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敢太过于造次,只因为现在任何的举动都有可能激怒他家的侯爷。
“啪”的一声,是棋子落下的声音,檀香飘渺间,有一个懒懒的声音随之响起,“听说梦秋带回了一个女子,被俊海兄拒之门外了?”
“别跟我提那个孽子。”沈俊海神情冷漠的将手中的棋子拍落,似乎气的不轻,在他眼中,那两条人命根本不值一提,要不是沈梦秋是如今君侯府中唯一一个能够继承君侯这一爵位的男子,他早就将这样辱没君侯府的孽子赶出了府。若是那个女人生的是个儿子,他还会考虑留下那个孩子,可是偏生是个丫头,君侯府,最不缺的就是丫头。
“啧啧,这可是两条人命呢?”那个懒懒的声音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沈俊海的半分残酷而心生不满,倒还是那般调笑的口气,“诶,对了俊海兄,你说皇上颁下那道旨意是什么意思,储君之位能者居之,这不是要让他的几个儿子们自相残杀么?这皇室里最忌讳的可就是这个了。”
那人说着,“啪”一声,又落了一子。
沈俊海低头冥思片刻,霍地眼眸一亮,寻着那人的一处漏洞,飞快的拍落,“皇上的心思我们谁又能猜的着,不过据说这次颁下的旨意,或许和朝风那老匹夫有关,要不是他夜观星象,说什么东方帝王星有一道七彩的炫彩环绕,说什么这是天降异兆,定有明君下世。”
“不过除了皇后和洛妃娘娘,贤妃德妃,敏贵人,傅昭仪都身怀有孕,或许这些孩子中,还真的生有明君也说不定。”说到此处,那人懒懒的声调里,有一丝复杂的锐寒飞掠而过。
沈俊海似是有些忿忿的将手中的黑子甩进了棋盒里,望着那袅娜的烟气,冷冷道,“怕只怕宫中那些个娘娘为了帝王恩宠做出不该做的事。”
“这个俊海兄放心,能在宫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炼,饶是我们也未必斗的过她们,你以为在朝风做出这样一个预言后,谁会笨到要去自寻死路。谋害明君啊,这个罪名,可是不小啊。”
“俊海兄……”忽然那人轻轻一笑,姿态慵懒的将手中的棋子放在刚才故意露出破绽的地方,嗤嗤一笑,“俊海兄还是这么爱让小弟。”他蓦地抬眼看去,细长的眼睛里,盈盈闪现的光芒,令人复杂难懂,话音却早已一转,“怎么,俊海兄当真是这般狠心之人,虎毒尚且不食子。”
沈俊海冷哼一声,却不说话,忽然间他像是发狠一般说道,“要让我接纳她们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落梅苑里那株千万年才开一次的五色梅开一次花,我就让她们进府,并替那个孩子赐名。”
“哦,俊海兄这不是堵了她们的生路,还是像以前那般心狠手辣,一点都没有变过啊。”那人轻声叹息间,忽然间只觉得窗外一片璀璨的光芒一闪,撩拨的他心中一动,身形忽动间,“唰”的一声,已经拉开了那窗。
窗外是一片皑皑白雪,晶莹剔透的,仿如冰晶般美丽,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骤然一现的七彩光芒,绚丽夺目的能诱惑的人心凝滞不动,那滴泪状的光芒璀璨亮丽的,连沈俊海在书房最内侧也能瞥见一二。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眼中俱都现出惊诧愕然和惊疑的锐利,身形频动间,几乎是迅速的一前一后拉开了房门,朝着那滴泪状的光芒追去。
“老爷,老爷……”守在门外的李天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异象惊的愣住了,眼见沈俊海的身形已经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慌忙拔足追上,拼了命的要救下那倒在君侯府外的母女。
当三人跟着那点光芒一路到了落梅苑,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滴泪状的炫彩在倏忽间尽数没入了那一株已经呈现枯败迹象的梅树中,刹那间五色光飞彩,于那一天一地的白霭中,五色的梅花悠然绽放却又在顷刻间幽幽闭合,梅花尽数,坠落雪地间,倏地,青烟袅袅,花落无踪迹。
