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别装了啊!我见不得你这个样子。又没误什么。得了,就叫我哥好了。便宜你了白白得这么好一哥!”他笑嘻嘻的样子,有时让我觉得很安心。
福建是丘陵地区,马车在山路上盘旋,有些颠簸。不过比起之前坐船好多了,也许是适应了。这几日我不但没有呕吐,胃口还大好,常常过一阵就饿了,动不动就啃个饼,吃点什么。沿途风景也不错,四处可见青山绿水,天是那种淡淡的蓝,天气暖和起来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趴在马车车窗上,看着一棵棵绿树从眼前跑过去,仿佛多年以前坐火车去旅游的场景,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心里很是轻松。真的很感激杜渝飞,他几次在困难中施以援手,只是不知这份恩情将来如何回报他。
马车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茶园。满山的茶树,一层一层地,有几个小姑娘带着斗笠,在山上干活,只听得笑语不断。林管事说,先到大屋去吧。我们住的大屋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红墙黑瓦,屋顶很高。进门是一小片天井,中间放着一口大水缸;两边的耳房大概是厨房或佣人房,只见几个皮肤黝黑的妇女站在门口打量我们,林管事带着我们过了一进,来到第二进大厅,第二进中间也有一个天井,一样放着一口大水缸,两边的耳房门关着,不知是什么用途。迎面的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和两张圈椅,两边各摆两张高背椅和小茶几,好像是客厅。客厅两边是门廊,穿过门廊又来到了第三进,中间的天井摆着石桌石凳,两边各有两口小水缸,三面都是房间,廊上挂着一只黑乎乎的八哥,一见我们来了,便扯着嗓子喊:“有客到,来福上茶!”逗着我们笑起来。
林管事笑着解释说,这只八哥常常放在门厅那,把招呼客人那几句话全学会了。杜渝飞说:“这只鸟很好玩,留在这解闷吧。”林管事笑着答应了,又说:“这进人少来,有六间房,我住在东边耳房,正中间两间房平时没有人住,只是大少爷来查账的时候或者有贵客来的时候才住的。二少爷,您看住这两间可合适?”杜渝飞说:“行,就这样。”
林管事说:“前几天已经吩咐人打扫干净了,床上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您先看看,有不合适的我即刻着人去做。”我们进了房间一看,两间格式差不多,都是外间一个小厅,迎面一个牌匾,一间写着“庆云毓秀”,一间写这“呈瑞焕彩”。牌匾下放着高桌,高桌上供着花瓶和一块寿山石雕,正中是一张小圆桌,四张小圆凳,桌上摆着茶具。隔着一副红褐色帷帐后是里间,靠墙放着一张罗汉床,床头边上放着一个洗手盆架,上面搭着一条毛巾,床尾边上则是一个衣柜。衣柜边上是一架三页屏风。杜渝飞见了说:“行了,就这样吧。我住左面这间,你住右面那间,先休息休息。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叫你。”
第二十八章 劝婚
晚饭时菜色很丰富,林管事笑眯眯地说:“二少爷,叶小姐,慢慢用,有什么需要就吩咐阿秀,我先下去了。”说完,一个皮肤黑黄,扎着两条粗发辫的小丫头就站了过来,鹅蛋脸,眼睛大而圆,眼神清澈,咧着大嘴巴对着我们笑笑:“二少爷好,叶小姐好!”
杜渝飞只看了一眼,“这里没什么事,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他给我舀了碗牛肉羹,“泉州的牛肉羹可是有名的,尝尝吧。”
浓浓的牛肉香飘过来,只见一片片牛肉裹着一层薄透的粉衣沉淀在浓汤里,上面飘着几朵小香菜。我喝了一口汤,满口肉香,咬了片肉,牛肉嫩而多汁,那香味在嘴里荡漾开来。“恩,确实好吃。”我由衷地感慨,“这么好吃的牛肉羹真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杜渝飞一脸笑意,“我看你是吃什么都香,就没听你说什么不好的!”
有好吃的在口,我不以为意,边吃边说:“在茶园帮我找个活吧?不然我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呢?”
