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梁臻夜除了永安殿和昭庆殿也不敢随意走动,她如今已知方珮络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避着她走,不会再傻到自己送上门前讨打了。
及至宫外消息传来,朱涟朱昱他们的手段果然没让梁臻夜失望。先是越州流民忽然成群涌入京城,民间更是流言肆起,说是南边大旱,如今大军缺了粮草,青州作战的军队已是吃了败仗,那犬戎人就要攻进国内。一时人心惶惶,朝廷见流言越传越不堪,已是遮掩不住的了,便出来官方澄清,一直将越州州牧周拓文处斩才以消民愤。
至于王淮清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因此大军西行,全国上缴的钱粮有一半是要拿去兵部做粮草的,兵部财务独立,不受户部管辖。朱昱原先在户部的之外也多少算个鸡肋。如今周拓文事败,青州外戚领着兵部的差也是纰漏诸多,宣敬帝早有换人之心,正好借着此事,给兵部的大换血寻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他看着朱昱倒是极为顺眼的,领着户部的差事查出不少亏空,今年税收比往年还多出几十万两,上缴了国库,从前带着青州羽林军的时候亦是尤为出色。因此大笔一挥,就点了他兼领户部,兵部两差,也好省了中间粮草周,转行政上的许多麻烦。
青州外戚一派的人被夺了权,原先还妄图继续会去管理礼部,谁知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六部之中一个职位也没有捞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白白辛苦一场,却是空位人做嫁衣,一时之间对燕王朱昱是恨得咬牙切齿。
红衣狼藉 (21)
有些人望见朝中局势如此,莫不以为就要变天了,一时都去投燕王的门路。只有想梁臻夜,朱昱,朱涟一干深处漩涡中心的人才明白,一次小打小闹的输赢决定不了最后的胜负,毕竟,鹿死谁手,如今还是要看宣敬帝的。大胤朝皇权集中,所有的权利还是在宣敬帝手中,他要调换谁的官职就能调换谁的官职,一时还不是任何人能染指的。
至于梁臻夜,她已经达成了原先的计划,将燕王朱昱重新推到政治风暴的中心,如今宣敬帝四子之争已是几近水火了。毕竟,诸如燕王朱昱也不会放弃那兼领两部之职那样大的诱饵的。
十月初四。
夜,风雨如晦。
早上明明还是好好的晴朗天下,一过晌午,便忽然风云突变,暮色苍茫了。
梁臻夜本来是在永安殿等赵王朱寿下了学回来,一起约好要去南苑看暹罗国进贡的大白象。听说进贡上来的大白象那样笨拙的庞大的身子竟然还能跳舞,很是稀奇,因此朱寿特地央求了淑妃娘娘,让梁臻夜陪着他一同去观看。两人等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到这十月初四,谁知忽然风云变色,转眼就下去了泼天般的大雨。
这一下也去不得南苑了。朱寿便是断不肯放臻夜回去的,拉了她硬是要听她讲大食国的鬼怪故事。梁臻夜无奈,正好淑妃也含笑劝她,如今雨大风大,这样急急忙忙地回昭庆殿怕是又要全身淋湿了,她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到底是不能沾水的,不如就在永安殿里歇一晚,等明天天晴了,再回昭庆殿吧。
臻夜本来怕懿妃想着她在永安殿留宿会多心,无奈朱寿及淑妃都留得恳切,而雨势却是越来越大,看情形怕是不到半夜不会停的了。因此只好遣了一并几个粗使宫女往昭庆殿去通告一身,今晚就先安歇在永安殿了。
她伺候着赵王朱寿又用了晚膳,自己也就着糟鹅掌喝了一碗碧粳粥,又陪着朱寿在宫中玩闹了一会儿,便准备安歇了。正在那指挥着几个宫娥铺床叠被,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些响动。听着廊下伺候宫女偷偷嚼着舌头说似乎是今夜皇上召了隔壁朵云轩中的叶芳林侍寝。
这个叶芳林一心巴结着淑妃,也多半是因为她靠着淑妃的永安殿居住。四大正妃在宫中各能掌管一宫,分别是永安宫,昭庆宫,淑景宫,延嘉宫。其中永安宫正殿住着的是淑妃,昭庆宫正殿住着的是懿妃,至于沈昭仪和陈婕妤却是不到妃位,因此分别住在延嘉宫的东殿和淑景宫的西殿。这四宫之中,除了四位主事的,便是一些低等妃嫔,便如叶芳林之于淑妃,依附而居。不过珮络却是独立于四宫之外,住在千步廊中,不能不被人视之为宣敬帝对珮络的宠爱了。
红衣狼藉 (22)
