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七海的话太过露骨,而金井意味深长的笑容更令他作呕。她们竟毫不忌讳地谈论着这些私人问题,毫无疑问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这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们完全不顾及死去的熏理的态度着实惹怒了征十郎。他“哗——”地起身,往门外走时被雅史即使擒住。
“你去哪?”
征十郎深呼一口气,他在父亲面前永远也说不了慌。纵使心情糟糕透顶,良好的家教不允许他冲动地袒露“我想回家”的欲/望。
“洗手间。”
“你还没和奶奶打过招呼。”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话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威胁。
“……”
征十郎以沉默回复了雅史,却选择用行为妥协了。他机械性地迈开步伐向赤司七海走去,顶着她灼烧般的视线,毕恭毕敬地垂下高贵的头颅。
赤司七海不着痕迹地将他打量了个遍,满意地点了下头。似乎是为这位未来继承人的优秀感到欣慰。
“征十郎,你长大了。”
“是的。”永远要记住回答长辈的话。
“雅史将你教育的很好。”
“……是父亲教导有方。”他几乎要在心里咆哮,无法想象自己居然承认了天大的谎言。
不对!是他的母亲造就了站在他们眼前的赤司征十郎!
如果说女人们细碎的笑声仿佛蜜蜂蛰咬他的耳朵,现在却幻化成劈头倾泻的巨浪,差点要淹没掉他的理智。
由爱乐乐团奉上的音乐盛宴让人为之沉醉,音乐厅内灯光充足,掌声如雷,却缺乏温暖。冰冷到窒息的空气令他眷念自家的床。
自熏理离世后,他很少有这般不安焦躁的感觉。
在乐团并未演奏完时,征十郎悄然离场——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在他们眼里他还只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子。
善解人意的志川管家没问他原因,只知道小少爷心情低落,便特地开车接送他回家。
征十郎脱下休闲西装外套,踏入车内的那一刻如释负重。他无力地倒在柔软的后座上,摇下窗户留出一丝缝隙,微凉的晚风掀起前额的碎发,轻柔地抹去女人们在他身上留下的刺鼻香水与高级化妆品味。
一旦闲下来,他的思绪变回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寻觅脑中不起眼的角落处的记忆。
熏理刚走时,雅史还没来得及将她的遗物销毁。想要见她的念头太过强烈,征十郎便会在夜间躲进她的更衣室。打开衣橱,将脸庞紧紧贴在熏理的衣服布料上,满腔是属于她的气味。
起初还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怪异行为。征十郎翼翼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不需要额外的心理辅导,自己的精神力足够坚韧。
他会一一细数她的衣物、香水,甚至还会捻起黏在外套上的一缕丝发。她的遗物陪伴征十郎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雅史对他越发神经质的举动有所察觉,立刻叮嘱家仆将于女主人有关的物品扔掉。毫无妥协余地,给征十郎下了最后通牒。
没享受过父爱母爱滋润的雅史当然不懂,小孩子不同大人,父母在他们眼里就是全世界。
之后……
征十郎并没就此罢休。
被真相日日夜夜纠缠的征十郎有段时间常做噩梦,惊醒时泪痕满面,他在黑暗淤滞的卧房内独自哽咽,后悔自己没将梦境延续,这样他也就能多看熏理几眼了。
那时候,他常会在家里没大人时溜进熏理的卧室,尽管与她相关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他还是喜欢躺在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与她躺在相同的角度,呼吸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景致。
熏理曾教导过他(已经记不清是她交给他的第几课了),坚信着某种信念的自我是永远不会遭受挫败的。
他曾坚信熏理会突然回家的事实。
无数次的祈祷让他感到累坏了。国中里平凡的一个晚上,意识到自己持续长久的愚蠢行为的征十郎突然醒悟。
母亲至始至终都在安慰自己。
无论是“永远会找到你”也好,或是“不要放弃”,她所编制出的美妙谎言只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
**
征十郎将生活的重心放在篮球部与学业上,刚进入一军不久的他受到队长虹村以及教练的器重,迅速成为引领全队的二把手。
起初还能听到不少反对的声音,大多来自高年级前辈。但征十郎所展现出的高超技能以及得体态度让他们无话可说。几个同时进入主力军的一年级生也毫无怨言地在征十郎的安排下进行练习。
按照青峰的话来说,赤司这家伙能够看透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没什么让人抱怨的缺点。他是一位合格的副队长。
征十郎原本将打篮球当做解压方式,不知不觉地喜爱上了在赛场追逐奔跑、控制全场局势的自由感。加上身边有一群强大却单纯的伙伴,他对篮球的喜爱程度几乎不亚于将棋与马术。
久而久之他将篮球部当成了归属之地。仿佛只要双手碰触着篮球,就让他感到自己距离母亲更近一点。
……
帝光中学顺利拿下此次全国中学联赛的冠军,全队的人无论是主力队员或是坐板凳的替补都约好了在一家烤肉店庆祝胜利。
“干杯!!”
