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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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望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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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为什么见不得“玉”字?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大观园建成,于是“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元妃进园游幸,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为园中重要处赐名。对原来宝玉等所拟匾额,她只改了一个——将“红香绿玉”,改为了“怡红快绿”, 宝玉对此浑然不觉,奉命作诗时,在“怡红院”一首中,草稿里仍有“绿玉春犹卷”字样;偏薛宝钗心眼儿细,急忙悄推宝玉提醒他:元妃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才改成“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又教给宝玉,用唐钱翊的“冷烛无烟绿蜡干”典,以“绿蜡”来取代“绿玉”;并嘲笑宝玉的惶急无措,讥笑他说: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这一情节,历来论家都认为是刻画薛宝钗性格思想的重要笔墨,有关分析屡见不鲜;但现在要问:难道曹雪芹写元妃改匾,仅是表现她偶然不喜,并无深意吗?难道这一细节,仅是为了用以去刻画薛宝钗吗? 元春为什么此时此刻见不得一个“玉”字?她的爱弟名字里分明就有 “玉”字,按说她对“玉”字是不该反感的,薛宝钗虽敏感地觉察到,此时此刻万万不能用“玉”字惹她生厌,却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是一个谜。细读《红楼梦》,我们便不难悟出,元春其实是个政治人物,据我在 《秦可卿出身未必寒微》等文章所考,贾府曾收养藏匿了现今皇帝政敌的女儿——秦可卿,为的是希图在当今皇上一旦被秦氏的“背景”所取代时,能因此腾达;但贾府亦采取“两条腿走路”的方针,也想方设法把元春送进了宫中,希图“当今”能对元春格外恩宠;事态的发展是,秦可卿的“背景”竟在较量中失利,秦可卿因而“画梁春尽落香尘”,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这就不仅使贾府安度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危机,而且达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境。元春的归省,绝不仅是一桩皇上体现其恩典、元妃表现其天伦感情的 “盛事”,这其实更是一次含有深层政治意义的“如履薄冰”之行!“当今”对贾府藏匿秦氏并与其“背景”鬼祟来往,已然察觉,只是一来那股反叛势力已大体被瓦解;二来看在元春的面子上,对贾府暂不予追究罢了,所以元春回到贾府,心中绝不仅是一片亲情,而是还有更浓酽的政治危机感,可她又万不能明白说出,她那见到贾母、王夫人便“满眼垂泪”,后又“忍悲强笑”,称自己是被送到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以及当贾政至帘外问安,她说“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又嘱其“只以国事为重”, 等等表现,除了以往论家所分析出的那些“宫怨”的内涵外,实在是另有一腔“难言之隐”!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时所见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关于元春的一页,其画其诗究竟何意?历来的读者是聚讼纷纭,“二十年来辨是非”,辨的什么“是”什么“非”?为什么是“二十年”?难道她在宫里待了二十年吗?还是别人的“二十年”?“虎兕相逢大梦归”,谁相当于“虎”?谁相当于“兕”?后来众仙姑所演唱的那首关于她的《恨无常》就更不好懂,“无常”指的是什么?抽象的“命运”,还是具体的什么捉摸不定的人为因素?“眼睁睁,把万事全抛”,那“万事”中最要紧的是什么事?