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时他习惯性地半睁半眯着眼,仿佛孤芳自赏的孤独者沉醉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飘渺的眼神没有焦距,就像是透过大厅看向远处。
此时的征十郎耀眼,却并不灼目。
熏理注意到他的姿势后低笑,这个喜欢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他比他们预期的发挥要好,上场后很快进入状态。
“我看到的画面有些是彩色,有些是灰白的。就像讶异沉闷的回忆与现实穿插而营造出的犹如走马灯剧场的效果……”坐在评审席正中间的老者双手合十抵着下巴,脸色玄妙地注视场上正中央的小男孩。
“很少有同龄孩子能沉得下心。”
“是啊……与其说是演奏,不如说是在靠它诉说故事。”
其他几位评委纷纷附和,侧耳聆听从指间自然流淌的音符。本该是短促尖锐的小提琴声却让人感到舒服,具有张力又颠簸起伏。观众早已抛开娴熟精湛的技巧,因为震撼人心、用意极深的演奏远远超过技艺本身。
征十郎远比他所想象得要放松,着实有些“豁出去”的意味。
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放在坐在他正前方位置的熏理,思绪飘回了几天前的晚上,她坐在枕边与他分享故事的场景历历在目。毋庸置疑,这是她的亲身经历,讲述过程中她竭力克制着胸中的苦涩和隐晦。
那还是……母亲初次和他说起她的过去呢。
他忍不住地想要了解更多。
……
直至最后一个回荡在大厅天花板上空的音符逐渐消失,他垂下那只握弓的手,保持着这个姿势杵在原地,静默几秒。
紧接着——
掌声如潮水般涌向瘦小的他!
大饱耳福的观众恍如隔世,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毫不吝啬将如雷般的掌声献给他们的最后一位小演奏家。
熏理抹去眼角的湿润,和观众们起身使劲地拍起掌。若不是雅史就在旁边,她可真想扯着嗓子大吼“征十郎最棒!”
紧接着就到了评委 们犯难的时刻。在决定儿童组第一名的问题上他们产生了分歧,一派认为九岁的凤长太郎更为出色,他对跳弓、连顿弓等技巧的控制在征十郎之上,选择的曲目完整展现出他的高超水准。另一派不甘示弱,以征十郎流畅的揉弦当证据反驳,而他对音乐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强烈的表现力更为此场演奏加了印象分。
最终,是评委中最具资格的元老级人物,也就是刚对征十郎作出评价的音乐鉴赏家平息了他们的争执。
半小时后,所有参赛者再次被请回台上。当主持人宣布到儿童组冠军时,两束射下的灯光时不时在征十郎与凤长太郎身上来回扫射——
“儿童组的第一名是……”
熏理屏住呼吸,说不期待他得冠军是假的。过去的一星期里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太多汗水与时间,连雅史也前所未有地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此时的她有些坐立不安,嘴唇微微张合像是在默念祷告。
一只大手徒然覆在她交握的双手之上。熏理错愕地望过去,雅史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尽管并未和她有眼神接触,但她懂他的暗示。
“不用担心,相信他的能力。”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一点也不为征十郎紧张吗?
她苦笑着摇头,“我这是正常的心里反应。”
与此同时,主持人大声念出获得第一名的选手——
“赤司征十郎!”
听到那个A开头的字母时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嘴角的笑容瞬间如花朵般绽放!
“我……我没听错吧!?”她乐傻了,合不拢嘴。
直到台上的老评委将小奖杯和证书颁发给征十郎时,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听。
“真的得了第一!!”
一股悠然而生的自豪感让她恨不得向全场人大吼“快看快看,这是我儿子!”
