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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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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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



那座沉寂了五百年的大佛,脑后骤然亮起了柔美灿烂的光,朦胧,柔和,渐渐越来越亮,映照着大漠凉州的夜色!



沉寂了五百年的光芒!



大佛两侧的石窟里面,摆放了上百支蜡烛的灯轮被依次点亮。成百上千、连绵不断的石窟全部被点亮;无数个窗口,无数的光芒,映照着洞窟里的壁画雕塑,映照着脚下荡动的苍水,映照着大漠苍茫的夜空。



苍水岸边的百姓陡然被震撼,这天性奔放的人们,沉寂久久,才想到用他们热烈的歌舞、欢呼来表达内心的撼动。



未来三天,凉州城的百姓、信徒会在各自供奉的洞窟中燃灯斋戒、供奉天神;胡姬们扮作彩带翻飞的飞天,手执琵琶、笙箫,在苍水边一个个毛毡帐篷或者番舍外,载歌载舞,表演者经卷里的传奇。



远远望去,苍水映着满壁辉煌的石窟,灿烂的烛光在无数个窗口连绵地延伸,在这茫茫大漠戈壁,像一带光明的印记,承载无数的信仰。



岩壁石窟遥遥相对的地方,高高的柏梁台上,外国使节与丝路巨贾,这些跺一跺脚丝路震动的老辣精明的人物,经历了半日的惊心动魄,此时被遥遥对岸的壮丽景象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公子怀璧慢慢放下长弓,立在高台中央,微笑道:“诸位商团首领,离开公子府之前是否问及,这次伐胡胜利我能否给予保证?”



商团巨贾们无人出声。



公子怀璧缓缓看过诸位使节、商贾,看过台下悚然震动的王府官员、大都督顾雍,一字一顿道:“我当时不曾回答,是因为言语无力。现在,我用我手里的弓箭、麾下的军团,在这五百年来重现的佛光面前,向诸位保证——胡人杀我兄弟、烧我故土、毁我家园,此次我嬴怀璧破釜沉舟,河西之地寸土不让,誓与胡人决一死战!”



“如违此誓,我若让胡儿铁蹄踏入凉州半步,”公子怀璧高高俯视众人,冷冷一笑,抬手在自己颈边一比:“割颅献祭!”



他身后的帝都特使陡然抬头盯住他,脸色大变。



柏梁台后的角楼上,奚子楚脸色震动:“公子是真正的雄主……”



王览沉默半晌,静静道:“这不是好事。刚极则脆,公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狂傲!恐怕……迟早难免在这上面吃亏。”



奚子楚皱眉,冷笑道:“太傅能否不要这般阴阳怪气?有话直说!”



“这次是个内忧外困之局啊……”王览没有理睬他的冷嘲热讽,远远眺望那苍水岸边一片连绵的光辉照亮大漠的夜空,叹息般低语:“这个顾雍,恐怕是个威胁……”



“刚才你还不让我动手!”奚子楚勃然变色,刷地拔剑出鞘,人已经在一丈之外:“我去杀了他!”



“奚将军!”温文的太傅王览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杀了顾雍?你是在给公子找麻烦么?!河西王府五百年镇守凉州,你们四大世族盘根错节百代积累,顾氏为首,公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五胡联军强兵压境、朔方城危在旦夕;杀了顾雍,河西时局大乱,外有强敌紧逼,内有后院失火,你让公子怎么分神治理?!”



奚子楚久久无语,半晌,还剑入鞘。



大漠的夜空如同颜色浓到极致的蓝丝绒,星斗灿烂。风沙传来苍水边的百姓的欢腾之声,而西边的方向,隐隐的浓云在天际凝聚。



琅嬛阁里的女史凝望天际,破军星的轨道与那颗阴毒的客星,渐渐相遇。



风云又起。



第二十五章 夜宴



此时是晋愍帝十二年,正月初一。



新春第一日,呼啸的北风封冻了苍水,羽毛般的大雪笼罩了凉州城。河西王府的司天监博士们纷纷美言祥瑞,从朔方雪片般不断飞来的捷报,似乎有力地印证了这种说法。



今日是河西权贵们向公子怀璧贺新春的日子,公子府与每年的此日一样,热闹非凡。



公子府中女乐多绝色,歌舞嬉笑之声在夜色中传递,远远望去,灯火辉煌;而这一座楼阁却幽幽矗立,仿佛连大雪都怜惜里面人的幽独,要将她与远处的喧嚷隔绝开来,落在这一片的雪似乎格外密集。



