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的人情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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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的人情脉络-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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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隔六七年后,柯灵忽然接到李恩绩寄来的一卷手稿,题为《爱俪园梦影录》。这是《爱俪园:海上的迷宫》的姐妹篇。爱俪园的前尘影事,历历如绘;其中还有不少学术界珍贵的轶事遗闻。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所限,极具史料价值的《爱俪园梦影录》却未能公之于世。直至拨乱反正之后,尘封了三十年的李恩绩唯一幸存的精神遗产:《爱俪园梦影录》才得以在香港的《百花》周刊连载。这也了了柯灵多年的心愿。
  李恩绩的父亲曾是爱俪园的一位画师。他从小跟父亲学画,懂得词章和文字学,还通晓甲骨文;但多才多艺并没能使得李恩绩富有。他的作品虽在社会上流传,却无人知晓;因为爱俪园的主管姬觉弥是捉刀人。世人只知晓姬觉弥,却不知有李恩绩。抗战胜利后,李恩绩偃蹇困居在故乡绍兴安昌。新中国建立后在南市区的书画合作社,靠卖画糊口;“浩劫”中被揪斗,默默的含恨死去。他的书画古董,都落在“造反派”的手里。有真才实学的人,却盛名没世,这大概是艺术家的最大悲哀!
  

十七年尔汝旧交:刘半农与周作人
刘半农卒于1934年7月14日。周作人是在日本东京乡菊坂町听到这个消息的。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绝不相信是真的;但言者言之凿凿,又让人无话可说。刘半农与周作人是十多年的老朋友,因为很熟,褒贬稍差一点分量,心里就觉不安。两个月后,在北京大学举行追悼会,周作人送去一副对联:
  十七年尔汝旧交,追忆还在卯字号。
  甘余日驰驱大汗,归来竟作丁令威。
  因学校决定要周作人为致词人,虽是应酬之作,还是讲出刘半农的两种好处。其一,半农的率真,对什么人都无恶意,他不装假,不投机,敢讲话,不怕骂;其二,半农的杂学。他的专业是语音学,但兴趣广泛,文学、美术、书法、照相、音乐都喜欢,于处世与治学都有好处。
  在此前《人间世》第16期上有半农的一篇遗稿:《双凤凰专斋小品文》之五十四《记砚兄之称》:
  余与知堂老人每以砚兄相称,不知者或以为儿时同窗友也。其时余二人相识,余以二十七,岂明已三十三。时余穿鱼皮鞋,犹存上海少年滑头气,岂明则蓄浓髯,戴大绒帽,披马式大衣,俨然一俄国英雄也。越十年,红胡入阅主政,北新封,语丝停,李丹忱捕,余与岂明同避菜厂胡同一友人家。小厢三楹,中为膳食所,左为寝室,席地而卧,右为书室,室仅一桌,桌仅一砚。寝,食,相对枯坐而外,低头共砚写文而已,砚兄之称自此始。居停主人不许多友来视,能来者余妻岂明妻而外,仅有徐耀辰兄传递外间消息,日或三四至也。时民国十六,以十月二十四日去,越一星期归,今日思之,亦如梦中矣。
  这文章写得好,读了如见其人。此前两人还谈起菜厂胡同一节,相约一定要请客纪念一下。结果半农在七月十四日就死了,计算到十月二十四日恰是一百天。
  周作人又作打油诗以示怀念:
  昔时笔获同蒙难,菜厂幽居亦可怜。
  算到今年逢百日,寒泉一盏荐君前。
  

难得的知己:马叙伦与章太炎(1)
马叙伦章太炎是余杭人。民初的国学大师。
