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十郎自然知道,不成熟且不必为言行负责的小孩子往往比大人还冷漠无情。
☆、第三十三章
前几周发生的小插曲过后,征十郎总是在关键时刻有意无意地帮大岛一把,比如说体育课进行羽毛球练习要求组队时,他会故意拖延时间等其他人都找到伴,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与大岛做搭档。
多管闲事的做法让征十郎感觉蠢透了。他承认自己确实心怀怜悯之情,以至于这种举动变相成为了某种放低姿态的施舍。
好在作为班委的征十郎的劝告起了效果,自值日后大岛一次课未缺,尽管每天都是勉强赶在上课铃结束前匆忙跑进教室。
然而,不知不觉中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午休时间——
“赤司君,我买到了!这是最后一个炒面面包!”
大岛喘着气跑进教室,将手中的塑料袋献宝似的捧到红发男孩面前。正值午饭时间,大多数同学选择在天台或是绿化带边享受阳光边用餐,但征十郎和日吉喜爱坐在僻静的教室一角看书或下将棋。
不知从何开始,大岛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会留在教室与他们一起吃午餐,到后来甚至更加大胆,经常会塞些从食堂买到的面包或是自制便当里的鸡蛋卷给征十郎。
他对征十郎的称呼也从“同学”改为直呼其名。
他顺其自然的将默默给予帮助的征十郎当做他的「新朋友」。也许这只是一厢情愿,但征十郎碍于那灿烂的笑容,实在没办法狠下心一语道破。
日吉收起棋盘,尖锐的眼神不满地撇了大岛一眼。
“这、这个给你!”
“我……”征十郎有些为难。起初他还会笑着收下大岛特地为自己买的食物,回家前再偷偷将熏理准备的便当吃光光,那几天的晚餐简直犹如嚼蜡。“你吃什么?”
“我买了咖喱面包。”
征十郎无奈地接过塑料袋,熏理唯独忘了教他怎样对别人说“不”。
“以后就不要麻烦了,我母亲会给我准备便当。”
“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朋友嘛……”说到后来大岛的声音变得微弱,他还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
诸如此类的情况让征十郎万般苦恼。他不知以“母亲回来接我”的理由多少次拒绝大岛放学后逛小卖部的邀请。一是觉得和同龄孩子出去遇到紧急情况总是处理不当,二是他宁愿与熏理共度难得的两人时光。毕竟每日回家后写作业、练琴、去驯马场的必做功课就基本占满了他剩余半天的时间。
退一万步讲,若是按照「朋友」的评判标准,大岛不仅和他毫无共同语言,从各方面来看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经常有一些好事的同学询问大岛的事。依他们来看,征十郎和他就像两条永不交际的平行线。
征十郎纳闷了,依他多年来的经验,生活和学校里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是询问熏理怎么处理比较好,至于忙碌的雅史,他根本不会将小孩子的儿戏放在眼中。
于是,某晚入睡前他在熏理关台灯时拉住她的衣角——
“妈妈,我有问题。”
“……嗨?”她晃了一下神,心知他绝对是碰到了人际关系方面的难题。熏理在脑力快速过了一遍征十郎最近的反常举措和对话,“与那位大岛同学有关的吗?”
母亲对于孩子的事儿总是料事如神。
征十郎郁闷地点了下头,“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说看。”熏理沿着床边坐下,听他将事情从头到尾毫无隐瞒地倾诉给她,她不得不感叹小孩子的坦诚。
……
“听上去很棘手啊。”
“事情就是这样,您说我该怎么处理?”
熏理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没想到小朋友的世界也是如此复杂。大岛的做法颇有些献殷勤的意味,但三年级的孩子哪懂得人□□理?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将对自己友好的同学划到朋友圈里。
要说处理人际交往游刃有余的也只有典子了,熏理不知比她低了几个段数。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装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
这回总不能再说“静观其变”了吧?即使是征十郎也会开始怀疑她的烂招数。
“你的意愿是什么?”
