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深藏不露,表情应激性缺失。大街小巷鼓荡着妖氛,吞噬光,吞噬眼睛。在十字街口,来自四个方向的雾流相互冲撞,翻腾,你能看得见它们彼此搏杀的身影。
这里不是华尔街,华尔街一哆嗦,全世界脑震荡。那才叫天下第一街。如果你没有在全球化之前,将你私密的角落藏好,现在为时已晚。发烧的眼球辨不清金和土,远来的一把火已将金子化成土。
可怕的海!立于大海边上,侵略者汹涌而来,势不可当。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樱桃时节
哭的告别
生来就为真理而哭,也算难能可贵!哭是你的万用语,你用它表达你全部的需求,那些世间最古朴的真理。你的哭,即使让孤陋的爸爸搬弄辞海和大英百科全书也是枉然。锴儿,那时的你让我看到了一个真相,人的真相,原来人是从漫画上走下来的。漫画时代的你,头大尾小,弱不禁风,你有一个最大的嗜好或偏爱,像后来的你应该纠正的餐桌上偏食,像现在的你学校里偏科,你曾经那样偏爱着哭泣。吃喝拉撒,你哭;喜忧悲恐,你哭。在那时,哭是你先天的权利,你用多少有些滥用的哭声表达着真理。一哭百事了,一哭平天下,哭中有真义,欲辩已忘言,哭里乾坤泪不见,哭本无泪人之初!儿子,狗年来兮,你已七岁,想哭就哭的时代已然过去,像你做过的梦,一去不返。尽管远未成年,但你须知,大人世界里的教诲已经适用于你。第一、男儿有泪莫轻弹。第二、笑比哭好,笑一笑十年少。第三、看谁笑到最后。你已跨入一个崭新世界的门槛,在这里笑是最好的武器(或道具),哭往往意味着悲剧,为人心所排斥。虽然在以上的教诲之外,爸爸还悟出了一个道理—哭比笑更真实—但这对你而言仍是后话,且不去管它,总之你得先学会笑,笑是你生存的本钱,你要用好它,笑是通行证,通向幸福,通向成功。而更多的情况下,笑同时需要勇气,需要坚强,需要智慧,需要真诚。只有这样,你才能笑到最后,只有这样,你才能笑得自信、自然和自由!从漫画上走下来的你,必定会长成男模,不只是模特儿,还应该是楷模,人格的、气质的。锴儿,记住你的哭,用好你的笑,祝你好运,永远!
给菊
诅咒泥土,诅咒乡亲……
你把这么多有怨言的人留给我,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走向遥远;你把冬季和漫长的脐带留给我,悄悄地走了,一个人去寻更丰满的春。
想着你撒在爹娘膝下的日子,有口疮点缀着,让人放心;念着你开在秋天的芬芳的乳名——我甚至恣意地掐过几朵,别在你如梦的衣襟。
低矮的房梁缠绕过谁的歌声?失血苍白的唇喃喃地吮着,芳草萋萋。
雨季的印象如霜,如瀑,赫然张贴在岁末的屋壁上。不眠的心一味抓拍撕心裂胆的喧嚣……难道世界大变了吗?我何时迁出这个飘满独白的房间?
褪去口疮,这世界,只有你还完美。
娘在三月
娘家的小河叮咚,敲你不堪一击的耳膜。
三月,娘家娘的唤声依稀,溅碎泉下的光芒。
三月,泛黄的春联守着你,你疲软的身子丑陋地摊开,冰凉。
三月,你再没有想起别的,也再没有听见别的。钟声遥远而来又遥远而去。娘家娘唤你的悲声,霎时融入床前温暖的时光里,只有你能听见。娘家娘唤你之后,便指指你疼痛的部位,泪落无声。
三月,樱桃花就在户外,郁郁,嗡嗡,于清清淡淡的病室之外,着意酿制满园的药香。
桃林,姐妹,远隔千里的哥哥,都没有来到三月,只有谎称来自娘家小河的一尾瘦鱼,小小的,怜惜在窗台上,在你干枯的眼窝里欢快地游。你失血的手指冰得麻木,再也抓不住它。
而装了清水的罐头瓶呢?究竟要漂走还是瞬间沉没?就在三月,没人知道。
奶奶与蛇
奶奶与蛇,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那年月草高树密,遍地皆蛇。不怀好意的蛇们,随时出现在南山上、家门口、灶墙里以及干柴垛,奶奶瘦而高大,要强而且能干,故连连地杀蛇。
那年月,当她受了恶人的委屈,那漫长而冰冷的年月,她就恶狠狠地杀蛇。不知不觉地,用她整个的生命,积累起那么多扣人心弦的杀蛇的故事……
奶奶有胆量,她敢于杀蛇,可她更喜欢清静的环境,和平的岁月。大约五六年了吧,我家移植来一棵柳叶桃,据说这树能发出一种气味,而这气味便能杀蛇。奶奶视它如宝物,无微不至地培养它,保护它。
柳叶桃,这是一种很好的观赏树,开一种鲜美的红色花,经雨便落了,奶奶冒雨为它搭草棚,盖薄膜,煞费苦心,而花依旧零落。那年冬天,柳叶桃枯死了,奶奶怀着悲伤,固执地为它扎草衣,不厌其烦地看它,说它,直到初夏抽出第一枚新叶。我们全家以及左邻右舍,都来庆祝它的复活。我永远忘不了奶奶的那份得意与快乐。
面对柳叶桃遗憾的弱冬性和侥幸的春又生,奶奶小脚颠颠,柔肠寸断。想一想,揪心的爱是如何植根于刻骨的怨憎?