  太炎先生有一个外号,叫章疯子。个性孤傲狂狷,难得有人能入他法眼,不过,他也有几个知己,马叙伦先生就是其中一个。他俩还有一段故事呢。
  民国四年的下半年,马叙伦被北京大学文学院聘为教授。那时章太炎正被袁世凯软禁在北平东四牌楼的钱粮胡同,住的是前清某贵族后裔的房子。软禁期间,大门口总有五六个吆五喝六的便衣警察,负责安全保卫。开始时门禁极严,只许两人进去,后来马叙伦、马裕藻、钱玄同、吴承仕等才可以陆续进出。而马叙伦常在北大上课后或星期日去看望章太炎。两人一谈就是一天。有时章太炎还要留马叙伦吃晚饭。四菜一汤,菜不算坏。章士钊照例只吃近前的两盘菜,而使用的碗筷汤匙都是银的,他是怕袁世凯给他下毒。软禁对章太炎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第一次是被软禁在南下洼龙泉寺,那回就绝过一次食。当时就是马叙伦和黄节都给政府的政治会议长李经羲写信,请他向袁世凯说话,尽快恢复章士钊的自由。
  这回被禁,他又绝食了。马叙伦得知信息后,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东北城钱粮胡同。进了卧房,看见章太炎裹着三条棉被睡觉。冬天的北平,屋里都是要生火炉子取暖。而章太炎的卧室是北房,房子又高又大,可一个炉子也没有。不是不给他生火炉,而是他不要;他提防袁世凯会用煤气熏死他。这可把马叙伦冻坏了,他穿着裘皮大氅,还得在屋里兜圈子。马叙伦一边转一边开导譬解,凭着三寸之舌,忽然谈孔孟,忽然谈老庄,忽然谈佛学,忽然谈理学;说到理学,章士钊来了情绪,兴致大增,原来他正在这门学问上用功。可一说到复食,他就引了《吕氏春秋》的话:“全生为上,迫生为下,迫生不如死。”用来说明绝食的理由。马叙伦只好又把话岔开。两人从早一直说到晚上八点,章太炎倒是越说越来劲,可马叙伦的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他便趁机要太炎陪他吃点东西,太炎居然答应了。马叙伦赶紧吩咐听差兼司厨做两碗鸡子儿汤来。一会儿,蛋汤端上来了,放在他的床边。先递给他一碗,他一口一个,不一会儿就落肚了;又递给他一碗,他也不推辞,照样落肚了。马叙伦又吩咐听差给章太炎洗脸,然后才与他辞行。到了大门口,站岗的特务都恭恭敬敬地向马叙伦致谢。马叙伦不虚此行,尽管自己饿了一天肚子。此后马叙伦时常去看章士钊。
  这年寒假将近,马叙伦与汤尔和等不愿意在袁皇帝的“辇毂之下”混事,赶在他的“登基”之前辞了职。离京之前,马叙伦向章士钊辞行。两人依依不舍。在回南后一年的春天(民国五年),马叙伦始终没有得到章太炎的消息,便做了一首《高阳台》词,以示怀念。
  烛影摇红帘波卷翠,小庭斜掩黄昏。独倚雕阑,记曾私语*。
  杨花爱扑桃花面,尽霏霏不管人嗔。更蛾眉暗上窗纱,只是窥人。
  从前不解生愁处,任灞桥初别,略损啼痕,争道如今,离思乱似春云。银笺欲寄如何寄?纵回文写尽伤春,奈人遥又过天涯,断了鸿鳞。
  事隔一个月,章太炎的信来了,马叙伦的心方才放下。发信的钢印是洪宪元年五月三日,收信的时间,钢印仍是*五年。这个信封可是个宝贝。马叙伦一直保存着。柳亚子:熊佛西 r 。。

难得的知己:马叙伦与章太炎(2)
人称疯子的章太炎熊佛西对柳亚子仰慕已久,却未能结识。那是民国三十四年六月某日。熊佛西和几位朋友跑警到了丽泽门外的白石洞。在洞外的人丛中见到一位长者,他道貌岸然,飘逸洒脱的站在那里和朋友们谈话,下唇挂着一撮稀疏花白的长须,面目清秀,两目炯炯;穿一套湖色的中式短褂裤,右手拿一顶衡阳草帽代扇,左手握着一根黑色漆手杖。面对这位美髯翁,佛西禁不住问身边的欧阳予倩。“这位炯异凡俗的长者是谁?”“那就是南社诗翁柳亚子。”当时不便打扰,决定次日专门到旅馆拜访柳亚子先生。