“当普通同学就可以了……”
“那就试着学会善意的拒绝。”熏理习惯性地拍拍他的头,“一味的当老好人会很累,再说「友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熏理即使住了嘴,她估计征十郎最多领悟了话中的四、五分意思。
嘛,这种事果然还是得靠孩子自己去体会,长大后累积的经验多了,自然也就悟出其中的道理。
熏理帮他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关台灯前睹见他似懂非懂的表情,她的笑容莫名变得惆怅。
这孩子至少还会谈起「朋友」这话题,她的朋友在哪里?
与学校结识的好友断开了几年的联系,即便她现在闲下来了也没心思缅怀青春。时间和异地是两把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再强大的羁绊也终将会在无形间被截断。
——她将所有的时间倾注于「家庭」上。
熏理偶尔也会在适合伤感的深夜感慨人生,二十岁后的她从未为了自己而活过。
“有时候为了选择某样东西,你不得不放弃另一样……这是所谓的「机会成本」呢。”
“欸?”
征十郎无法察觉到她压低的嗓音中渗透出的无奈,他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似乎越听越迷糊。
“没什么,小征只要做个快乐的孩子我就放心了。”
快乐吗?
赤司氏的族人鲜少知道「快乐」为何物。即使有,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
征十郎几次面对笑容羞涩的大岛也无法狠心将那个“不”字说出口,但他不愿勉强自己,在这种纠结心里之下他索性和对方玩起了捉迷藏。
这几日在走廊上碰到了都要绕着走或是装作和日吉说话没看见对方,日吉对此表示震惊,难以想象他的头号劲敌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真的不可以吗?哪怕是放学一起走回家?”
面对那双满怀希冀的眼眸,征十郎再也找不到推辞的理由。
平时还能用“家里人接送”的理由敷衍过去,但他蓦地回想起熏理今早的提醒,她为赶一份很急的翻译稿不得不腾出大量时间,放学时不能接他回家。学校离家有接近半小时的路程,征十郎拒绝了志川管家派车接他的提议,上年纪的老人家还是好好歇息吧。
征十郎朝日吉投去求救的目光,对方只能抱歉地摇摇头。出生古流武术之家的他自由时间也是少得可怜,每天放学后都得赶回家与父亲门下的子弟一起苦练,他怎么顾得上征十郎?
“可是——”
“拜托……”
来了,大岛发起猛烈攻势!
征十郎受不住了,消失殆尽的耐心使他游荡在爆发边缘。大岛的某些行为简直就像扭捏的小女生,软绵绵的声线与他竹竿般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简直与老师学生中那个成绩一路下滑、整日逃学的叛逆期小学生的形象截然不同。
征十郎发现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正如雅史常言道,情商往往是通往成功道路上的决定性因素。
……可惜他领悟得太晚。
“好吧。”
他绝望地闭眼,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双眼发光的大岛。
征十郎粗略计算了一下,就大岛的居住地址与自家只有五分钟是同路的,也就是说出校门直走,走到第一个岔路口他们就要说拜拜。
真够奇怪的,他想。也许大岛就是个怪人。
五月正值梅雨季节,潮湿的天气带来不足以被称之为寒冷的凉意,无声无息的雨帘轻柔得仿佛没有重量。
一高一矮身着校服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征十郎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干脆让志川接自己回家。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氛,与大岛聊了些微不足道的功课上的问题,尽管对方成成绩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大岛见他没有顾忌,主动打开话匣子挑起当下孩童爱聊的话题,从新出的动画、卡片游戏到棒球,全是些征十郎不感兴趣或未曾接触过的内容,但他仿佛丝毫察觉不到他的不感兴趣似的,单方面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嗡嗡”发声。
其实他只是想说话罢了,尽管说出的话没什么意义。
乍看之下肩并肩的男孩子们像亲密无间的好友,征十郎却感到说不上的诡异。
很快,他找到了问题所在——
大岛对他的私人信息只字未提,倘若只是因保持着小孩子少有的警戒心而尽量回避倒也情有可原。
征十郎没想太多,一方面他也为大岛的保守而庆幸。不轻易谈起家世问题的大岛还懂得些分寸。
走到第一个小型十字路口,征十郎站定。
“我要转弯了。”
“啊,这么快……”大岛语气里满是失望,他不舍地向征十郎挥挥手,“明天见!”
