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没有传来一丝动静,看来他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了。征十郎相信赤司宅已经乱成一锅粥,比起自身安危,他更担心听到自己被“绑架”后的母亲。
镜头转换,自从雅史进入大岛家后已过去一个小时,熏理咬紧牙关潜伏在拐角处,湿透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去。她时不时地探出头看向那扇透露出屋内光线的窗,之后又将视线转移到紧闭的门上。
她给雅史的秘书兼助手宝井发了条短信,问他大岛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到五分钟后,对方迅速回了一大段话解释说明。他的意思和征十郎先前所听到的情节几乎分落不差,大岛一家因大岛先生的死而迁怒于赤司雅史的主要理由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得力下属被同僚诬陷,雅史因袒护这位同僚而绝情地将大岛先生辞掉。大岛先生一时接受不了,倍受打击的他选择自我了断。
「所以雅史是罪有应得咯?」熏理的回复让宝井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屏摔碎。
「不,严格的来说,大岛一家对此事有误解。据我们调查,诬陷一事只是大岛先生单方面的措辞。」
「欸?!难道他在说谎?」
「事情详情我们不好对外公开。大岛先生当时作为公司高层人员,涉嫌将重要机密泄露给竞争对手。」
熏理打字的手一顿,泄露公司机密这件事无论出于什么心理都必须严惩。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被误解的反倒是我们这方咯。他的家人倒是很相信他的为人呢。」
「大岛先生自尊心极强,想必也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才出此下策。」
熏理关了手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雅史能否用事实说服大岛一家,只是一旦想到征十郎被当成无辜的棋子利用,怒火就蹭蹭往上窜。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也不知屋内的人是谈妥了还是决裂,差点耐心失尽的熏理被急促的刹车声和刺耳的警笛吓呆了。
“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能带其他人吗?”她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抓住志川的袖管。
“可少爷刚刚发了消息……说是已经搞定了。”
与此同时,几个身着警服的警官撬门闯进屋内,动静之大甚至惊醒了周遭几家住户的邻居,他们纷纷开窗想一探究竟。
熏理本想跟着他们冲进去,无奈被志川及时制止。他硬是要她去车上等待雅史和征十郎。她转念一想,看目前情况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自己贸然行事追给他们添麻烦。于是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听话地坐回轿车。
她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门上,直到——
十几分钟过去后,一大一小的身影缓步走出大岛家,由于逆着光她只能睹见模糊的轮廓。
尽管如此,熏理仍忍不住飙泪,心中的大石头砰然倒塌。
“妈妈!”
征十郎惊喜地叫了一声,撒开雅史的手径直朝她跑去。
“小征!”她收紧双臂,生怕怀里的小男孩会突然消失不见。她本以为自己会无意识地问他有没有受伤、或是一遍遍的安慰他,然而这些话语卡在喉咙里,恍惚间她只能不断唤着孩子的名字。
“别担心,我没有事!”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凌乱,衣领也歪了。熏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看来大岛他们并没对他做什么。
安抚了孩子后,她这才将视线转向雅史。他出来时的表情与进去前毫无差别,眼神沉冷,仿佛置身度外的旁观者。
但熏理不信他在得知征十郎被劫持的瞬间一点也没动容——至少他愿意独自去大岛家交涉。
“已经没事了,回家吧。”雅史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征十郎还是熏理,倦意掠过他的脸庞。他是中途抛下繁忙的工作任务跑过来处理这场闹剧的。
语罢,他钻进轿车的前座。熏理的半个身子还探在车外,抬头时她正好望见被警方押出屋外的大岛母子。他们表情呆滞,似乎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看来一向毫不留情的雅史将真相告知了他们。
「大岛先生的家人倒是很相信他的为人呢。」脑中浮现出先前的想法。
「他因自己的过错结束自己的人生,却不知道他也毁了妻儿的未来。」
熏理有些好奇,倘若大岛先生早就预料到结果,是否还会选择轻易抛下他们独自先赴三途川?
