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人生(一)(5)
“这咋办?”杨茂坡一抖身子,所措不知,“你得想办法呀!”
“依我看呢,办法有一个,”黄楠清瞧了一眼门岗,“还是到远离四中的地方答题,费点事但保险。”看到杨茂坡愁眉不展,他又说,“但要两步走。”
“哪两步?”杨茂坡睁大眼睛。
“第一步,”黄楠清弹开食指指向天空,“拿试卷原卷先到街面的复印部复印,然后把试卷原卷送回考场;第二步,我带着试卷复印件坐车离开,去孟姜女街朋友的公司,五分钟就到了,那里僻静,备有复印机便于复印答案。”
“第一步应该行得通吧。可是……”杨茂坡的语气摇摆不定,“跑到校外,出卷和送卷的时间来得及么?”
“问得对,”黄楠清赞赏的目光瞧着杨茂坡,“这就要精打细算了。我算计了,九点开考,监考老师一般要提前五分钟分发试卷,正常来看,九点钟你可以从这间房里拿到试卷,而你走到街面我选好的复印部,六分钟足够,复印试卷大约两分钟,试卷回送这里又要六分,试卷返回考场按五分算,差不多十九分钟吧。”
“哦!九点二十前就能办完这些事情了。”杨茂坡豁然说。
“话不能这样讲啊,有个漏洞要补的。”黄楠清语气老道地说,“假设出卷子的考场的考生准时到齐,有个考生就不能按时拿到试卷了,考试开考,场内考生没有试卷可做,结果怎样可想而知了吧。”
“这……总不能半途而废啊。”杨茂坡挤弄着眉头。
“呵,动了脑筋,就有办法补漏洞,我讲两种你选择吧,一是让席思的兄弟监考有你熟人考试的考场;二是在席思的兄弟监考的考场内,提前找一个认识的考生,两种方法归结于一点,就是让这个考生在九点二十五和九点三十之间进考场,也就是说等出来的考试卷再回到考场以后,才能入考场,迫不得已还要牺牲这个考生的考试机会。”
现在的时间八点四十五分。
校园内,铃声打响,止足于白色禁止线外的考生潮水般前涌,男女考生眼神急促,在人潮里一边走一边抬头寻着自个的考场。楼梯上响起杂乱的“咚咚”脚踏声,拾阶的人群像莽蛇攀爬着,楼梯口急于上楼的考生拥成乱糟的团。几许监考老师在考场前穿梭,或挤进考生群,奔走于上下楼层之间;或暂停一些考场门口,与监考进行简短交流,打手势或哑语配手势。
四中门外,仍有一些三三两两的人滞留,他们缀在梧桐树阴,躲进阴凉地。此时此刻还呆在这里不走的,决非等闲之辈,乐于助人,显现能耐,情面和钞票各起效果。说白了,其中的人是撺掇匠,在考生和监考老师之间,目的是使监考老师给予某某考生种种关照。考点因为有了这些人光顾,而缤纷夺目,是成人类考试场外的非凡景观。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舞弊人生(一)(6)
烈日爬上半空,强光射穿层层梧桐枝叶,打下一缕一缕的光洞,给树下三菱车的前挡风玻璃映上斑斓的影子。车里的三个人脸面冷肃,年轻人的脸面一旦冷肃,看起来稚幼些,是心理负荷太重,就像假扮出来的;黄楠清面孔上如玩世不恭,是他心里不再想什么,明知想也没有用,不如不想,顺其自然倒是好心态。坐在气体凉爽稍感憋闷的车里等待,一种被煎熬但又填塞着期待的非寻常乐趣。
现在的时间九点零二分。
一顶白色大盖帽似乎从天而降,脸色黝黑、脸皮糙粗、年龄难辨的交警骑着两轮摩托,撅着自信、冷酷的黑紫双唇停在车头前。只见他单脚点地、单手握把,脸面横狞着唯我独尊,粗野地打着往东走的手势,示意车快快走开。而车里三双眼睛狩猎一般,跟无暇搭理他似的。没趣可寻、伤了尊严,交警顿时羞怒,戴着黑墨镜的眼睛一低,才习惯性瞧了车牌号,又抬眼往车里瞅,透过玻璃是平头司机冷若冰霜的脸。交警的嘴巴好像一咕哝,摩托车把一扭掉头跑开了。
为扩展视野,更好地关注,黄楠清往车座中间挪了挪,然后前倾上身,抬起眉头,视线顶着光线。没过半晌,他的视觉就劳疲了,不得不眨动眼皮,仿佛要挤掉眼前一层纱,而他脑子里产生一种朦胧冲动,两者搅混着有些做梦前的晕呼感觉。
来了!那个低矮的身影夜梦一般扑进黄楠清微缩着的瞳孔,车里的三个身子刚才还是筋肉紧绷,立马有了松动,似乎都在憋忍呼吸,怕一小口破唇短气,把眼前的吹掉。杨茂坡的脸本色黑,此刻却暴着红,脸被生硬地抹成黑紫色,紧张和激动或是化学溶剂,只见他提着农村干部进城常提的黑色人造革包,步子快于常人,直着脖子朝车走来了。
