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摩挲,谓之为暖手;申王则每遇冬风劲吹,便使家伎环坐身畔,以御寒气,称之为妓围;大司空李升,吃饭不用桌子,就让家伎每人托一个盘子团团地站在旁边,亦称之为肉台盘。”
朱子墨听他这样说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啊。”
沈慕州闻言转过头,眼波便像水一般温柔地凝视着她,却不妨并没有注意到边上坐着的子音面色灰暗,神情落寞。
满座的四人之中唯有我暗藏了一抹冷笑,执起桌上的酒杯轻微抿上一口,三人各异的神态尽入眼底,只是奇怪沈慕州倒是从何时起与子墨生了情的,又牵扯上了子音,可别惹出一段孽缘,情这东西,向来伤人伤己,朱昱与我无情,所以才能合作了这般顺利,凡事若是牵扯上情字总归是纠缠不清的糊涂。
倒是那个燕王府的家伎,我多少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听说过他府中早已有一位侧妃,是内河盐道总督之女。以燕王这样的身份地位,若说到了如今府邸之中还没有几位妃嫔侍妾才奇怪。
我抬眼笑了笑,对着景秋吩咐道:“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位姑娘请到我们这里来,也好让姐姐和沈大哥见见是怎么样一个可人儿,燕王府里出来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春色暮 (6)
子音听罢便先笑了,只道:“你这个促狭鬼,偏你点子多。自己想偷懒,可是又怎么能叫客人移步来见我们?难道是妹妹吃醋了,就因为她是从燕王府里出来的家伎吗?”
而一旁的沈慕州见我这样说倒是面上起了些难色,劝我道:“她毕竟还是燕王的家人子,有我这样一个外人在场到底不好。听闻燕王府中当权的那位侧妃杨氏治家极严,而燕王又向来不在这些儿女小事上留心,因此稍有不慎传到杨氏耳中便是一顿毒打,你又是何苦要害了人家。”
我仰起头不去理会他们,只是朝着景秋挥了挥手,果然见着景秋出去了,这才回过头来恬笑道:“我偏天生就是这样一副坏心肠,怎么,你们难道是今日才认识我吗?我原就爱见着人家府上闹得鸡犬不宁,如今既然得了这样的好机会难道还会错过不成吗?”
沈慕州与子音被我一番歪理说得无辞,倒是子墨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淡淡道:“你们不要再去理她了,她一向是打着不进,倒着走的性格。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偏要去做,你们两个刚才若是鼓动着她让她把那个姑娘叫过来,她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自己往流云阁里去了。”
我扑哧一笑:“倒是子墨姐姐了解我。”
沈慕州与子音对着我也只得连连摇头。
正取笑着,景秋的声音才外面低低地响起:“暖烟姑娘到了。”
“进来吧。”
那簌簌的帘子微动,片刻就见着一殊色丽人穿着件如意云纹织锦大袖绸进来,微微颔首,露出玉质的脖颈,螺髻堆云,周身上下只钗了一只白玉簪子,更衬得她娥眉细细如弯月,淡妆素颜,如水般柔媚。
子音侧过头想了想,不觉吟出半阙词来:“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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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别出自王安石和柳永之笔,至于王安石和柳永怎么跑到胤朝来的,大家就当他们两个也穿越了吧。注,以下将经常出现作品乱穿越想象。
5。柳永词《黄莺儿》
春色暮(7)
连子墨都啧啧称赞道:“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6,大概说得就是暖烟姑娘了。”
面前的美人款款福了福,姿态微倾,云鬓花颜,竟不似那王府里的粗鄙家伎,反倒如大家闺秀般仪态端庄,“众位姐姐客气了。”难得竟是这样落落大方。
我盯着她细看,果真是美人儿,并不是相貌如何的出挑,只是这个神态竟是让人见了分外的舒服。在虫二会里倾国倾城的佳人不少,可再怎么柔媚浑身上下还是带了刺的,她竟是像没有脾气的,如水一般柔柔地立在面前,楚楚可怜,分外惹人疼惜的样子。我掩嘴笑了,旁若无人地对着沈慕州道:“若我是那个杨氏,只怕也不好让她好过。若是让燕王见着了,日后哪还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呢?”