沈俊海怔愣的看向那人,却见他亦是一脸惊奇的瞪视过来,两人眼中俱都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们怎么会想到,这千万年才开一次的五色梅却会在这种情形下开放。
“俊海兄,做人可要言而有信啊。”那人只怔了一怔后,便哂笑着开口,懒洋洋的靠在那株五色梅树上,轻笑间,眼中的神色,却频频流转复杂。
沈俊海又怎么会料到他刚才随口乱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会成为现实,但君子金口一诺的道理和君侯府的颜面一样重要,他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摆摆手,“李天,将那母女带进府,先好生安置着。”
李天却怎么会料到他家侯爷突然改变了主意,以为沈俊海终究是在心里留了一丝温情,当即喜的对着沈俊海作了一个揖,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沈俊海锦袍一甩,面色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刚刚只一瞬,却明明开了的五色梅,心神剧动间,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俊海兄好似忘了,除了让她们进府,好像还有一事没做。”
“不就是取一名么?”沈俊海不屑的冷笑一声,“青珞,就叫青珞好了。”说着,已是一甩衣袖,顾自转身就走,只留下那人一身懒懒的倚靠在五色梅树上,喃喃道,“青珞,沈青珞……哼哼,却不知留在君侯府是福是祸……”
看沈梦秋只因为三言两语就只坚持了两个时辰就退缩了,可想而知那对母女以后的生活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如今看来,就算进了君侯府,也只是暂时逃了一死,更何况经过这将近一天的风雪中死跪着,那母女还有没有命撑过这个冬天还是问题。
这样想来,他又忽然想起几天前在靖王府亦是同样看到了异状,在漫天冰雪间,那一池红莲乍然绽放,娉婷多姿,而只因为那个女孩是靖王正妃所生,便能一生享尽恩宠,不像那个孩子,沈青珞……
君侯府,怕是不会善待她们母女俩……
正文 第3章 噩梦
羽成帝二十七年,春飞莺歌处,却又是一年春来到。数来寒秋,这一年,却已经是青珞来到这世上的第十七个春天,也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七年。
那一片被夜幕笼罩了的府邸,威严森然的,是九阙帝都的君侯府。
“不要,不要……”晕黄的烛光,幽幽的照亮了不算大的屋子,从那窄小的屋子里,不断传出女子的轻声呻吟,宽大的木床上,是紧紧抱住自己的青衣女子,好似梦到了什么,她整个人都那么瑟瑟的发着抖,颓自沉浸在自己那可怖的梦境里,不能自拔。
“拉自己的妹妹下湖,还骗所有人说眼睛看不见了,君侯府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孽障,来人啊,把她给我吊起来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果然是下作女人生的,这么不识抬举。”
“你那个娘难道没有教会你贵族应有的礼仪?哦,我倒忘了,她这辈子怕还是第一次知道贵族的府邸是什么样。”
是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尖利的笑着,是什么人,娘,是什么,在哪儿……
“啪,啪……”
鞭子甩在身上的声音,每一下都是那么的狠,好像要将她身体抽的血肉模糊,“认错,认错啊……”
狰狞的笑声,那样冰冷的声音,是谁?谁错了,谁要认错,我吗?
