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您确定?”
“对、对啊。看上去还挺有礼貌的,不知和那孩子说了什么,他便跟着他走了。”
“请问他们往哪里走了?”
“从那个门——”她思索了一阵,指着熏理身后的出口。
“谢谢!!”
熏理将购物袋胡乱地塞进包里,顾不上风度拔腿就跑——她真该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平跟鞋而不是高跟!
夕阳西下,黄昏将整座城市笼罩在阴影之中。熏理一股脑跑出百货大厦,却徒然迷失了方向感,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高楼大厦与繁忙宽阔的路口之间。
脑中仅回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把征十郎弄丢了……不,是征十郎自己和怪蜀黍跑了!无论怎样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熏理发誓雅史会置她于死地,而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究竟怎么回事!?”熏理懊恼地揪着头发。这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拐骗,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她刚准备拨通雅史的电话,手机就响了。闪烁的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人号码。
“喂,你是——”
“别紧张。”对方打断她,语气波澜不惊。“都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么?”
“……父亲。”一盆凉水瞬间从头到底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怎么,我就不能请孙子来做客?”
熏理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火冒三丈,她强压下怒火,自己本就不信任父亲。
“没有的事,只是您的请客之道让我诧异。”
“是我不好,等不及见小征十郎了。”对方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半丝歉意。“当然了,松原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亲自去松原家把孩子接走。熏理想抗议,却立刻把嘴闭上了。她听得出他话中隐约透露的威胁之意。
无论松原海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这趟是去定了。
熏理挂上电话后拦了一辆的士,钻进车内迅速报上一串住址,以至于司机没听清,只好耐着性子再报一遍。
脑中无时无刻浮现出征十郎的脸。她手中紧紧握/着手机(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表现),本想先给和松原海志关系较为亲密的典子,却始终没能按下号码。这时候拜托她也不能阻止自己去松原家亲自带走征十郎的事实。
熏理摇开窗户,清爽的风似乎能让她心情平复些。有几缕发丝黏到了嘴唇上,若是平时她早就想冲进理发店剪发了。
松原宅位于远离市区的市郊,风景秀丽的富人区人口稀疏,两米高的灌木丛将各式富丽的建筑物遮得严严实实。看惯了迹部和赤司那大得夸张的住宅后,她反而对这里的景色有了免疫力。相比之下松原宅是有些寒碜,但活跃于政治舞台的大人物还是低调点为好。
“不用找零了。”
熏理匆匆钻出车内,弹了弹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喷了点薰衣草香水。
深宅大院门口有管家早早守候于此,在他的带领下走了一段不算长的路畅,顺利抵达气势磅礴的正门。
松原家的主人一袭休闲装,挺直腰板笔直地站在玄关迎接他的二女儿。他双眼炯炯有神,满头浓密的灰发中隐约夹杂着几根黑色。松原海志身上有着属于成功者的镇定沉稳的气质,让熏理不由地提高警惕。
「呵,斯文败类。」
熏理从未对他产生过一丁点儿好感,他也并未履行过父亲的职责。
“好久不见。”确切地说,又是三年未见。
“是啊。”熏理竭力掩盖语气中透露的厌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操之过急。她将散漫的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
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气氛沉闷的会客厅。墙壁被漆成和门同样的深棕色,客厅里都是复古式的家居和摆设,显得古板又肃穆。沙发那边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让怕热的熏理当下就没了想靠近的欲/望。
“小征……”
熏理发现刚刚让自己担忧得差点心脏病突发的孩子正规矩地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钟表。这幅好端端的模样反倒让她咬牙切齿,硬是将肚子里一股怒气压下了。
她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看来回家后必然要教训他一番,再好好做思想教育。
“妈妈?”