“淡定。”还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雅史坐得住,整张脸却因笑容而生动起来。
另一方面,征十郎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闪光灯的咔嚓声不绝于耳。他只想赶紧从舞台上下来,但一想到坐在观众席上的父母,他就忍不住要将喜讯与他们分享。
他含笑朝熏理望去,她抛给他一个飞吻。
“祝贺你!”荣获第二名的凤长太郎向他走来。他个子很高,银灰的头发衬得他气质文雅显英气。
“谢谢,你也是。”这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论技巧,我确实比不上你。”
“不,我被你的演奏感动到了,你无愧于第一。”
两个男孩相视一笑,他们都不是注重名次的人,却享受站在台上独奏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
当晚,为犒赏近来辛苦练习的景吾和征十郎,以及感谢忙于指导、改编的榊太郎,雅史订了一家法国餐厅庆祝。熏理则用自己的方式感谢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在用餐期间送出。
给两个孩子的是Delafee巧克力,赠予榊太郎的则是进口原装大碟一套。尽管不是什么奢侈品,但毕竟重在心意。
“敬我们没有白费的辛苦!”熏理情绪高涨地说。
五个水晶高脚杯轻轻碰了下,大家将杯里的果汁或红酒一饮而尽。
她这么高兴自然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理由,征十郎终于可以少练一样乐器,利用多余的时间和她学习篮球~她已经忍不住想要调、教一番了。
与此同时,征十郎转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另外,不知从哪儿了解到消息的几个小朋友纷纷打电话向征十郎道贺,其中就有许久不见的大岛,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与崇拜。征十郎暗自感到得意,到底还是有些虚荣心的孩子,被同龄人夸奖赞美一句远远比得上老师一句无心的鼓励。
挂电话前,大岛兴致冲冲地问征十郎是否愿意利用一天暑假时间和他出来玩。心情很灿烂的他没多做思考便随口答应下来了。
“那这周六就约在台场那边见吧!十一点可以吗?”
“好的。”
“恩恩,就这样,后天见!”
对方满心欢喜地与他约定好后挂了电话。
☆、第三十八章
征十郎对东京的概念仅限于母亲常带他转悠的几个区域和详细的Google地图。通过地图上的认知他能依靠周遭景物准确识别出每一条街道小巷的名字。
他让志川开到距离台场不远的某个隐蔽的角落,推门下车,凭借着自己的良好记忆步行到他与大岛的约定地点。
向来守时的征十郎看了看腕表,十点五十五分,提前了五分钟。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站在原地等上好一会儿,不料大岛先他一步抵达,望见他后欣喜地招手。
“久等了。”尽管没迟到,征十郎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我也是刚到。”
他们聊了会儿小提琴比赛的事,大岛再次恭喜他荣获第一。之后又交换了剩下一个月的暑期计划,两人边交谈边往一家奶茶店走去,气氛还算得上惬意愉快。
征十郎故意将那日被初中生拦截的事儿忽略不提,毕竟他也没有证据证明大岛是目击者。哪怕他真的目睹了经过,正如熏理所说,看起来胆小懦弱的他肯定被吓坏了,自然也顾不上征十郎。
早前他询问父母是否能与同学出去玩,熏理举双手赞成,而雅史也没表明了不同意,只是在听他道出这个同学的名字后轻皱了下眉,这个为逃过征十郎眼睛的小动作实在耐人寻味。
难得与称得上普通朋友的同龄人出游,征十郎回过神,将心中的疑惑或是不快抛到爪哇国。
暑假期间温度节节攀升,但抵挡不住青少年们出游的好心情,作为娱乐设施聚集地的台场人满为患也是意料中的事。征十郎与大岛并肩跨越马路,穿着形形□□的鞋子的脚几乎完全盖住了斑马线。他不习惯面对人山人海此景,只想快点逃到奶茶店吹凉气。
抵达奶茶店后,迎面而来的凉爽空气让他晕沉沉的脑袋清醒不少。他瞄了眼墙上的菜单,随意点了一杯抹茶冰沙。大岛则花了至少两倍的时间考虑,磨磨蹭蹭地在红豆味和芒果味之间做选择。
征十郎正打算掏出钱包付款,大岛却及时拉住他。
“赤司君,我请你喝!”
“欸?这不太好吧。”他不着痕迹地挣脱开那只手,自顾自地掏出需要付的钱数。
“不不,就当是为庆祝你拿了第一!”