梁臻夜见今晚侍寝的是叶芳林,想来永安殿中也无什么事了,就嘱咐保母们将赵王朱寿安排睡下,自己又看了一会儿书这才安寝。躺在席上,翻来覆去,倒是没有立刻睡着,耳中听着窗外万马齐喑的磅礴雨声,这永安殿里却是越发的安静诡异。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一句诗来:“风声撼山翻怒涛,雨点飞空射强弩。”似乎也颇为应景,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及至到了半夜,却是忽然被一声尖叫给惊醒了,梁臻夜不知所措地揉了揉眼睛,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却见着外面早应该下了的灯如今都一盏盏地亮起来,如同,像是有什么恐怖的瘟疫,静悄悄地在永安殿中传遍开了。她披了衣服起来,推开门却见着外面是和她一般迷茫,不知所措的保母,宫女们都只披了一件外袍,立在门口,四处打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被问话的人也是不解,摇了摇头,却是盯着沉沉的雨幕不语。
梁臻夜见众人的神色都带上了几分凝重,想是如此诡异的情况便是在永安宫中也是少见的吧。
“真真姐姐,真真姐姐。”殿内忽然传来了朱寿的喊声,想是这外面的吵闹把他也给惊醒了吧,梁臻夜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孩子对自己倒是极为依恋的,竟是不叫保母,先叫起她的名字来了。于是慌忙转身进屋欲去安慰这个小男孩,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眼角一瞥却见到远处又飞快地移近几盏灯笼,上面隐隐约约地写了一个“医”字,怕是太医院的人了。
臻夜蹙了蹙眉,怎么是宫中有人半夜得了急病吗?不过这半夜地又是开宫门,又是重新上灯,还搅得众人不得安睡的,只怕是个举足轻重的人,难道是……
梁臻夜心神一荡,脚下不觉步子又虚浮加快了些,走到内阁,果然见到朱寿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四处张望。
“真真姐姐,外头怎么了?”朱寿问道。
梁臻夜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一声禀告“淑妃娘娘到”结果那个到字还没喊完,就见着淑妃已是神色匆匆地进来了,见她珠拆散乱,行色匆匆,神情惶恐,虽已尽力掩饰,但是周身气质竟和平日里散发出来的温和平稳竟恍如不似同一人般。
“寿儿……”淑妃哥舒氏话到一边忽然止住,见着恭身立在一旁的梁臻夜微微有些失神,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也在啊?”
梁臻夜见着淑妃神情不似往日平和,心中想着必是出了极大的事,因此不敢玩笑,忙肃颜道:“回娘娘的话,赵王殿下半夜惊醒,奴婢害怕殿下着了梦魇,忙过来安慰一下。正好如今娘娘来了,容奴婢先行告退。”
红衣狼藉 (23)
淑妃听了梁臻夜的对答,已是恢复常态,她微微沉吟道:“不必了,既是如此,你先伺候赵王殿下换过衣服,便和我们一道过去吧。”
臻夜不敢多言问去何处,只见淑妃脸色郑重,忙招呼过几个常在朱寿身边服侍的宫女一起给朱寿换过一身朱红色襟袍,刚刚才梳好一个发髻就见着淑妃面露焦急之色,臻夜不敢多辰光,忙拉着赵王朱寿的手和淑妃一道往外去了。
外头依旧是风雨交加的样子,这老天好似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将天上银河之水都往下倒灌似的,并没有因为已是下了一夜急如骤的雨而有所停息。
臻夜跟着淑妃娘娘身后,见着这路是往朵云轩去的,因此心中越发笃定,只是越往那里走,身边的禁卫便越多,两边人人行色匆匆,却无一例外的都是缄默不语,一脸严肃。
这后宫之内下了钥匙之后,本就不许御林军进身,如今朵云轩外竟是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群寒甲铁卫,虽是在倾盆大雨中,衣甲尽湿也如同钉子般一动不动,这样整肃的军容,令人不觉望之震慑。梁臻夜识得他们身上的甲胄,正是羽林军的装扮,那是宣敬帝一贯最引以为豪的亲兵,原来的主帅是皇子朱昱,如今名义上的主帅也是青州外戚,他率军作战,留在京城内部的几队羽林军人马却还是燕王朱昱。
梁臻夜冷笑一声,原来他竟是还比自己早了一步就已经到了。她正思忖着,不妨忽然朵云轩门口串出一条身影,在淑妃面前停住,恭敬地道:“娘娘,请止步。”