近了,近了,杨茂坡离车剩下三米来远,黄楠清一推车门,奔了两三步钻进便道上的复印门市部。
现在的时间九点零六分。
站在复印机旁,杨茂坡抖着手从包内掏出试卷递给黄楠清。试卷成套,封面的几行黑粗宋体字跃入黄楠清眼睛:1995年全国经济专业技术资格考试试题 金融专业知识与实物 中级
是它?它!考场外的它!黄楠清怔了一怔,心跳骤然加速,就像偷窥了新娘子换装时开袒的胸脯;眼圈炙热,仿佛盗墓者钻在暗幽的墓穴瞅见了蓝光翡翠。
快快,复印。复印机有条不紊,更无感情色彩,让候着的几颗心焦燥,让几根憋忍呼吸的喉管上火,却不能像马儿那样抽上几鞭。
估算复印考试卷耗时两分钟。此时此地,难施拳脚的小小门面里,两分钟难熬,两分钟无奈,两分钟就把思想里的私心杂念掏空。没谁卡表看看秒针转了两圈或三圈,或者不知道把时间丢到哪里去了,想不起来去找找。
舞弊人生(一)(7)
一张一张,一张又一张,都盯着复印机,听不到一个正经或扯淡的音调脱口。试卷复印完了,似乎是眨眼之间,被挤拥着的复印部的阴郁气氛云开雾散,尤其操作复印机的女青年的紧张脸色。黄楠清抓起试卷复印件,塞入公文包,转身往外走;杨茂坡跟着,随手把十块钱丢在复印机上。
十块钱仿佛买了一把剑,把考试制度轻轻刺穿。
三菱车一调头,四轮驱动,载着黄楠清打起冲锋。人物褪掉身份、抛开地位,也会疯狂,哪怕是偶尔,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而这辆车的疯狂更可能受了主人意念的驱使。
孟姜女街一栋临街三层楼里,黄楠清健步如飞,上了二层,右拐入了一间房,椅子上还没顾上喘吁一口气,他一下拉开公文包,掏出试卷复印件、几张B5纸、考试用书,而钢笔、铅笔、计算器是一把抓出来的。公文包已空瘪,被他反手扔往一旁的沙发,慌忙低头伏案,面对试卷复印件,眼神锐利,脑子摆出条理赶快分析。
一双手捧来一杯茶,搁在黄楠清左手前面,杯口淡烟飘香。随后,几个和卷面无关却又需要答案的人,踮着脚走向外。门被小心地带上了,留下黄楠清一人,圈了起来,但他心无孤寂之感,有试卷做陪,动动脑筋,自生趣。
考生和考试卷之间,是一种智力矛盾,卷面堆积的文字如盾,考生发散的思维如矛,矛盾矛盾,人这一辈子要解决多少这种矛盾呢?谁能扳着指头数得清?黄楠清和这份考试卷的关系又该如何?一场智力较量,或智力游戏。但不可能是脑筋急转弯。
房子里,一双眼球贪色般盯着,一个脑袋高速转着,一只手准确地勾画,三统一就是答案。
这套考试卷满分100分,题型是单项选择、多项选择、判断和计算。判断题10道,判断错误要倒扣分;计算题7道,任选6道,每道5分,共计30分。
不知是对个别试题吃不准,还是对手边的考试用书有了潜在依赖,黄楠清信手翻开了考试用书,查阅速度快且准确到位,哪里像场内的考生一页一页、一行一行找着字呢?他们的态度不苟,手指却笨拙,跟没有数过钞票似的。考试时间内,在场外翻阅考试用书,用来解答试题,自然又放纵。
现在的时间十点十五分,离终考还有七十五分钟。
试卷解答完了,个别两可的备选答案,也复查了结果,黄楠清的眼睛抬离卷面。思维懒散了,筋肉松软了,劲儿泄了。黄楠清闭上眼皮,拇指摁着太阳穴,食中二指揉起眉心,试卷让他生厌,哪怕再瞧上一眼,似乎脑汁耗干了,脑壳空空的。门口有人小声嘀咕,哦!杨茂坡,送回了原卷肯定要来这里,或许早已等候多时,心急口开,因为他需要答案。
该把答案从复印卷抄到白纸上了,唉!脑钝身疲,这活儿不能再干了,当然,也不能显山露水留下自己的笔迹。黄楠清暗自琢磨。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舞弊人生(一)(8)
“杨茂坡进来。”黄楠清对着房门喊道。木门轻开,杨茂坡神色拘谨,身子一转又随手推上,就像被大领导召唤进来的。看上去他的脸色黑黄,舌舔紫唇。
“你抄答案吧。”黄楠清把卷子往前一推。
“行,行啊。”杨茂坡说。说完他抓起复印卷,朝另张桌子去了。
……空闲难得,黄楠清拿杯喝了一大口茶,茶水浓浓,茶色深深,凉茶一杯。
现在的时间十点二十一分。
“抄完了。”杨茂坡扭着头对黄楠清说。黄楠清一起身连走几步,开启了闲置墙角的复印机,接过杨茂坡递来的手抄答案纸,对着复印机问道:“你要几份?”