幸福的家庭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幸的家庭有着各自的不幸。家庭是疗伤的避风港,也可以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她不得不感触「家庭」的力量。
☆、第四十章
征十郎难得主动恳求熏理在这个多事之夜陪他说说话,他闷闷不乐地坐在床的一角,还无法完全将大岛一事消化完。他现在心中必然很矛盾。
“我知道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对吧?”他轻声嘀咕。
“不要伤心,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任何人的责任。”熏理一眼道破他心中的苦涩和悲悯,伸手碰了碰他潮湿的脸颊。“残忍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你必须遵守它,或是征服它——驾临于规则之上。”
尽管不愿让孩子现在就接触社会种种险恶,熏理自知她无法守护他一辈子,只有历经磨练才能让他有所成长。而太易心软的人也不适合做继承人,这种仁慈会一次次将他推向危险深渊。
征十郎愣了愣,无法想象这番极具雅史风格的话出自熏理之口。
“我可以再见见大岛君吗?”
好歹朋友一场,哪怕大岛只是逢场作戏,他不相信对方略带羞涩的笑容里不含一丝真心。
“……嗯,等你回学校了自己和他沟通吧。”熏理停顿了一下。她没告诉征十郎,大岛恐怕再也不会回冰帝了。
轻轻合上卧室的门,熏理倚在门背后,抵不住倦意打着哈欠。
她只想快点回去睡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熏理回房洗澡时忍不住又想了很多,旺盛的好奇心作祟,让她联想到大岛一事中某些蹊跷的细节。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自己被诬陷,甚至压力大到不得不以自尽收场。哪怕大岛先生有意识的参与其中,是他萌生此念头的缘由来自哪里?
据宝井透露,大岛是雅史值得信赖的部下之一,作为杂志社的高管他并不该对待遇有何怨言,再说他之前也一直为公司做出不少贡献。
说起之后走马上任的杂志社高管,第一个浮现她脑海中的身影竟是几年未见的金井主编。
“糟糕,睡意全无了……”
熏理关掉花洒,原本昏沉沉的大脑反而越发清醒。穿上睡衣,拿起吹风机把头发吹了个半干,倒在床上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即使闭上了眼,瞌睡虫迟迟不愿钻进她的耳朵。
“岂可修!”
翻身时的“吱呀”声让熏理烦躁不安,她摸摸冰凉的后脑勺,干脆起床将头发完全吹干。
她去楼下倒了杯水,上来时发现雅史卧室的灯亮了。她犹豫着想去敲门,而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的双腿已不受控制的朝那个方向迈开步伐。
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否正如宝井所言,又迫切地想了解雅史进屋后究竟和他们说了什么,顺利将征十郎带出来。
作为母亲,她有知情权。
这样想着的熏理理直气壮地敲了敲他的门,房里竟没人回应。
她一抹把手,门居然是开的?这可不太符合他的作风,除非他早预料到她会上门。
熏理拍拍精神涣散的脸,小心翼翼地拧开把手,深色调房间里的摆设与她刚搬进来时所看到的几乎没有差别。
听闻浴室内哗哗流淌的水声。一想到雅史恐怕还在冲凉,她的脸色微微有些不悦——他对自己的安全可真放得下心。
熏理端着水杯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手指沿着杯沿画出圆弧的轮廓。无所事事地打量着这间没半个月出入一次的房间。
“啧,夜袭么?”
刚沐浴完的雅史身上热气腾腾,一根绳子随意地系在松垮的浴衣腰上,形状美好的锁骨和起伏的胸膛隐隐欲现。
到底是同床过的夫妻,熏理早就对他的美色形成抗体,听了他这番玩笑话后自然也不会脸红心跳加速。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胸前一道十公分长的红印子。
“原来你胸口还有道疤啊……我之前都没发现。”
雅史倒也不遮掩,躺下斜靠在床头,修长的双腿交叠。
“是你太迟钝。”他耸肩,“怎么,想知道它的来历?”