奶奶老了。她那么要强,她屡屡杀蛇,但还是老了。奶奶是吝啬的,这可以理解,但她已经嘱咐所有的亲戚,把剪下的柳叶桃枝带回去栽插,她还分给要好的邻居,愿他们家家平安无蛇。
奶奶的一生默默无闻,杀蛇是她永远的骄傲。奶奶说:蛇要是杀不死,将来会害人的。
过山的小路
沿着曲折,狗皮草柔软纷披。这份曲折,是的,这份曲折,描写出来又怎样,不描写又怎样?我没有绘声绘色的本领,可也正好。
我一生的路,始终游离于关怀者的视线之外。年代对我说:你不是风筝。我对我说:你是地道的风筝。
这是依着排行,渐次走入黄昏的一群。有我爷,我大爷,大娘,我姑,我姑父——这样,你顺便也就知道我是谁了。我常想:我要是能和自己的角色惟妙惟肖该多好!
我姑年纪最大,小脚,走着走着就和我爷隔涧相望了。就都停下来等她。模糊而嘹亮的是涧中红叶,挑灯照引着入冬的细路。
一行人中,只我是个大孩子,一直跟在后边。我很成熟,很忧郁的样子,埋头悠着走,不故作聪明,不吆三喝四,不指手画脚,不东张西望。这种路,属于握有一把年纪的人,该怎么走随他们没错,该歇脚了不约而同就是。像这样散漫的走道一生能有几回?
这里不会撞车,没有寒暄,走这种路不需要格外努力,格外小心。
可巧遇见山场的主人,是个经风见雨的中年汉子,高个儿,宽脸。不知是谁递了烟,一递就是一圈。就都蹲在草窠里,谈他一溜坡的祖坟,谈这年头,谈天意,顺便就朝山下边的人和事不动声色地发一通议论。
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过山的小路除了曲折,其实很单纯,正像我同胞的弟弟。多年以来,弟弟就藏在我暗淡的表情里,曲曲折折。
夕阳似有若无,在林中蠕动。山下边已是浓雾弥漫,居高的我们也感到了些凉凉的呛咳。姑父说:不要紧,过去山头,离家就近了。
可是有谁知道,正是离家最近的那一段路,遍布老乡和熟人,才使我周身禀有的神秘之感丧失殆尽。
清明的纪念
清明夜,孤灯照影。我在异乡,在春寒与肠鸣声中念及母亲,于枕畔洒下仅存的泪水。
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春”字,这已预示她暗淡的一生,如春即来,如春却去。
三月落红如雨,濯洗我苍黄的脸孔,樱桃好吃,原是母亲浓黑的发布成根须。
于黄嫩的叶上,细寻那悠悠的青春路……樱桃,樱桃,你使我梦逐南风,至老不归。
在通常是蚂蚁们祈雨的地方,我看见母亲面罩银纱,为我祈祷。
清明既过,我以素衣素巾、持续的寒食来纪念我的母亲。愿她的在天之灵,永恒照耀我此去的孤旅。
樱桃时节(三章)
一
四月八,泪如雨下,泪如雨下。往后的日子浓浓绿绿,却只是平淡得揪心。
这是你平生最深情的一次,是你最早结晶了的执著。这被春风染了色的泪滴,为我一生的情书点睛。
橘红色的梦!你一生的梦,从未越出春的藩篱,但你成熟了,意外的早熟。一年四季,你是庄稼院里较早的收成。
我在离你最远的地方望你。你是属于母亲的,属于弟弟,属于孤苦的父亲,唯独不属于握。你是属于最初的,那最初的美、最初的悲!但是谁又能将你带走?谁又能将你带走?望见你时,许多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许多陌生的好日子又会接踵而至。
深藏进去,不要说出。把你所有的情意深藏进汁液,让我品尝。关于根,关于樱桃好吃树难栽,关于美之将逝……离开了你,我从哪里获取这支撑我的一切?