杨茂坡眨眨眼皮:“……哦,十四份。”
复印开始了,电光均匀地扫描过去,一个克隆体产出……复印机上显示的数字是20。这个阿拉伯数字让黄楠清难解,奇怪杨茂坡怎么要如此多的答案,但又不能不加满足,更不必红着脸追问一二三,试卷是他们搞出来的,利益上或许牵扯到四面八方,或许还有什么约定。而黄楠清也包藏私心。
如把复印纸上的答案比做桥梁,今天里黄楠清的脑子,就是筑梁铺面的钢筋、混凝土,而考场外的复印卷,或是桥础吧。那么得到复印纸上答案的考生呢?是过桥者,轻功在身,飞箭一般,桥头那边,未来的利益频频招手。
复印停了,数一数黄楠清拿了六份答案。然后他转过身,快步到了那张桌子,把桌面上属于他自己的装入公文包,又转到另外一张桌子前,好几张试卷复印件被他连抓带抢塞入包内,拿着包就走,像是打扫了战场,不留痕迹迅速撤离。
现在的时间十点二十五分。
黄楠清一边下楼一边把两份答案塞给贴着身的三菱车司机。平头司机慌了,拿着答案纸跑下楼,白净脸原本先跑一步,可是他脚一顿,又身体一晃,才跟上跑去。其实,他俩一瞧见黄楠清出门就慌了。杨茂坡谁也不搭理,早已慌走在前。黄楠清也慌,神态上难稳大雅,似乎身后有人拿枪追撵着。慌不可避免,乱也有点,慌乱是从拿到答案复印件开始的。
楼下空地,黄楠清一躬腰钻进一辆小轿车,“砰”地拽上车门,在车里呆了十余秒,又推门下车。走开两步,缓了缓神,一辆两轮摩托车卡着点,倏地停在他身边。而他故做迟钝,慢动作,从包里掏出两份答案纸,难舍一般递了过去,又眼神一沉;那人骑坐摩托车上,百分领悟,眼疾手快,给了他一样东西。交换尽在不言中。
跑了,杨茂坡、三菱车、小轿车、两轮摩托车一一跑去,东奔西窜像窝儿被掀了的老鼠。跑什么?还慌着跑,和时间赛跑没必要,此刻足够场内考生抄写答案用。但要跑,由不得肉体,是和紧促的心情赛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舞弊人生(一)(9)
站在一棵槐角树下,太阳光仍刺眼睛,黄楠清左右顾看也没碰到个熟人。唉!没了簇拥,被遗忘在窄树阴,身似鳏夫,无靠无依;脑髓抽空一般,对眼前的景物麻木不仁。
上楼歇息?那间房子静僻,有椅子坐,还有茶水喝,虽然没了恭敬,可黄楠清根本静心不下。街上逛逛?暴日当头,树阴瘦了身减了肥,躲的去处不多。黄楠清静不下心可又闲逛不得,憋得慌,闲得慌,周身的骨骼仿佛被躁跳的神经咬得“嘎巴,嘎巴”直响。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朝前紧跨一步,一伸手臂,拦下一辆黄色面的,“四中”二字听起来冲点、硬点,是他在车里唯一的话儿。他想去四中瞧一瞧。
现在的时间十一点正。
四中门口出奇的静,比开考前,比刚开考那时,人已匿迹销声。周边倒有几男几女,却各自“金鸡”独立,形象懒,躲在阴凉地儿,神色上跟没事人似的。黄楠清在门口转了两圈,没人认得他,他也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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