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臻夜有些不耐烦,俏丽的柳眉隐隐一树,转眼便要发作,那千步廊的总管太监总算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答道:“回女史大人,娘娘进了内寝。娘娘有令,那里谁都不许跟进去,因此奴婢们不敢放肆。”
梁臻夜点了点头,于是也不带宫娥,只是冷冷地吩咐了“都在外面候着”便踱步进了内寝。
午风吹断江南梦 (18)
虽然砍了个人,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些,可是被珮络触及伤口,她仍旧是有些魂不守舍,因此只一心想要和珮络继续对峙,没注意着只管往前走,却没想到忽然被前面摆着的一把椅子绊了一脚,愣是踢得脚尖兹兹生疼。
“什么东西!”她低头细看,不过是一张长凳,刚好一人身长大小,无扶无边,用椿木打造,比一般的长凳多了两条腿,却是放在屋外,做工也粗糙,一看便知不是宫内的御制。
珮络听到外面的响动,也极忙奔了出来,刚一出门望见梁臻夜就在打量那一条长凳,不由地脸色突变,盯了梁臻夜咬牙问道:“你都知道了?”
梁臻夜迷惑不解,反问道:“知道什么?”她话一出口,又瞧了瞧珮络羞怒交加的脸色,再一瞧那把奇怪的长凳,忽然悟了过来,“这凳子……这凳子……。”她一时有些接不下口,这凳子,她虽没有见过,可是原先在虫二会里并不是没有听那些红倌人说起过,椿木,束腰,罗锅枨,马蹄脚,四根粗大凳柱使得长凳四平八稳,这分明就是那些女子口中所称的春凳。她脸一红,舌头便如打结一般,只是望着珮络却是哑哑的说不上一句话来。
方珮络一贯圆润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被削得尖利,却是顶好看的瓜子脸,只是配上她眉心贴着的那一对明晃晃的金钿双蝉花子,在臻夜眼中不知怎么地便分明成了触目惊心般的凄艳。
“他自来是忌惮我身负武功,每一次来却还要装得那么坦然,呵呵,又想羞辱我,又怕我,怎么办呢?人人都说千步廊的方良娣宠冠后宫,可是臻夜,你一定想不到吧?那个狗贼每一次行房的时候都是命人将我赤身裸体地绑在春凳上,方才敢进屋来,呵呵……”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臻夜,“你说,这样的人渣,我杀他一百遍一万遍又有何错呢?”
她一把抓住梁臻夜的手,面目逐渐变得狰狞起来,臻夜只见着珮络殷红的唇,粉白的脸,墨色的眼瞳在她眼前使劲地晃动,耳边是珮络哀婉的低诉:“可你们为什么还要拦着我,还要拦着我,不让我杀他,人人都告诉我,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我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
臻夜心中只是一寒,竟被她那样凄厉的眼神给吓住,慌忙地一抽手,却是勒心口般的疼痛,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明晃晃地多出了几条鲜红的痕印,在皓玉似的明腕上显得怵目惊心。
臻夜的仓猝后退到底是惊到了珮络。她微微晃了晃身形,眼中疯狂的光芒又重新黯淡了下去,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梁臻夜道:“刚才吓到你了。”
那苍白的笑容,却笑得比哭还凄惨。
午风吹断江南梦 (19)
梁臻夜的心猛然抖了抖,又重新走上前去,拾起珮络的手,牢牢捏紧,再也不肯放开。珮络的手冰凉刺骨,竟是比她自己的手还要凉上许多。她记起很多年前,珮络也常常拉着她的手道:“臻夜,嘻嘻……你的手好冷,比院子里的雪人还要冷,不过,好在你遇到了我,娘说我是小火炉,走到那里烤到哪里,罢了罢了,今天就牺牲一下自己,借你烘烘手吧。”
记忆里的珮络手心一定是温热的,哪怕是在最寒冷的隆冬,她捧着小小的暖炉,被方夫人打扮得如同一只胖乎乎的小棉球,圆滚滚地滚到自己面前,大声地叫着:“小夜,小夜,我们去打雪仗吧!”或者是“小夜,小夜,我娘做了好吃的酒酿圆子,你快来啊!”