最 奇怪的是“望家乡,路远山高”,她竟是在离京城千里以外的荒僻之地“命 入黄泉”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临死还在规劝贾府一族:“须要退步 抽身早!”从何处“退步”?从哪里“抽身”?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到头 来像第二回中所写的那个“智通寺”的对联所云:“身后有余忘缩手,眼 前无路想回头?” 我以为,秦可卿“画梁春尽落香尘”时应恰是二十岁,比她大约十岁 的元春,对这位侄儿媳妇的“是非”,一直辨别了二十年,从进宫前直到进宫后,在那第二十年的深秋,她终于向皇帝揭发了这件事。皇帝本也有察觉,又已严厉打击了他的那些或同母或异母的图谋不轨的兄弟,再加上确实喜欢元妃,故不但答应元妃的请求,对贾府不予深究,并将元妃的地位还加以了提升(所谓“榴花*照宫闱”),使贾家因此“富贵已极”。但荣国府的贾政或许尚能真的与秦氏一族从此断绝,他那另院别房居住的哥哥贾赦就保不齐了,至于宁国府,贾珍是真爱秦可卿的,又与冯紫英等交厚;他就更不可能“忘秦”,“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恐怕说的就是贾珍根本不听元春那一套,不仅没有“退步抽身”,还继续与冯紫英、柳湘莲等侠客来往,而冯是“江南秦”“铁网山”的死党,柳则始而出家后成“强梁”,均系“当今”的政治敌手,这样贾氏便终于还是深卷于权力斗争。那元春之所以死于离家“山高路远”的外方,显然是“虎”“兕”间一场恶战的结果,她或者是被皇帝一怒而抛弃,发配荒地,或者是被打过仇都尉儿子的冯紫英等人劫持到那种地方而惨死,故而元春作为一个政治牺牲品, 只能“恨无常”——恨命内命外都难以把握的那些个“变数”! 现在再回过头来说,元春在省亲时,为什么一见“红香绿玉”便那么 敏感,“香”也许使她蓦地联想到了“天香楼”,不过这问题还不太大,而 一见“玉”字,她肯定是想到了“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在甲戌、戚本、 宁本、王府本诸种手抄本的第七回,都有一首“回前诗”:“十二花容色最 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我曾著文缕析, 这是透露秦氏真实身份的一首诗,如果说元春是有幸进了宫,那么,秦可 卿血统比她更尊贵——与“宫花”是“相逢”关系,也就是说,差不多就 是个公主!秦氏的“背景”,便是暂时蛰伏于江南的皇族,她嫁给贾蓉后,名“可卿”,未嫁时呢?“先名玉”!所以,元妃在归省时猛见“红香绿玉”字样,焉能不急眼!立马用笔改为“怡红快绿”,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系南北朝梁刘瑗《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一诗里面的两句,流传很广的《玉台新咏》里就收有这首诗,脂砚斋评语里也引用过它,并说“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托比、大讽刺处”, 虽然这条脂批是写在第七回秦钟见凤姐一段处,似乎是针对秦钟说的,但秦钟在第十六回也就一命呜呼,此后再难出现,光为秦钟出此二语,并认为是“此书大纲目、大托比、大讽刺处”,很难让人想通,考虑到脂砚斋 “命芹溪删去”“淫丧天香楼”一节,严格把握“此书不敢干涉朝廷”的“政治标准”,这句评语也许是有意“错位”,但不管怎么说,它还是逗漏出了一个消息:在《红楼梦》的“写儿女的笔墨”的表面文本下面,实在是深埋着另一个写朝廷权力斗争的“隐文本”,而在这个“隐文本”之中,元春与秦氏是牵动着贾府祸福的两翼,元春是容不得在度过了“天香楼危机”后,再在归省中看到“玉”字上匾的,其细密心理,虽有薛宝钗察觉其表,却并不知其内里,贾府诸人更懵然不觉,而《红楼梦》一书的读者们,也大都被作者瞒蔽过了,怪道是“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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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何解?