杜渝飞看了我一看,摇了摇头:“大小姐,你能做什么?何况你还有孩子。算了,我先养着你吧,你不是认我当哥吗?我这个当哥哥的养活妹妹和外甥也还说得过去。”
“总不能叫你养我一辈子,将来嫂子进了门,也不好说。”我低声下气地恳求,“拜托你啦,帮我找份工作做。”
杜渝飞想了想,问道“你会看账本吗?我哥叫我来查账,我不太看得明白,你要是能看,就当我的秘书,也算工作吧。”
“看账本我不会,不过我可以学,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数学学得还是不错的,学一下应该不成问题。”我信心满满的说,又动手舀了一碗牛肉羹。最近我胃口很好,一顿饭能吃两三碗饭,喝两三碗汤。杜渝飞嘲笑我,比猪还能吃。
日子就在各种汤汤水水好吃好喝地过去了,不觉天已经热起来了。我的肚子越发明显了,仆人们已经尽知我是杜渝飞的远房表妹,死了丈夫投奔兄长的。只是时不时还有外人猜测的目光。林管事已经改口称呼我表小姐,人前人后我都管杜渝飞叫哥,俨然一副亲兄妹的样子。
林管事教会了我看账本,镇日无事只是帮杜渝飞看看帐本,向他汇报一下园子的茶叶进出的情况,偶尔去茶园逛逛,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在茶园里嬉笑谈天,也与她们渐渐熟悉起来。相比之下,杜渝飞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万事不管,只是听听我和林管事的汇报就算了,天天在外面逛,也不知认识了什么朋友经常夜不归宿。
一日,我在书房看账本,林管事给我端了杯茶进来,我连忙笑着站起来,“林叔,怎敢劳烦您送茶,不敢当!”又给林管事让座。林管事笑了笑说:“表小姐,不瞒你说,今天我有事跟你商量的。”
“林叔,有事你直说,跟我客气什么?”我心里一沉,不知是什么大事劳动林管事来找我,赶紧笑着说道。
“表小姐,不瞒你说,当初你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有猜测,以为你是二少爷的人,多少看轻了你,你可别见怪。”林管事坐了下来,慢慢地说道。
“林叔,这也是正常的猜测,我有什么好怪的呢。”
“可是后来再看,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了,而且还很能干,竟然能帮着二少爷管账理家。可见我当初看错了。”林管事笑呵呵地说着,却不谈正事。我心下犯疑,却不好说明,只得笑了笑。
林管事见我不说话,便直接说:“扯远了,表小姐,我是想着和你商量一下二少爷的事。本来大少爷交代我,二少爷一来就让他去拜访黄老爷,打打交道,然后大少爷就过来提亲安排婚事。可是你看,二少爷来了三个月,不去拜访黄老爷,整天在外面玩,黄老爷那边都不高兴了。我一提这事,二少爷就不理我。大少爷那边又催得紧,这不我来求你了,帮我劝劝二少爷吧!”
终于把来意说明白了,我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难为的事。原来是这样,本来林管事不说,我也想劝劝他,看他整天不知所踪又夜不归宿的,也让人担心。于是,我点点头,说:“林叔,这事我会劝劝哥的,哥最近也不知忙什么,你放心,我回头好好劝劝他。”
这天晚饭过后,杜渝飞还是没有回来。天气热了,我便在院子里乘凉,顺便等着他。夏天来了,远处池塘里的青蛙传来一阵阵呱呱的叫声,凉风徐徐,一点点绿幽幽的萤火在眼前飞舞,伸手拂去,一会又飞了过来。月亮很大,如水一般的月华洒下来,落在石桌上像铺了一层光洁的桌布,我拿着水杯一口一口地喝着,一时感触,不觉便唱起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夜色茫茫
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星已稀
请明月带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夜色朦朦
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寂寞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却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来这里三个月,说一点也不想沈睿民是假的。总在不经意间会想到他,有时在茶园看到新出的茶叶,会想起沈睿民说过他心烦的时候,喜欢酽酽地沏一杯茶看着轻烟袅袅,心情便舒畅不少。有时做一道甜品,下白糖会突然停住,想起睿民说他不喜太甜。夜里辗转难入眠时,常常会想起他在壁炉里添柴的背影,那样冷清安静的背影,心里就一阵阵揪起来。慢慢地就麻木了,习惯了常常地想起他,有时想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有时想他可有再去吃那道佛跳墙,有时猜想那日他清晨醒来发现我不见了的情景,是勃然大怒,还是…
唱着唱着,便落下泪来,那泪珠打在手背上,手背上生疼,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我回过神来,默默拭泪。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转身一看,是杜渝飞。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起身笑道:“你回来了?”