而她冬天里最喜欢的事就是恶作剧般地把自己冷冰冰的手塞到珮络圆圆的衣领里,然后就听到珮络尖叫着跑开,跑得离自己远远的地方,然后捡起一大团的雪球朝自己扔来。这样幼稚的游戏,她们一直乐此不疲,一直玩过彼此十六岁的冬天,然后,从此物是人非。
臻夜不愿珮络在沉浸在和宣敬帝朱铎相关的记忆里,她忙着扯开话题,便道:“哦,刚才进来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我刚才一顺手就把朱昱派到你宫中的宫女给杀了,瞧着那人的样子心烦。”她们两个都是朱昱送进宫中来的,因此朱昱为了更好地控制她们,在她们身边安插人手并不出奇。
倒是珮络闻言忍不住一笑:“我的宫、我的人,我都不烦,你心烦什么?好端端的,何苦为了我去得罪你的金主?”
臻夜连连冷笑:“得罪?那道是还不至于。如今我还有用,他怎么肯同我撕破脸面?如今正好趁自己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的时候,多杀他几个人,日后若是真得罪他了,被他杀了才不可惜。”
珮络还得再言,却听到门外遥遥传来晋王朱涟身边心腹太监阿大的声音:“启禀梁女史,金吾卫在瑞王府中搜出甲胄三千,黄袍一件,事关瑞王殿下谋反,如今燕王大人已经带人赶赴瑞王府了。我家王爷派小人特来通传一声,不知梁女史是否想要同去?”
梁臻夜与方珮络惊恐地对视一眼,相握的双手逐渐冰冷,没想到燕王下手竟是如此之快?不知道子墨、子音在宫外十分已经准备妥当了?
淑妃一脉三百余条人命尸骨未寒,京中又要大开杀戒了吗?
“去吧。”方珮络松开臻夜的手,昏暗的光影里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忽然之间有难得温暖的颜色从眼底透出,她抽出握在臻夜手中的细腕,习惯性地拍了拍臻夜的背,轻声道,“去吧。”
午风吹断江南梦 (20)
然而臻夜于珮络的手再一次相握,手中却异样地感觉到忽然多出了一本线状的古籍。珮络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卫公兵法》,我给朱铎的兵书最后半章是我自己修改过的,无论是谁得到了假兵法,遇上你手中的真兵法,必然是惨败无疑。你拿去吧,留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用……”
臻夜闻言更觉自己心中隐隐地不安,只是不知这不安的感觉这回如何来的那么强烈,她握着珮络的手,刚才出口:“你如何留着会没用,你是方将军之女,将来……”还未说出口,又听到门外阿大连声催促:“梁女史,瑞王事败,京中必定是要宵禁的,您若赶着如今出宫还是要赶快的好。”
臻夜还在犹豫,珮络却是推了她一把,用口型轻轻念叨:“去吧”说完微笑着摆了摆手。臻夜只是觉得那笑容离自己是隔的那么远,那么不真切,眼见着瑞王府大乱将生,自己是必定要赶到那里去的,如今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解珮络,于是便不再犹豫,迈步出去,只是临到门口又再一次回头,注视着珮络的双眼,坚定地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方珮络立在青砖碧瓦的屋檐下,但笑不语,笑容浓稠似墨,衣诀飘飘,恍如一棵高傲的凤凰木,倔强而遗世的伫立于岁月的长道,任凭光阴如水,韶华依旧。
梁臻夜坐在马车里,耳边只听到马蹄叩叩的声响踏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两边的房屋像倒影一般向后退去。果然如阿大所言,变乱一起,京中便立刻实行宵禁,行到瑞王府附件更是更是防范严谨,入夜之后,坊门紧闭,除了远离皇城的几个坊内可以有小型夜市之外,整个帝京几乎没有声响,恍若空城。
然而城东的瑞王府,灯火通明,数百甲胄之士,站在正殿阶下。夜凉如水,有种薄薄的寒意,凝在军士的盔甲上,也凝在他们前方一件怵目惊心的黄袍之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是燕王这一边抢先布置好了力量,如今先下手为强,找了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开始对瑞王动手了。
梁臻夜到时,刚好见着一个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殿,他背着手,一看见他,阶下的军士头领们是燕王朱昱原先便安排好的,因此授只是喊道:“瑞王朱岱!府中暗藏黄袍,是何居心?”