《红楼梦》第五回里关于元春的判词,有“三春争及初春景”句,一般论者都把“三春”解释为迎春、探春和惜春,如冯其庸等主编的《红楼梦大辞典》就把这句的含义说成“隐指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的命运不如元春的荣耀显贵”。但在关于惜春的判词里,却又有“勘破三春景不长”一句(关于她的曲《虚花误》头一句也是“将那三春看破”),上述词典则解释为“惜春从三个姐姐——元春、迎春、探春的不幸命运中看破红尘”。按这样的解释,似乎只要从元、迎、探、惜里任意抽出三位加以排列组合,都可说成“三春”,而元、迎、探、惜的名称设计本是以“原应叹息”为谐音的,似不可随意割裂。到了第十三回,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又有“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谶语,如果这句话里的“三春”还是指四姐妹中的三位,那么,究竟是哪三位呢?解释起来,可实在费思量了!上述辞典却还是想当然地解释为元、迎、探三春,细想一下,这样解释实在很难说通,如果“去后”是“死后”的意思,那么只有元、迎两春;如果“去后”是“远去(嫁)后”,那么只有一个探春;如果“去后”是“出家后”,那么只有一个惜春,怎么归并同类项,也得不出“三春”来。上述辞典是把元、迎之死与探的远嫁归并为“遭受毁灭”的悲惨命运,故得三,但惜春的遁入空门,难道就不悲惨吗?而且,按曹雪芹的构思,在已遗失的八十回后的篇幅里,惜春很可能是在探春远嫁前就先悲惨地埋葬青春的,况且探春的远嫁虽有不得已的痛苦一面,但也由此比元、迎、惜命运的悲惨度减弱,还谈不到是“遭受毁灭”。秦可卿的“三春去后诸芳尽”一句里的“三春”,不大可能是选出元、迎、探为坐标而排除掉惜春,她似乎要说“四春去后诸芳尽”才合乎以人为坐标的逻辑;更深一步想,“诸芳”里如林黛玉,也未必是在元、迎、探、惜中的“三春去后”才“尽”的,她很可能在元、迎两春死后就先于探、惜而“尽”了。 其实,从字面上看,“三春”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三度逢春”,也就是“三年好日子”的意思。“三春争及初春景”,就是说三年的好日子里,惟有头一年最好,后来是一年不如一年。“勘破三春景不长”,则是说看破了好日子也就是短暂的三年。“三春去后诸芳尽”,更明明白白地指出,三年的好日子过完后便有大难临头,不仅所有美丽的女性都会失掉幸福陷入惨境,而且贾府所有的生灵也都会“家亡人散各奔腾”“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里所写,脂砚斋批语点得很透:“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但这末世的贾府却有从“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盛况开始,历经整整三年的好日子,从书里出现大观园,曹雪芹非常细致地来写这三年的生活,从第十八回到第五十三回用了三十五回的巨大篇幅来写“初春”,从第五十四回到七十回则写了“二春”,七十回到八十回则是写的“三春”,一春不如一春,节奏也变得急促起来,八十回后呢?一定会写到“三春尽”后的突变,“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树倒猢狲散”,肯定是满纸凄凉,辛酸泪浸,怎么可能在八十一回去写什么“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呢? 《红楼梦》不是自传也不是家史,但却有着清代康、雍、乾三朝里,曹家因最高权力更迭激荡而一波三折终于由宠盛而衰湮的真情实况的巨大 而鲜明的投影。周汝昌先生在1999 年出版的《文采*第一人——曹雪 芹传》一书里,以详实的史料、细密的分析考证出,曹家虽在雍正朝被抄 家治罪,却在乾隆登基后的头三年里有过一段回黄转绿的小阳春,这也是 少年曹雪芹记忆最深的一段“春梦”,是《红楼梦》的素材来源。三年过 后的“春梦随云散”,是由于曹家被卷进了一场针对乾隆的皇族谋反的政 治漩涡里,乾隆的怒火“接二连三牵四挂五”如“火焰山一般”,除根务 尽,却又不留痕迹,所以使曹家那以后的档案材料突然中断,并且也就可 以推想,曹雪芹即使大体完成了全书,而且也确实“不敢干涉朝廷”,但 那八十回后关于“春尽”“云散”的描写,无论如何也是随时会被纳入文 字狱的,“风刀霜剑严相逼”,其难以流传,成为一大憾事,也就不难推想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三春”这个语汇在《红楼梦》中除上述各例外, 还一再地出现过,如宝玉题大观园“蘅芷清芬”诗:“软衬三春草,柔拖 一缕香。”薛宝琴咏柳絮的《西江月》:“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而与曹雪芹关系密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合作者的脂砚斋,在“三 春争及初春景”旁批“显极”,“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后旁 批“此句令批书人哭死”,还有一条署名“梅溪”的眉批:“不必看完,见 此二句即欲堕泪。”都说明他们对“三春”二字有着特别的敏感性,一提 到那三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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