“你肯告诉我嘛?”
“其实也没什么。我八岁时被绑架过……别露出那副表情,这和征十郎今晚遇到的情况性质完全不同。”他一手用毛巾拭擦着滴水的发丝,缓缓说道,“绑架我的是犯罪团伙,他们将一整个班级的学生作为人质,不过总共也就十个孩子。”
“这伤就是那次留下的?”
“只要家长交出赎金,孩子们就会被放走……最后只剩下我。”
熏理皱皱眉,犯罪团伙甚至大家族的孩子作为继承人从小被捧在手心,也是牵制他们父母的最好筹码。赤司家又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财团,雅史本应该被保护得很好。
“然后呢?”她不由自主地问下去。
“母亲迟迟没有出现。恐怕在她眼里,无法依靠自身能力逃离危险的人不是合格的继承者。”
“……你当时才八岁吧。”
“年龄不是借口。”从雅史波澜不惊的表情中看不出愤怒,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在讨论日常琐碎小事。“在那之后我被关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赤司家一分赎金未付,直到警方强制突袭时我才获救,但代价是——”
“我知道了。”熏理让他打住,不愿再听他回顾悲惨的过去。
曾经触目惊心的疤痕到现在仅变成淡淡的痕迹,但足以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被砍一刀后承受着多大的痛苦,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可以完全将他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只因为是大家族的独子,在过上富裕的物质生活的同时所承受的精神压力也是无可比拟。外人羡慕嫉恨他能够享受人生奢华,但事实并非如此。
赤司七海会满意吗?她教出了比历代还强大不可摧的继承人,作为代价,她也摧毁了一个孩子的童年。
就在那一天——八岁的他本以为自己快死了。
“我不埋怨她,事实上,我还要感谢她。”他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嘲讽,眸中反射着冷锐的光。
“嗯……你们家的关系让我想起一句话,‘All parents damage their children。 Some parents smudge; others crack; a few shatter childhoods pletely into jagged little pieces; beyond repair。’(《The Five People You Meet in Heaven》)”
“很精辟的一句话。”
熏理啼笑皆非,“小征比你幸福很多。我很庆幸自己是位仁慈宽容的母亲。”
“你最该庆幸的是我母亲没有插手小征的教育。”
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雅史垂下那只轻按毛巾的手,让它就这样搭在潮湿的头发上。
“你找我不会只是来听故事的吧?”
她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自己找他的初衷。
“感谢提醒。我原本是想问问那位大岛的事儿……但被你这么一搅和,完全提不起兴致了。”
对方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这是公司机密。”
“嗯,嗯。我也不指望从你这得到什么信息,反正事情也过去了。”熏理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么,在听说小征被挟持之后,你害怕吗?”
恐怕雅史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害怕」一类的词。
他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脑中组织合适的语言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件事在我意料之中。”
“欸!?”
“早在小征说出「大岛」这个姓氏后我就有预感。”他沉声道,“在那之后我以有所安排。我让宝井整理了有关大岛盗窃内部情报的证据,他愚蠢的家人被他的谎言蒙骗,也不知道现在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待他。”
“……”
熏理决定收回先前施舍于赤司大魔王的同情,这简直就是浪费。
“怎么,你对我有何不满?”
“没、没有。”她慌张地撇过头,“我只是无法理解大岛出卖公司的理由。”
“唔,犯下错误的是他,但在居心不测的同僚煽动下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既然如此——”
“抵不住诱惑的人不配拥有这个职位。更何况他是因炒股失败才出此下策,想借由泄露机密捞一笔。”
雅史在复杂的职场政治上的造诣是熏理再学个几十年也无法追上的。熏理暗自叹气,觉得自己再也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
“好吧,我没问题了。”她终于举手投降,“你睡吧。”
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她严重怀疑雅史正在嘲笑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