她喜欢雪。可是雪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的雪太凶狠,朔风呼啸、浓云翻涌,鹅毛大雪里也带有大漠的霸气。在她的家乡,雪都是细细密密,瑟瑟簌簌;她的窗前横斜数支梅花,在渺渺茫茫的细雪之中,暗香隐隐,可以一直潜入幽幽的梦里。



“公主,筵席已经开始了,公子请了三遍了。”胡姬侍女焦急地望了望窗外远远的灯火,忍不住低声催促。



那双素白的手,像初发的菡萏,轻轻拂过琴弦,“铮”的一声低鸣,一个古老的音符消散在夜色里。



她慢慢放下双手,按在琴弦上。梁国的公主跪坐在地上,膝上横着一架古琴。从大梁城到凉州,一路随军跋涉,她娇嫩的容颜消瘦了下去,露出尖尖的下颌。身体裹在宽大的锦袍里,像一朵娇嫩的花怯怯地拢起花瓣。



我见犹怜。



连平日里对她的淡漠颇有怨气的侍女,也忍不住怜惜起来。这位昔日的公主,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被俘虏的战利品,连奴婢也不如。奴婢尚有生存的权力,而她的生命,完全掌握在她的俘虏者手中,一不如意,便可捏死。



侍女走到她身后,最后为她将如云的发鬓抿了一抿,将长裾整理整齐,好心地提醒:“去见公子的时候,一定要千依百顺。公子虽然喜怒无常,但喜欢柔顺的女人。”



公主转过脸去,凝望着外面的夜色与风雪。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仿佛,这样的大雪让她感到陌生。抱起那架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古琴,她仰首凝望窗外,灯火阑珊处,歌舞欢宴之声隐隐传来。



冰雪般的女子轻轻叹息:“好热闹啊。”



“依太傅所见,何者为道?”



“道者,万物生之术、日月行之密、天下立之器也。”



“再问太傅,何者为天下之道?”



“天下之道,柔道、仁道、霸道也。”



“何由行之?”



“衰世行柔道、治世行仁道、乱世行霸道。”



“今者何世?当行何道?”



“今者,治世已远、衰世未至,自是乱世,当行霸道!”



“若行霸道,得之天下、失却人心,行之何用?”



“霸道主,仁道辅也。乱世之时、群雄并起,霸道得英雄,仁道伏人心。”



……



陡然一声高抛的丝竹,打断了二人锋芒尖锐的诘问与答辩。



白衣太傅正襟危坐,眼睛只是看着厅堂中的歌舞,脸上却浮起一抹笑意,低低道:“大夫机锋凌厉,在下自叹弗如。”



他一侧的简歌遮袖端坐,目不斜视,同样压低了声音,微笑道:“太傅胸藏丘壑,在下远远不及。”



“大夫若胸无丘壑,如何诘问?”



“太傅若心无机锋,安能相对?”



两人依然没有改变姿势,都是盯着厅堂中的歌舞。他们一直压低着声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在身边同僚推杯换盏间,这两个人已经完成了一轮诘辩。



今日正月初一,公子怀璧生辰,也是河西权贵们向公子怀璧恭贺新春的日子。加上今年朔方城捷报频传,堪称三喜临门,河西权贵们更是借机大献殷勤。公子怀璧的死对头顾雍都拉下面子让自己的弟弟代兄前来,给足了公子怀璧面子;公子府的岁寒馆里人声鼎沸,大有笙歌彻夜之势。



而在另一边,同时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那坐在王览左手处的,究竟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公子府有这等人物?如此,如此……”



“如此惊为天人!与他一比,我府中那些姬妾都成了土女憨娃。能与王览那小子并坐首席,定然是公子怀璧青眼有加,嘻,恐怕……”



简歌微微挑了挑唇角。是的,对于这样的议论,他早已麻木了。



似乎所有的人,从来都在注意他的皮相。那些淫邪的目光、鄙夷的目光、怀疑的目光、不屑的目光,似乎,从没有人要试图去了解那层色相之下的心胸、抱负、智慧,甚至喜怒感情。



一个男人生了这样的美貌,仿佛生来便背负了原罪——其实无论男女,在这个掠夺和杀戮成为筹码与天性的年代,倾城的容颜只是一种悲剧。



心胸抱负?凌云壮志?不,甚至他们都忘记了他是个男人。



只有一个人……



简歌恍惚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那个稚龄少女,有着细雪一样的声音:“你的琴声,真寂寞啊……”