他似有疲态,应了一声,也不看我,径直坐到桌边去,拿起我的杯子一饮而尽。我在他旁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说:“最近总不见你,你天天都忙什么呢?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他好像很不高兴,语气里不耐烦地说:“我回不回来,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见他这火发的莫名其妙,便也不高兴了,说道:“我不是担心你嘛,你夜不归宿,林叔不敢说你,我也不过是问问,怎么这样火气大!”
“行了,你今天专门等我,到底什么事?”他摆摆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专门等你,就不许我坐着纳凉?”我有心缓和气氛。
“我还不知道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到九点半早早就睡了,哪会纳凉到现在!说吧,什么事?”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我笑了笑,说:“知我莫若你!好吧,我也不打哑谜了。今天林叔来找我,说你大哥原本的安排是让你去拜访黄老爷的,可是你迟迟不去,他怕黄老爷那边误会,让我劝劝你找个时间过去一趟吧。”
“这破事也值得你专门等我!”他一脸不屑地说,“这事我自由主张,你别管!”
“什么叫破事,这是你终身大事!拜托你,认真点啦!”
“行了,行了,我都说自有主张了,你别废话了。”他又看了眼我的肚子,“几日不见,肚子见长啊,我上次请大夫来看你,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一切安好,叫我安心。”
“有说什么时候生吗?”
“大夫说,大约八月底九月初。”
“好啦,你安心养你的胎,其他事情不用你管了。特别是我的事,林管事再找你,你也别管。”说完,他站起来进了房间。
“哎,我还没说完呢。”我追上去,他刚想关门。我用手挡着门,“你就去一趟嘛,好歹去看看你未来老婆长什么样子啊!”
他拍掉我的手,砰的把门关了。
我在门外接着说:“你不去,我就让林叔代你去,直接把黄小姐娶回来!”
“滚!”只听里面传来他的怒吼声。
我只得走了,临走还不忘冲里面喊:“迟早要去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到底怎么回事嘛!”
第二十九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那日的劝婚之后,杜渝飞不但没有任何改进,反而变本加厉,从经常夜不归宿,变为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林管事打听了告诉我,杜渝飞在外面养了一个青楼女子,名唤梅香,是嫣红阁的一个红牌姑娘。
我听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从前杜渝飞虽然爱玩,但至多停留在和姑娘打闹嬉笑,从未听说他**女人。只是此事我也不好过问,于是对林管事说:“林叔,上次劝他没有效果,此事我恐怕也不好过问。即使过问了,他也不见得听我的。”
林管事立刻苦了张脸:“表小姐,平时我看二少爷也就你的话还听几句。如果你都不管,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件事要是传到黄老爷耳里,婚事怕就不好了。少爷来了这么久不去拜见,到处闲逛,已经落了不少闲言闲语了。再出这个事,唉,我可怎么跟大少爷交代啊!求表小姐可怜可怜老奴,再劝劝少爷吧!”
看着林管事一副无可奈何的哀求样子,我只得说:“我再劝劝哥吧,只是怕他不听。”
林管事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说:“谢谢表小姐,你劝一句,比老奴说十句都好用!”一边作揖,一边点头,样子甚是好笑。
等了几天,也不见杜渝飞回家,看来真的是流连花丛不肯归了。无法,我只得找上嫣红阁。那日十点多钟,我便让林管事安排马车,送我到镇上去了。嫣红阁是镇上最大的青楼,红牌姑娘多,年轻貌美才艺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