暖烟面上带上一丝绯红,可是依旧礼数周全地对我说话:“梁小姐说笑了,王爷早就见过奴婢。奴婢资质愚钝,并不敢奢望得到王爷青睐,只是一向在后院中服侍娘娘。如今也是娘娘遣了奴婢过来,说是王府之中有急事,要请王爷回去。”她顿了顿,面色恳切道,“还请梁姑娘告知一二。”
我瞟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从食盘里拣了一颗蜜饯鲜桃放到嘴里,半响才咕哝着道:“他的事谁又管的着,整天花天酒地的胡闹。”
暖烟并不理我的推搪,只是极为认真地笑道:“梁姑娘自与我们这般粗鄙女子不同,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自打王爷从燕王府里搬出去,住进虫二会之中已经一连半个多月了。王爷对梁姑娘怎么样,大家都明眼瞧着,若是您说王爷的去向不知道,那天下再也没有旁人知道了。”她向我弯了弯腰,“就是梁姑娘真的不知道,也好歹替奴婢猜一个吧,奴婢也好叫下面的人去寻。”她顿了顿,睁大了自己如秋水般的瞳眼,露出自己眼中的焦急:“是真的有要紧事寻王爷。”
我吐出一粒核,见着薇止伸手接去,又看了一眼子墨与子音,她们二人皆有探究的颜色,因此缓缓笑道:“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啊?妹妹,可妨说来听听。”
暖烟愣了一下,霎时面色变得惨白。朱昱甚是忌讳女子干政,府上也不许她们家人子偷听朝政。我听他提起过,从前有位侍妾是邕江巡抚的女儿,生的国色天香,才艺卓绝,是不可多得的一位佳人。邕江巡抚送他女儿到燕王府做个侍妾,原本也是指望着他的女儿能在朱昱身边多多美言几句,他的女儿也是有心计的,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最听得进去话,因此正想趁着新婚燕尔,合欢完毕的时候不过略微提了提她父亲的政绩,就被朱昱下令扔到暴室里关了起来,连衣服都没有给一件。及至后来侧妃杨氏提起的时候,可怜那活生生的一个绝色佳人竟是已经被冻死在暴室之中了。
我和朱昱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也称不上是他的女人,因此倒并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他也时常借着机会从口中故意泄露些能让我知道的东西,那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从虫二会里流出去,倒常常能引得朝中几片涟漪上下浮动。明明是最不可信的小道消息,道听途说,可偏偏却是最能鼓动人心,吸引眼球。
因此我明知她并不能知晓不过仍旧是想逗逗她,也好让子墨,子音二人安心而已。
沈慕州面色也是稍嫌不忍,按住我的手劝道:“臻夜不要再胡闹了。”
春色暮(8)
我努了努嘴,盈盈笑道:“沈大哥,子墨姐姐刚才还讲过呢,什么事不让我做的的,我偏偏就是要做。你这样劝我,莫非是叫我千万不要说出来燕王殿下的去向吗?”
沈慕州对着我无法,只是长叹一口气。倒是暖烟绞了绞手上捏着的绢帕,神色狐疑不定,竟像是下定不了决心的样子。
我见了暗暗称奇,怎么这个妮子难道真的知道些什么吗?于是又激了激她道:“唔,燕王殿下今夜怕不会来也有可能的啊,这样一拖,不知暖烟姑娘的事,急不急?不然等明天燕王回来了,我再转告也是一样的。”
果然她面色涨得通红,大概是气急了,眼中还有泪珠滚动,只是咬着牙没让它掉下来,终于开口却依旧是语气柔婉:“梁姑娘,您倒真是不肯说?”
我对着她嘻嘻一笑:“暖烟姑娘,您有什么急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好参详参选,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我这脑子或许受惊一激,就能想起来了燕王殿下去了哪里?”