“大夫,请。”王览对简歌举杯示意,行主客之礼。他笑容温文,仿佛没有听到飘入耳中的窃窃私语。



“我不饮酒。”一身青色布袍的谋士静静屈膝跪坐在长几后的玉席上,微微垂眸,淡淡道。任厅堂中央的胡姬跳着风情万种的舞蹈、身边的同僚酒酣耳热,他对周围的热闹仿佛视而不见。



自从他十九岁之后,就再也不饮酒了。



“怀璧小儿连这样的绝色都能寻来,真是让人嫉妒……”



“嫉妒?令侄可是河西呼风唤雨的人物,你我这些老朽,只能眼馋罢了……”



简歌恍若未闻。



王览也恍若未闻,微微一笑,举袖遮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不说话,自然有人看不过去,压一压这些老纨绔也好。



“啪”的一声脆响,奚子楚忍无可忍,手中切烤羊腿的金错刀拍在案上。他身边的左千城来不及按住,他腰间佩剑弹剑而出三寸余,低喝:“再有一字不敬,滚出去!”



满座的人被这声响和出剑惊呆了,看着奚子楚与被他怒目而视的对象——安西都护府都督顾雍的弟弟、河西王上卿大夫顾儒,与公子怀璧的叔父、因封地为邕,封号邕伯的嬴治。一位是顾都督的亲弟弟,一位是公子怀璧的亲叔父;奚子楚居然敢对这两个人出剑?



一时之间,所有人惊住。高座上的公子怀璧也被惊动,他皱了皱眉,慢慢道:“子楚,你想对谁出剑啊?”



顾儒恼羞成怒,怒道:“公子,奚将军不知何故对在下与邕伯出言不逊,还欲以武犯禁,好大的气魄啊!”



嬴治立刻冷汗淋漓,急忙拦住,拼命对他使眼色:“误会,误会,一点……小小的误会,千万莫要打扰了诸位兴致啊。”



奚子楚冷傲不语。公子怀璧皱眉,看向奚子楚身边的左千城。左千城是实诚人,老老实实回复道:“末将只听得上卿与邕伯说什么绝色,奚将军便大怒……”



这听起来像争风吃醋,公子怒道:“子楚,你这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筵席之上动刀动枪,成何体统!把佩剑上缴,三日不得带剑出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论爵位、官阶,奚子楚虽然是奚氏长公子,却只是虎贲卫一名中级将军,比起上卿大夫与邕伯不知道差了多少;论关系,邕伯是公子怀璧的亲叔叔,奚子楚不知道又远了多少。



这可是冒犯上级、以武犯禁,是多大的罪名!公子怀璧提都没提,居然一个没收佩剑三日就解决了。连亲叔叔都不放在眼里,公子怀璧维护新贵、压制世族,可见一斑!



顾儒脸色铁青,邕伯连忙在下面拉住他的衣袖。



公子怀璧脸色稍霁,对顾儒与邕伯和颜悦色一笑,亲自执起一杯酒:“是怀璧管教无方,上卿与叔父请不要放在心上,怀璧赔罪了。”



气氛这才又真真假假地热烈起来。与公子怀璧并坐的贵客、特使姬骧似笑非笑道:“可真是难为你了。”



先兵后礼,既要震慑他们、还要堵住他们的嘴,这种玩弄人心的把戏,公子怀璧似乎乐此不疲。



“这群老蛀虫,”公子微笑亲切,低低的声音里却杀机毕露:“迟早要收拾他们。”



“这是前几日偶得的一班女乐,是龟兹女子,”太卜署少卿霍豫守的脸笑成一朵花,急忙上来打圆场,对公子怀璧拱手道:“虽比不得公子府中的绝色,但器乐歌舞尚可入目,人也有趣,下官就斗胆给公子献上来了。”



公子怀璧转过脸来,和悦道:“霍少卿客气了。”



一众女子,约有十二位,从一侧缓缓走了上来,站在中央,各自手执琵琶、笙箫、筚篥,柔媚地屈身行礼。



自从公子怀璧归来,河西权贵们为了讨好这位铁血的实际当权者,简直费尽心机、争奇斗巧。凉州城本是丝路重镇,珍奇宝物司空见惯,更何况是在权力之巅的公子府?公子怀璧又是少年英俊,送美人的总是比送珍宝的还要多。



这太卜署少卿霍豫守是凉州老权贵、官场常青树,八面玲珑、专工权术;他并不明确表明自己是王府一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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