“非常感谢大家对帝光篮球部做出的贡献,我代表——”
装满橙汁的玻璃杯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抵挡不住烤肉香味的大胃少年们赶紧拿起筷子夹肉,你争我抢在餐桌上上演夺食大战。谁也没顾得上听虹村的发言。
“喂,你们有没有在听啊!”
虹村头痛地望着眼前一帮小辈,在心里腹诽为何二年级的他要和这群不懂尊重长辈的小鬼们坐一桌。
“好烫!”青峰塞了满嘴的肉,脸憋得通红。
桃井翻了个白眼,顺手将橙汁递给他。
紫原慢悠悠地夹着肉片沾了点酱,细嚼慢咽。事实上他碗里的肉片已堆成小山高,谁也没勇气从他碗里抢食。
被排除在吃货之外的绿间和赤司沦落为烤肉人员,熟门熟路地掌握着火候。绿间用筷子拍开青峰伸过来的油乎乎的爪子。
“还没烤熟,给我耐心点啊。”他推了下眼镜框,腾升的热气使得镜片蒙上一层白雾。
征十郎聚精会神地翻着肉片,他对吃没什么热情。
“欸,没想到赤司很擅长这个嘛~”无所事事的虹村轻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嗯。”熏理常会将炉子搬到庭院里烧烤,而征十郎就是负责打下手的。
“赤司君就是我们年级的全能神~”桃井摆摆手,认定了没有征十郎无法达成的事。
当事人一笑而过,淡然地接受了她的赞美。他既不张扬也不低调,时而内敛却又会在适时的情况下锋芒毕露,掌握得恰到好处。
大家在餐桌上谈笑风生,从刚落下帷幕的球赛扯到学业上的事,然后是家中发生的趣事。
当紫原面无表情地伸出五根手指表示家里有五个孩子时,全场人风中凌乱了。
“三、三位哥哥和一位姐姐?”虹村嘴角抽搐,无法想象紫原家人的平均身高。怪不得他的行为举止一直像个天真无邪长不大的小朋友,与外表形成可怕的反差。
“随时随地吃零食的习惯一定是被家里人惯出来的!”桃井义正言辞地批评。
“别这么说啦桃子妞~”软绵绵的声调微微上扬。“我们家的人食量都很大呢。”
“紫原X6的分量……天呐,不敢想象!”连青峰想了下都觉得难以承受。
“绿间呢?”虹村面向绿发少年满脸慈爱(?)的问。
“家中有个幼妹。”
“欸~”众人发出感叹声,脑中纷纷浮现出粉嘟嘟的小孩子形象。只是绿间作为哥哥,总是摆着一张扑克脸未免太不讨妹妹喜欢了~
他们随后将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到征十郎身上,他以一句“我是独子”敷衍过去。同伴们多多少少对他的特殊家世有所了解,也没怎么再深入的询问。
注视着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征十郎哑然失笑。时常开对方玩笑的篮球部的小伙伴们像家人一般,为他带来了色彩与活力。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天国的母亲,自己终于也找到了肩并肩一起追逐梦想、分享胜利的「战友」。
☆、第五十五章
熏理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到街头篮球场观摩少年们在场上挥霍青春与汗水,作为他们的忠实观众,简直是风吹不动雷打不倒。
也因此少年们怀着好奇心和她互道了姓名,日渐熟络起来。让她在意的两位少年的名字是火神大我与冰室辰也。他们二人的动作有板有眼,技术超越了同龄孩子的水准,想必有专业人员指导过。
终有一天,她按耐不住,从板凳上跳起,心血来潮地向他们借篮球耍耍。
起初听说熏理要打篮球的小伙伴们都是一惊,面面相觑。平日她只是坐在一旁看他们打球,谁也不清楚她对篮球有多少了解,是纯粹的打发时间还是真心欣赏这项运动。
“喂大姐(……),你会打篮球吗?”金毛的麦克嘟哝道。
熏理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谁也不忍心打击她情绪高涨的心情。
“你就给她呗。”火神用肩膀撞了下麦克,后者无奈地将球抛给某手痒得不行的大姐。
她轻易用单指顶住球体重心,篮球仿佛被施了法似的在指尖旋转,这是free style里的指花式动作。
少年们又是一愣,没想到这大姐有两把刷子!