那啥,明天是周末哟。
善解人意的征十郎没有一语道破,与他道别后转向左边。
——殊不知有人紧随其后。
霉运也是会相互传染的,在比小说还要离奇的现实中一天倒几次霉更是不足为奇。
征十郎便是怀着这样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面对眼前这几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别校的不良初中生。看那要吓唬小学生的架势就知道他们的目的。
抢劫啊……
很可惜,他从来不随身带钱包,也不觉得小学生身上带钱有何意义。
“看你的校服,是冰帝国小部的吧?有钱人家的孩子嘛。”
常见的开场白让征十郎算是尝到了新鲜,他略带嫌恶的蹙起眉,决定先敌不动我不动。
他的淡然不迫在初中生眼里却变了味,他们你推我攘笑嘻嘻地朝征十郎步步逼近,以为这红毛小鬼早就被他们吓傻了。
“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叫出来……”
“啊啊,小鬼还不知道「值钱」是什么意思吧?不如乖乖把书包交出来。”
征十郎淡淡扫过他们白衬衫上别着的校徽,是脑子抽风吗?哪有人干欺负小学生这档子事还戴校徽的?
他默默将他们的面容记下,快速旋转的大脑已罗列出十几条逃生求救方法。
他左右张望,这里是个僻静的角落,本来就很少有人会路过。只不过……
他良好的视线清晰望见二十米远的拐角处一双露出圆头的深褐色制服鞋。所谓目击者,往往也只会在事发之后将亲眼所见的事实藏在心中直到它烂掉。
征十郎郑重其事地将只有书本在内的书包递给他们,对方被他过于乖巧镇定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愣的。
“切,什么都没有……”认真搜查了每个口袋,除了教科书就是练习册,连偷藏的玩具和零食都没有。初中生们的失望完全暴/露在脸上,他们不该对小学生的书包抱多大期望。
“算了,走吧。”
他们随手将书包一扔,当它是不值钱的垃圾。
征十郎没理会他们,反而杵在原地凝滞不动,垂眼盯着被地面积水浸湿的书本。英语练字本翻到第一页,硕大鲜艳的A+也染红了他的眼眶。
虽然说没受伤就好,然而一旦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局势、一旦意识到外人眼中的他有多软弱不堪,一股自我厌恶的无力感便从脚底腾升,搅动着他的情绪。
紧接着,他听到匆忙远去的目击者的凌乱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小征还是很纯良的w 另外,大岛绝对不是CP!他只是个炮灰!
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写小清新校园风了!我热爱的明明是汉尼拔乙一那样的黑暗扭曲文艺血腥神展开S/M风啊【深沉脸】
☆、第三十四章
结束一天的工作,熏理揉着因僵坐在电脑前太久而发酸的腰,去厨房倒了杯凉水,一手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时钟上。
“已经六点了?小征应该回家了吧。”
征十郎今天静得不太正常,通常无论她工作多繁忙,他总会在放学后跑到书房和她撒会儿娇。
熏理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她轻手轻脚溜到三楼。
逐渐加大的雨势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席卷城市,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弹到屋顶、窗户上,足以想象这样的大雨维持一夜将会为排水系统增添多少负担。
爬了一半楼梯她才想起来,她今早忘了叮嘱征十郎出门前带伞……嘛,身为少爷厨的志川应该有提醒他。
轻推开没有上锁的门,透过那一道漆黑的缝隙。蓦地感受到从屋里传来的侵染着黑暗的宁静,使她差点以为征十郎不在里面。但她发誓自己听到了衣服布料与床单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敏锐的、属于母亲的第六感告诉她,征十郎现在心情低至落谷,然而他却不肯在这时找家长哭诉,分享他的小秘密。
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