大岛有些着急了。征十郎不太明白他为何自愿请客,这在小学生中都很少见。而他再三借着“比赛拿冠军”的借口牵制着征十郎,让他不得不妥协。
征十郎的眼神再次触及菜单,他扬了扬下巴,在大岛的注视下点了两份华夫饼并付上两人份的钱。
他拒绝外人的馈赠,一是熏理教导他AA制的好处,二是雅史告诫过在确定对方目的前不要积下人情债。
大岛对此哑口无言,一脸委屈地捧着盘子找了个清静的靠窗位置坐下。征十郎在他的对面落座,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
大岛问征十郎有什么想去参观的地方,他摇头随口说着随便。前者兴致高涨地说要去位于东京湾的彩虹桥、LEGOLAND、科学未来馆、杜莎夫人蜡像馆……
“对了对了,还有日本版自由女神像,你一定没看过吧?真是太酷了!”他从店门口拿了一本旅游指南,指着里面的图片道。
征十郎听得一阵头昏脑涨,他只对科学馆提得起兴趣,“一天怕是参观不完,不如去具有代表性的地方。”
果不其然,大岛询问起他的意见,他立刻报出自己中意的项目,大岛戏谑地打趣一句“不愧是学霸君!”
征十郎如愿以偿,他们吃完冰后搭车匆匆赶往科技馆,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大岛光顾着游玩和拍照,比起各种科学现象的介绍和发展史,外星人的模拟标本和天文馆的天花板上的星座似乎更吸引他。而征十郎学习观摩一圈下来,吸收了有关国内尖端科学技术的新知识,最让他惊叹的是本土智能机器人发展水平,无愧于“机器人王国”的称号。
“赤司君就像一块海绵呢~拼命吸收知识。”大岛笑道。
事实上征十郎是求知欲旺盛到极致的孩子,家中的藏书逐渐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但可以让他用来亲身体验的自由时间又少得可怜,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参观完科技馆后已经是四点多,两个孩子都被要求在天黑前赶回家,大岛提出了去他家吃饭的提议。
征十郎是没什么不便,反正只要他打电话联络志川,尽职尽责的司机会随叫随到。但两手空空的他被不算熟悉的同学请到家中做客,怎么也说不过去。
大岛对此却毫不在意,“来吧来吧~反正一直都只有我和母上在家,也挺无聊的。”
“……可以么?”他微微一怔,这句话信息量略大啊。
“嗯!我经常和母上提起你,她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纯良无比的征十郎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电车上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彼此没有目光交集,除了大岛会时不时地挑起话题试图与他搭上话。
征十郎浑身不自在,小心地往窗边又靠了靠。他们之间的角色颠倒,起初是他接近大岛告诫他不要翘课,现在反而变成对方主动亲近他。
难不成……大岛是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
征十郎抱有怀疑的态度,从某方面来说暂时失去熏理陪伴的他感到缺乏安全感,几乎到了一种神经质的地步。
大岛家境不错,但比起冰帝国小部的其他富家子弟而言,这幢位于中薪阶层住户小区的三层小洋楼未免太「庶民化」。
“抱歉啊,我家挺小的……肯定比不上其他同学的居住环境。”还未进门他就对征十郎,征十郎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出门迎接他们的是位长相普通的中年妇人,年龄大约在三十几岁,脸色苍白、下巴尖削,深陷的眼窝下留着明显的青色痕迹。她不比熏理大多少,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朵即将走到岁月尽头的凋零的花。
征十郎也不确定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他只知道第六感不会骗到自己。
大岛夫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完全不觉得见到儿子带同学到家中做客有何不妥,这样征十郎稍稍放下心。
大岛恐怕是提前和他母亲打了招呼,有些冷清的家里被重新打扫一番,空气中弥漫着家常菜的诱/人香味,一下午没吃东西的俩孩子这才发现自己饿到了极点。
晚餐是简单的秋刀鱼、米饭配味增汤,还有一些小菜。虽比不上赤司家厨子做的和食美味,尚且在征十郎承受范围之内……老实说,大岛夫人的手艺好像比熏理还要好一点。
她坐在他们对面,眉眼宁静地注视安静用餐的孩子们。
“友介在学校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真的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