有许多梦,都称是最初的,真正圆满了的又有几个?我该说你是幸运的,但即使是你,初欢之后的煎熬,不也是日久天长?
不,我不能想得太多,看在母亲的面上,我会认你为唯一的知己。在你的绿荫下,冥想也罢,苦吟也罢,总之要让这梦似的一生尽量平淡而从容地闪过。
二
象母亲一样,你的青春;象祖母一样,你的风骨。你让我尝试过修剪之术,你让我领略了“老树新花无丑枝”的诗意境界。
在这困顿的小院里,你竟生长得如此繁荣,如此舒展,真正是个奇迹。我哪里忍心断送了你?可我知道,这寂寞的小院被母亲的遗恨笼罩得太久,于是一天天更加寂寞。我更知道,小院应该忘掉些什么,应该重新开始些什么。
伤口是痛苦的标志,也是解脱痛苦的开端。你去之前,让我们握手,甚至拥抱,你去之前,绝对得打上我的印记。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打上我的印记的事物了。樱桃好吃树难栽,老了的樱桃,我伟大的知己,你以俊逸的飞升留下一片新生地给小院,小院新生,而你涅磐。
为整修老屋,我曾有过除掉你的动议,素有破坏欲的父亲欣然同意。然后我曾考虑借个相机,为你的小院,为小院的你定格,作为永久的纪念。谁料再逢双休回到家中,小院空阔了许多,你已经不见。你的遭遇和母亲何等相似!母亲弥留时,我不在跟前;而无限忠实的你,竟也选择我不在的时候,悄然离去。你是不忍心看我伤痛,我又怎能不深省自己的冷酷?
三
母亲是谁?母亲就是老屋门前那株樱桃树。
当你顺着我今天的手指望过去,你注定看不见她。她早已如影随形地归去,跟从母亲一起归去。那一刻,她的根、茎、枝,她的叶、花、果,巨屑不遗地砸落在我心灵的黑土里,叮咚有声。伤痕累累的儿,疤去长留痛,痛定念更长。母亲的忌日是三月二十八,樱桃的交货期是四月初八。母亲,樱桃,你们俩谁是谁?你们生非同年,但以一死融成一片。你繁星一般粉红的赐果,映照着弥留者一字千金的遗嘱:好好上学! 艳阳和泪,迷茫了此后所有的暮春天气。你透明的皮里包藏一大滴泪,一触即破。你鳞片样的目光划伤了太多的岁月。
这就是樱桃时节,这就是呵着捧着、不耐储运的樱桃时节。
岳父的田园
就说夏日的田园吧,是十里蛙声呢,还是蚊叮虫咬?
水畔黎明,田野落霞。岳父的日子是他自产自销的西瓜,不熟不要钱,不甜不要钱。
岳父只有两个季节:抢麦是忙,磨镰算歇。
岳父于酒,一闻即醉;于茶,不渴不饮;无嗜而寡欲,最难得的是那颗平常之心。
他将最疼爱的二女成全给我,算是给一个穷孩子翻身的资本。我没有才赋、荣耀和尊贵,如同岳父的田园,好生拾掇,照样寸土寸金。
岳父与他的田园朝夕相处,与他的豆麦瓜果形影不离。他通过它们实践朴素的思想,展平他多褶的生命。
他与脚下的泥土常相守,因而最相知。那份亲密,甚至超过对他的妻子儿女,走出家门的子女令他无奈,他只能眼巴巴盼着,能回来看看就好。
土地如同神明,儿女们或皈依,或背叛,个个好事多磨。岳父有三子三女,最让他放心的,是玩土的二子,他懂技术,善经营,肯钻研,有志气。
岳父以生命侍弄生命,如同诗人以天性触及天性。诗是田间小路,任性直肠,一如扶犁的主人;忧愤的诗与梦绝交,竭力庇护着温醇笃静的良田沃土。
种瓜得瓜。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