话到这份上连暖烟也知道再说无用了,她银牙暗咬,勒得红唇都起了一道细细的印子:“梁姑娘,这事实在是紧急,虽然……虽然燕王殿下说过,府里的事一律不得外传,可是您和燕王殿下那样的关系……想来,想来也是无妨的。”她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可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犬戎国的忽图剌和他们的真金太子在秋围之中遇上狼群,如今已是薨没了。燕王的姐姐淑慎公主携了她的幼子仓促登基,尊号海都汗,可是左贤王说没有开过忽里台大会,海都汗就没有获得长生天的祝福,就不能算是犬戎国。因此要叫淑慎公主召集八部长老们到罗林去举行忽里台大会。可是罗林是左贤王的属地,淑慎公主的信使从犬戎国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就是希望找到燕王殿下拿个主意。公主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大胤能出兵去支持。”
听着她不假思索的诉说,我眼中的温度一丝丝了降下来,及至等她讲完了,我的眼中已经是可以诞出冰凌来直直地刺入她的心中,我凝神望着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春色暮(9)
暖烟柔柔地笑了笑,眼色迷离:“我是什么人……”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下,然而却笑得有几分凄苦,几分犹豫,“梁姑娘日后自然会知道。可是如今还请梁姑娘遵守协定,告诉奴婢燕王殿下的去处吧。”她抬起头,片刻便收起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伤感,又恢复到适才落落大方的姿态,平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自古侠女出风尘,梁姑娘一诺千金,言出必行,奴婢早就听燕王赞起过,想来梁姑娘不会令奴婢失望的。”
我抿嘴微微一笑,好个伶俐人啊,连激将法都用上了。我眼角轻掠,便瞥见一旁的子墨和子音朝我微微示意,暖烟带过来的消息果然引起了她们的兴趣。
“这个自然,不过……”我眼珠微动,狐狸般地朝她笑笑。一转身便挨近沈慕州,就像是从前那个调皮的邻家女孩攀上他的肩膀,附在他的耳边悄悄道:“沈大哥,帮我一个忙吧。你替我送她去找燕王,燕王在哪里,我会写在字条里交给你,不过你可要答应我出了门才能打开看。”我顿了顿,笑得妩媚,斜眼看了一下坐在一旁淡然的子墨,“子墨姐姐也会记着沈大哥的这份情的。”
沈慕州一时愕然,然而他依旧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灯火阑珊下的侧影,片刻似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绽开灿烂的笑容,对着他朗声谢道:“如此就麻烦沈大哥了。”回眸又是甜甜地一笑:“暖烟姑娘,沈大哥会带你去找燕王,小女就恕不远送了。”
我转身走到一旁的案几上,抓起一只饱蘸了松墨的狼毫,背对着她们在便笺上寥寥记上几字,折叠起来递给沈慕州,巧笑若兮:“沈大哥记得我们的约定啊,你可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大侠啊!”我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怕沈慕州还记挂着会影响暖烟的名声,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天色已晚,那地方可是要出城的,暖烟姑娘孤身一人,可别遇上什么等徒浪子的才好。沈大哥,我可是将暖烟姑娘的安全拜托给你了。”
他无奈一笑,接过我手中的纸条,对着暖烟微微示意:“暖烟姑娘请。”
暖烟温柔一笑,丝毫没有介怀的意思,又起身福了福:“如今有劳沈公子了。”她转过身,极有涵养的亦朝我与子墨子音盈盈一拜,“奴婢告退了。”
我和子墨子音三人皆是沉默不语,望着她和沈慕州渐渐离去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子音才幽幽道:“那个暖烟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啊,换作是我早就一步冲上来打你一巴掌了。”
春色暮(10)
我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冷笑:“所以她做不得公主,只配当一个小小的家伎。”
子墨展眉舒笑:“只怕人家并不只是燕王府中区区一个家伎吧?”
我转过头问道:“那二公主觉着她是……”
子墨眼色如琉璃,光芒四溢,却只是微微一笑:“去查查那个侧妃杨氏吧,我也不太有把握,只是猜测罢了。”
我点点头:“理会的。”
自从洛和文一案之后,宣敬帝顺藤摸瓜,牵扯出许多子墨子音原在武穆帝时就布置下来的暗探,连累许多并无瓜葛的人也因此受到牵连而枉死狱中。自此一役之后,子墨子音的力量也了削弱许多,甚至比不上我自后来在瑞王,燕王面前得势后才开始结交布置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