长和电影里的“老解决”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工长就是段里派来的一方“父母官”。他权力不大,却联络八方,上通人命关天,下到油盐酱醋……
一阵风吹过来,我感觉到一阵凉意,虽说已是五月天了,但塞北的风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凌厉。眼前的张义明穿着干净得体,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与在小区里转悠的其他老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有谁知道他曾经是全国的劳动模范,又有谁知道他像一颗坚定的螺栓,常年累月,承载负重,牢牢地驾驭着钢轨的几何尺寸,高低方向,身在“虎口”要隘,用自己的工作方式,精心养护,与工友们让这条贯穿华北、西北的黄金通道畅通无阻。
我问他:“你几十年如一日,对待自己严格要求,精益求精,有没有发生过事故?”
他笑着答:“没有事故,在我的岗位上不允许出现违章,违章就是事故的导火索。只有严格执行规章制度,才能尽到责任,保证安全。”
从我背起巡道袋的那天起,就已经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了。千里铁路在我的脚下仅仅有二十四公里,但这二十四公里就是京包线的“虎口”。
有一年冬天,福生庄站内道岔绝缘区发现接头螺栓折断,虽说还没有危及到行车安全,但必须当天更换。于是,我让同事去车站登记。可那位工友说,不就更换一根螺栓吗?去车站办理登记手续太麻烦了,先换了吧。我说规章规定在站内绝缘区段作业必须登记,如果不登记出了事怎么办?那位工友见我说他不高兴了。我一看他不愿意去,便自己去了。登记的时候,车站值班员告诉我这会儿正是三角会车,还有一趟列车待避,时间给不了。工友毛了说:“我说先换了吧你非要先登记,登记又不给点,在外面冻着吧”。果然,在外面冻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车站才给了时间。换完螺栓后,我跟工友说:“更换螺栓的目地就是为了保证安全,如果盲目地去干了,出现了红光带,造成了事故,我们还不如不干。在作业程序上,严格按规章办,不能凭自己想象去蛮干,简化程序。为了工区的荣誉,大家都要自觉带头遵守。咱们是冻了快一小时,可为了安全还是值得的。”“可我们冻了半天谁知道?”工友一脸的不高兴。我说:“不需要别人知道,只要在岗位上不出问题,尽职尽责就足够了。”
“线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