台阶上的男人,正是瑞王朱岱。他背着手,独自面对那群虎视眈眈的卫士,他的背影异常高大,然而朱岱却并没有辩解,反而是他看破一切似地讥笑道:“都藏着甲冑,黄袍,还能做什么?”
“意图谋反,弒母在前,谋逆在后,不忠不孝,你不配为瑞王!”阶下那人一派正气凛然地吼叫着。
午风吹断江南梦 (21)
“那好吧!就把瑞王之位拿去!”瑞王岱伸手入怀,将一枚鸡蛋大小的印鉴随意地往下一扔,然后从从容容地步下台阶。
臻夜隐没在人群中,望着瑞王朱岱的行径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她头疼欲裂,不知道如今事态的走向为何越来越奇怪,明明每一步都照足了她安排的戏码,可是隐隐又出了问题。双面逡巡,燕王朱昱没有来,晋王朱涟,也没有来,他们对付他们唯一的皇兄,此生最大的敌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出现吗?还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瑞王必败无疑,他们已没有了出现的必要?
臻夜见着风卷起瑞王岱的长衫下襟、瑞王头冠的飘带,他的背影慢慢没入了瑞王府诡谲的黑夜里,一轮明月,照亮了殿下满地的甲冑。
梁臻夜的心渐渐凉了下去,眼看着瑞王朱岱束手就擒,大势已去,那么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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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近期大结局,大结局后文章保留三天,然后删文,请各位大大留意~~~一路走来,本文断更许久,还能得到大家不懈的支持,万分感谢。
鸾镜朱颜惊暗换 (1)
她呆了呆,茫茫然地退了出来,不明白自己这样急急地赶来还有什么意义,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影中衣诀飘飘,遗世独立的瑞王岱,终究心一狠便扭过头,转身出了瑞王府。
身后阿大跟了出来,他见着臻夜脸上的异色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牵着马车的缰绳,扶了臻夜入内,恭敬而木然地问道:“梁女史如今可是要回宫吗?”
臻夜怔了怔,可是要回宫了吗?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咬着牙坚定地道:“带我去见燕王。”她顿了顿,注视着阿大的双眼,“我知道你晓得他在哪里。”
此刻不管晋王对自己安排的是如何的心思都顾不得了,她向来坚毅如寒冰的心,仿佛渐渐化开,起了涟漪,非要见一见那人才干休。
阿大不再言语,抬手挥了挥马鞭,朝着梁臻夜点头道:“女史请坐好。”
臻夜默默地颔首,注视着阿大准备放下车帘子的手,忽然见到远处冒出冲天的火光,在深夜漆黑的天空中显得分外显眼。
“等一等。”梁臻夜匆忙地喝止。
阿大也迷茫地回过头,顺着梁臻夜目光所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处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玉宇楼台在火光的簇拥中仿佛在黑夜之中慢慢绽开一朵绚烂到了极致的巨骨花朵,巍峨的宫殿,皇权的象征在那一刹那间正逐渐分崩离析……。
那里,那大火燃起之处竟然是自己才离开不久的皇宫,被自己围得似铁桶一般的皇宫,这怎么可能?
梁臻夜被这猝不及防地一幕惊愕地目瞪口呆。里面有自己安排下的人手,外面有燕王朱昱派来羽林军的层层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宫阙,如何变乱陡生?
正在臻夜和阿大同时失神的瞬间,忽然听到从他们来的方向响起了潮水般的呐喊声,号角的声音响彻霜天,寂寥的夜晚似乎都被这清洌的声音震动,然后是更沉闷更遥远的声音响起——那是大队人马攻入城中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却并非由城外的方向传来,而是分明来自皇宫的方向!
只说话功夫,马蹄声更近了;在暗夜里动地而来,几有雷霆万钧之势。突然,一声呼哨,一朵殷红的烟花高高窜起,在半空中炸成碎片;崩裂声中,蹄声杂沓,同时向四面八方弥漫开去。几乎是顷刻之间,黑暗中便响起尖利呼喊:“救命啊!杀人了!……杀……”
——那声音骤然断绝;被四下里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彻底淹没。蹄声再一次响起,所有人都如同疯了般夺路而逃。男人的呼喝,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汇成一片……
鸾镜朱颜惊暗换 (2)
墨黑色的铠甲部队如乌云一般滚滚杀入城中,臻夜见着那惊云似的部队朝着自己的方向杀来,那在暗色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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