“只会转球是不行的哟!”火神大喊,“要three on three还是先warm…up(热身)?”
“Tiger!!”火神未免太没绅士风度了!
熏理却被他心直口快的说话方式逗笑,耸耸肩,“别欺负老人家啊,我体力可跟不上你们。”
火神囧了下,显然不相信她是本人口中的“老人家”。虽然她才三十出头,年轻得像是一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生,少年们也总会将她称为“大姐”而不是“阿姨”。他们更想不到熏理已经是为人母了。
“三分球定点投篮。”冰室颔首看向她,一手托起另一颗篮球。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赞成。他们也想试探熏理的能力。
熏理爽快地点头,和与征十郎年级相仿的少年比投篮,若是惨败而归就太丢面子了!
“抛硬币?”
“您可以先来。”
她双手持球瞄准篮筐,也许是最先上场的缘故让她有些紧张,可能要投个几轮才能进入状态。
第一球投得并不出色,球体绕着篮筐转了两圈半才掉进去。周围稀稀拉拉传来掌声与口哨声。她在心里松了口气,运气真不错!
冰室的投篮技艺与姿势无可挑剔,动作干净利落,这绝对是日积月累刻苦练习的成果。
紧接着熏理再进一球。
第三球不幸投偏了,第四球甚至比前一轮还差。熏理背后冷汗直冒,心里腹诽自己的定力有所下降。相比之下冰室的射篮四次全中。
她忽视了身边热烈的起哄声,集中精神逐渐找到手感,之后的三球都正中红心。
“很厉害嘛!!”火神坐在栏杆上扯着嗓子大喊,“喂!大姐你是打篮球的吗?”
熏理将前额的发丝撩到脑后,眯着眼望向他,“只能说我很久没玩了,技术有所退步。”
最后的结果是七比八,熏理以一分之差败给国中二年级的小辈。她郁闷地叹了几声,却很快打起精神与冰室握手。
“少年,有前途!”
“您今天没发挥全力。” 冰室的脸色缓和,对她的态度也没先前疏远冷淡。
被看出来了!熏理点点头,冰室好少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打了鸡血似的火神兴致冲冲地跑下场问她还要不要和自己再比一场,熏理摇头,只说来日再战。才不过十次投篮就已经让她出汗,熏理感到体力大不如以前,不如趁闲暇时尽量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临走前火神提醒她一定要记住下次再来,熏理含笑朝他比划OK的手势。
熏理和一帮国中生打成一片的事被麻衣笑了好久,吐槽她是想重新拾回丢掉的青春岁月。熏理对此毫不在意,清晨六点戴上耳机、轻哼“we are young”的节奏去晨跑。
她没有打破在复健所里培养出的良好作息时间,保持充足睡眠和体能运动,简直和征十郎那堪比完美的安排表有一拼。
说起征十郎……
熏理眼神一黯,她的忌日距离他生日只相差四天,给这孩子造成的心理阴影必然难以弥补。
她不是做事冲动欠考虑的青少年,即使在这节骨眼上回去了也无法在日本立足,更何况她无法面对他们父子俩。
光是想想就感到头痛。
她将这份难以言喻的痛处隐藏在心底最深的潘多拉的盒子里,迟早是要打开的。
彼时天色昏暗,在心旷神怡的冬日晨间绕着小区慢跑两圈后便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