淑妃脸色即刻青气一现,柳眉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臻夜识得那人却是宣敬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顾永,却是由瑞王生母、过世的孝宪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日里他就是维持着瑞王朱岱与宣敬帝朱铎关系的纽带,亦是极力主张拥立朱岱为太子的内宦,一向与淑妃并不如何对眼,因此宣敬帝每次来永安殿的时候都不把他带在身边。这老太监在宫中却是极有地位,好几处的总领太监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他又是青州秦王府的老人了,原先朱铎还没有被贬到青州,在帝京之时就已经伺候朱铎了。梁臻夜隐隐听人说起过这太监还在宣敬帝落难之时救过主子许多次,因此连宣敬帝都待他不似平常奴仆,常以以半友处之。
她心中一乐,看来为了对付势力庞大的青州外戚一派,连势成水火的瑞王和燕王也能联起手来,只怕如今这个淑妃骑虎难下。外臣不得召唤不能入宫,赵王年幼,手无兵权,万事都要依靠淑妃在外的父兄,如今这个局面只怕就是争不过能出入宫廷的瑞、晋、燕三王了。
红衣狼藉 (24)
顾永微微咳嗽了几声:“淑妃娘娘吉祥。不是老奴不让淑妃娘娘进去,实在是瑞王殿下和晋王,燕王两位殿下颁的旨意,如今皇上形势危急,除了太医,一干闲杂人等都不允许进去。您瞧,这不,整个后宫一位娘娘都没有通知,除了您,这懿主子,沈主子,一个都没有来不是?钦天监的太史常也说了,如今皇上身体忽然抱恙,那是阴人犯冲,因此一个宫女都不敢放进去。娘娘还请体谅奴才的一片护主之心啊!”
淑妃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再对着他言语,只是牵过赵王的手,高高举起,朝着朵云轩屋内凄声高喊:“皇上啊,您要为我们母子俩个做主啊!寿儿听闻您身体微恙,半夜惊醒,定要拉着臣妾来看您,竟不想被一个刁奴拦在这里,不能行寸半步。您就这样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几哥哥哥让寿儿小小年纪就在外淋雨吗?
半夜磅礴大雨中听来,淑妃那窗外一声声如泣带诉的喊声格外狰狞,雨势虽大,却掩不住淑妃尖利的叫喊声。屋内,向来儒雅温和的晋王皱了皱眉,朝着瑞王朱岱道:“大哥,让淑母妃这样叫,也不是个事啊,太医院,羽林军的人进进出出,已是惊动了不少人。如今父皇病情不定,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人一加渲染,我们本来倒是一番好心,却成了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虐待孤儿庶母的人了。
瑞王本是已经十分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他在太医院一贯安插了人,朵云轩这边刚喊了太医,他瑞王府就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进宫,却发现晋王,燕王不知从何处也得了消息,已经带了羽林军包围了朵云轩。
如今事关重大,那淑妃身上也极有嫌疑,本来他们三个难得想法一致,绝不让淑妃和赵王插手进来,只是如今不知为何这晋王竟然忽然改口,也不知他是打得什么主意。朱岱扫了他一眼,却迎上朱涟一脸坦荡的表情,不觉心中更增烦念。
“父皇怎么样了?”朱岱扯过身边一个在内室进进出出的御医,厉声问道;如今只能先看父皇的情况而定了,若是父皇命不保夕,他就不用管外面那个正在叫喊的淑妃和赵王了,毕竟失去了宣敬帝的支持和庇护,外戚虽手握兵权,但是毕竟是一帮文人商贾出身,成不了什么大事。晋王,燕王肯定不会倒向赵王一派,至于自己已经连夜派人去通知了外公宁王,不日就会带兵勤王。只要宣敬帝一旦过世,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就能在文武百官的拥立下抢先登基,到时候宣宁王进京,就算燕王手握六部之中的三部又怎么样,还不是沦为鱼肉,凌人凌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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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兢兢战战地哆嗦了半天,想是宣敬帝的身体一向强壮,这样的状况他亦是第一次碰到,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这……这……微臣以为……这症当属‘脱症’,症状多见于昏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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