  熊佛西的住所环境噪杂,白天无法写作,只能偷闲睡觉。次早佛西刚躺下不久,就听得空了在敲门,“有贵客到!”不待起床,门外人已推门而进。其中就有白石洞遇见的那位美髯公。我们一见如故,少去那些客套话。两人虽初次见面,却有“早已见过并且非常熟习”之感。几句寒喧后,熊佛西即张纸向柳先生求书,柳亚子欣然写了四句诗:“万里投荒愁欲死,何期此日美颜开,老熊当道故奇绝,入座豪宾尽俊才。”
  看着这秀丽洒脱的书法,熊佛西贪多无餍的又递上第二张纸。柳亚子又欣然写了一首:“恶诗劣字平生恨,惭愧熊郎谬赏音,春蚓秋蚊两愁绝,赧颜羞说伯牙琴。”
  对于旧体诗,熊佛西自谦不懂。“不过我所认识的诗人中允推亚子先生才华第一,其构思之远运笔之快,世无其匹,诚有万马奔驰之气势,曹植的七步诗在我们看是天才,而在亚子仅是极平凡的事了。”
  后来熊佛西编辑《文学创作》,需要报导苏联战士抗击德寇的文字,便走访柳先生索稿,他不加思索的写下诗句:
  锁钥高加索,名城血战场,三周华不注,一赋鲁灵光。
  民气终堪仗,天骄莫漫狂,元凶希特勒,会见汝崩亡。
  故国创*,恒洵诞巨人,赤明洹古劫,黑狱自由神。
  肥瘠宁秦越,安危托齿唇,坐惭天上士,排难竟无闻。
  柳先生的书法亦如其诗,清丽潇洒,惟字迹不好辨认,他写字就好像疾风卷落叶,速度很快。他的书法与诗文令人钦佩,而让人景仰的则是他的人格,他热诚率真,不虚伪;竭诚帮助朋友,又敢于直言。一年花朝节,方镇华先生约我们到郊外赏梨花。主人没柬请瘦石和白凤,而柳先生有意携他俩同去,熊佛西则认为不妥,主要是怕主人所备食品不足。瘦石和白凤认为熊佛西所言极是,便没有前去。次日,柳先生的第一首纪事诗便斥熊佛西。诗云:
  “酒人几辈尽堂堂,整旅前驱似雁行,
  谁遣歧途麾尹李,迂墟败兴怨熊郎。”
  并注云:“偕佛西仲寅孟超红莨赴方镇华招宴,佛西尼瘦石同行,白凤亦拂衣而去。其实不速之客,何伤雅道耶?佛老硁硁小节,余我弗喜。”
  由此可见柳亚子先生的性格。
  熊佛西也留有胡子,郑振铎时常提出异议,希望他剃掉。而佛西只是手抚摸着胡子,笑而不答。倘若被逼急了,他就说:“我一定剃,到中国真正实现*的时候,我就剃胡子了。”于此可见熊佛西的爱国之心。 。。

“实在只有先生一人”:章太炎与周作人
章太炎是浙江余杭人,本名章炳麟,号太炎。他是我国近代*革命家、古文经学家。早年参加过康有为的“强学会”,积极参与维新运动。戊戌政变后逃往日本。1906年在日本参加同盟会,任《民报》主笔。
  当时周作人正在日本留学,又恰好与章太炎的女婿龚未生同学,便通过他的引见结识了这位自己很敬佩的同乡。
  章太炎在主持《民报》之余,还在神田大成中学开办国学班,给留学生们讲授中国的传统文化。后来应鲁迅等人的要求,又在《民报》报馆另开一班,给鲁迅、周作人、许寿裳、钱玄同、朱希祖等八位留学生讲《说文解字》、《庄子》、《楚辞》、《尔雅义疏》等国学文化。章太炎讲课深入浅出,诙谐生动,将很枯燥的文字学讲得很有趣味,谈笑风生,庄谐杂出,如同与家人或朋友谈天一般。课余休息时,太炎先生常说些闲话,有时也发妙论,使满座皆惊。自然使学生们深受感染。
  1909年春夏之交,鲁迅和周作人接到了他们的老师章太炎的来信,告诉他们印度梵师来讲学,他已经为他俩交了学费,希望他们参加学习梵文。后因学习的难度很大,他们都没有坚持下来,但章太炎治学“儒佛兼收”、“兼收并蓄”的精神却给周作人以深刻的印象与启示,对他很有激励作用。在1926年的《谢本师》中他写道:“虽然有些先哲做过我思想的导师,但真是授过业,启发过我的思想,可以称作我的师者,实在只有先生一人”,“给予我不少的益处,是我所十分感谢的”。
  1917年4月,周作人到北京后,就投入了新文化运动,成为有力的倡导者之一。可是章太炎却在五四运动落潮后渐入颓唐,退居书斋,致力于著述及讲学。他在上海发起成立亚洲国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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