“我没有错,没有,我没错……”
青衣女子死死的将自己的手掐进自己的肩上,她不住的喃叫着自己没有错,没错,却颓自陷在梦靥里不能醒来。
“青珞,青珞你怎么了……”门忽然间被拍的重重生响,眼见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月衣猛地一把撞开了门,一眼看到那个蜷缩在床上,不住发着抖的女子,心疼的她惊叫了一声,飞快的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拍打着她的背,声音是如水的温柔,“没事了,娘在这里,娘在这里,青珞,没事了……”
“啊……”像是被什么击中,青珞的身体猛然一个死命的抽搐,惨叫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如玛瑙般的眸子也在这一刻突然睁开,直直对上了月衣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又做恶梦了是不是?”月衣不断的轻抚着青珞的背,一张平凡到了有些僵硬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双眼中,才透着浓浓的怜爱,“忘了,青珞,不要为难自己,把七年前的事忘了吧。”
“忘了,我忘不了……”青珞的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那宛若明珠般的眸子生生转动着,嵌在一张被薄汗覆湿了的脸上,水灵灵的,叫人心生欢喜。只是这个时候,这双眼却是无神的,眼珠并无焦距的转动着,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有着这样一双美丽眼睛的人,会是一个瞎子。
一双手死死的攀住了月衣的手,青珞仰起头,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面,粉嫩色的鞭痕密布,“娘,娘……”她低低的喃叫着,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摸索着找到了月衣的脸,按着那上面的轮廓,细细的摩挲,“娘,为什么,为什么我只记得从十岁那年起的记忆,为什么我只有七年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青珞那夹杂着不甘的细碎哭声,快要揉碎了月衣的心。
“她们说娘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为什么我摸到的脸,是那么僵硬的一张脸,娘,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青珞,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啊……”月衣猛地一把抱紧了青珞不住颤抖的身体,那一年,她以为遇到了此生的最爱,那一个人,她以为是值得自己托付的良人,她为他不顾家中的反对,放弃了在江湖的逍遥,跟着他到了侯府,却不料沈梦秋却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更是惧怕他的老父——君侯沈俊海。
她入府的第一天,便被废去了一身武功,从此也只是一个在君侯府苟延残息的妇人,可是,她都这样了,为什么哎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她的孩子。自己的那一张脸,毁了就是毁了,可是她的孩子,一个君侯府并不受宠的女儿,一个瞎了双眼的女人,她以后的幸福,可是要谁来给?
“娘不知道,娘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说出七年前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自己的脸是怎么被生生毁去的,却不知道青珞为什么会失却了七年之前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女儿那一双眼,明明是好的,却看不见了。
她从那间屋子里逃出来见到青珞时,她已经是一个全身漫布鞭痕,被那浸了盐水的鞭子抽的血肉模糊的小小身体,青色的衣裳都已经被鞭子抽的残破不堪,那一个小小的人儿,就那么蜷缩着被吊在了树上,嘶声的如小兽般的尖叫,“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血珠子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在地上汇成一片片血色。
没有人帮她,那一群君侯府里看主子行事的奴才撒了欢的打她,竟连管家李天,也被他们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若不是轩王赶到,她的女儿,怕是已经在七年前的三月三,魂归而去。
只要想起那个时候,如果轩王晚赶到一步,她的女儿恐怕就要永远的离开她,她就恐惧害怕的不住颤抖起来,“还好你还在,青珞,还好你还在……”月衣不住的哽咽出声,双眼之中,满是那化不开的恐慌和担忧。
或许是月衣的轻颤,让青珞感觉到了母亲的恐惧和苦涩,青珞微微颤动着嘴唇,不住颤抖着的身子艰难的靠向月衣温暖的怀里,瑟瑟发抖,“娘……”虚弱的朝她绽开一个笑颜,满面的泪痕和汗水,脖颈身体上密布着的狰狞的伤口都抵不去她此刻的笑靥。
“娘,不要怕,以后青珞不会再让他们欺负我们,不会了……不会了……”
这些年,她的爷爷沈俊海像是对待囚犯一样将她们软禁在不能住人的冕荷居里不得外出,到君侯府一些重大日子的时候,她们才能出冕荷居一时半刻,然而所有的人,都叫娘贱人,所有的人,都说她是贱人的女儿,她的那两个妹妹,是在云端的公主,而她,却只是烂泥地里的草芥。
那些人,口中叫着她们二夫人,大小姐,背地里却拼命的诋毁她们,克扣她们的物资,每一个君侯府的冬日,她们都会被冻的睡不着觉,虽说她们是主子,可是过的比奴才也不如,每个人都可以对她们颐指气使,每个人都可以将她们踩在脚下。
想起这有记忆的七年来受到的白眼和挖苦,青珞那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么,便莫怪我翻脸无情……”那属于女子姣好清越的声音,在这个窄小的屋子里,生生流转,带着一点冷,带着一点狠。那是十七岁的女子发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