他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欣喜,却很快黯淡了。他心虚地扭过小脑袋,不敢去看母亲发黑的脸色。
是他不好,刚跟西装男踏出一步他就后悔了,尽管对方全无要伤害他的样子。而他也天真的以为母亲会自己找来松原宅,他外祖父的家。
他从未近距离单独接触过祖辈,印象中那些老一辈的人都是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长者,但他们都对他很友好。尤其是自己名义上的外祖母,仅有四十多岁的她依然年轻貌美,从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可以轻易找到典子阿姨的影子。
小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而征十郎也不会想象得到熏理为此差点没抓狂。
松原海志硬是将母子俩留下吃晚饭,光看到餐桌上准备丰盛的晚餐熏理就猜到他们早有“绑架”征十郎的预谋。
两位访客和松原夫人分别坐在松原海志的两侧,难得见到孙子的松原海志笑逐颜开,甚至让管家开了一瓶1982年的珍藏酒。
熏理一边小口吃着西式餐点,一边开始怀念赤司家厨子做日餐的手艺,尽管她起初并不喜爱口味清淡的和食……习惯真是中可怕的东西,无形间甚至能改变人的习性和口味。
松原海志笑呵呵地看着夫人与熏理拉家常,时不时地也插/上两句话。熏理顶着他慈爱的目光,初次体验到何为“如坐针毡”。
她硬着头皮挺过了晚餐时间,当松原夫人询问是否有意留下过夜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实在太麻烦您了。”熏理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语气柔和地推辞道。
“哎呀,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见外了,要准备还不容易吗……”
“不用了,您看,家里都派车来接我们了。雅史不知道我今晚带着孩子来拜访,他会担心的。”Bingo!志川管家来得太是时候了!从她发短信到现在只不过短短半个小时,任劳任怨的管家就驾着车在门外等候。
松原夫人失望地点了下头,也没强留。
“你们关系真好啊,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只有松原海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没把话说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那么,告辞了。”
熏理逃也似的拉过征十郎往门口走。她的手心潮湿滚烫,直冒冷汗。
先不说松原海至是否先前派人一路跟踪他们,他突然转变的态度真是耐人寻味。难不成又发现自己不成器的二女儿有了新的利用价值,才特地选这时候和她套近乎?
熏理冷哼一声,垂眼盯着自己从来日本后就从未换过的手机看了半晌。
她有必要重新购买一部新手机了——越快越好。
“辛苦了。”她对志川说,满脸倦容地钻进车内。
征十郎委屈地发现母亲是真的怒了。他尽量装作乖宝宝的模样,往她身边蹭了蹭,熏理没理他。
一路上他们没说一句话,向来爱在车上打瞌睡的熏理也全无睡意,板着脸侧头望向窗外看黑乎乎的夜景。征十郎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周身散发的怨念气场,心想现在还是先别去触犯她了。等母亲气消了自然就会和好如初。
征十郎承认,这是母亲唯一一次对他发起冷暴力(冷战)攻势。他悄悄打了个寒颤,有点扛不住了。
☆、第二十三章
回家后,熏理主动提起要与耐心等候多时的雅史来一场父母间的严肃对话。一是她欠他一个解释,二是征十郎作为大家族的独子,家长一向注重他的学业与特长的发展却忽略了培养孩子防范意识,才会让今天这种事发生。
熏理抿了口凉水,眼神幽幽地向坐在书桌后的雅史那边飘。他双手合十搁在下巴处,似乎正和她思考着相同问题。
“今天是我不对。”她简单阐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决定先主动道歉。“但小征的行为令我吃惊。”
他点点头,“我也疏忽了,竟没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
“需要做点什么啊。”
在不清楚松原海志的目的的情况下,对家族间勾心斗角毫不知情的征十郎一旦被控制,就只会成为棋子甚至是牺牲品。这对赤司家来说简直不可容忍,无论是雅史或熏理,彼时他们正站在同一战线。
二人相继无言,但双眸对视的一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同的意愿。
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我去联系典子。”
熏理记得景吾最近正参加某个特殊训练营的教学,相信那边不会介意临时多个插班生。
“你……”雅史以为她不会这么果断的做决定,有些诧异。“不会心疼他?”
在他印象中熏理就是征十郎的避风港,曾多次看到他在被自己批评后会跑到她那儿寻求安慰。连雅史也不敢肯定自己对孩子的爱是否胜于她。
她耸耸肩,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句俗话叫「慈母多败儿」,确实有几分道理。”
曾看到这样的故事:母鹰会将雏鹰啄出巢外、挤下悬崖,为了逼迫雏鹰自己学会拍打翅膀飞翔。熏理一度无法理解母鹰的做法。当她作为母亲要面临抉择时,熏理豁然开朗。
心疼,却偶尔也要强迫自己放手让征十郎独立成长。
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他又怎么能守护他生命中所珍爱的人和事物?
哪怕会跌倒受伤,正是挫折让他学会自我防范、看穿世间险恶。
“我们一直以来将他保护得太好。”
雅史若有所思地得出结论。不可思议的是,让他认清事实的则是能力曾一度被自己怀疑的熏理。
……
另一边,征十郎完全不知父母进行着怎样的沟通,感到五味杂陈。
第一次被熏理冷落的他甚至还没得到晚安吻,就被志川管家劝去睡觉了。他有过去偷听父母谈话的想法,可他们在一楼的小书房,万一被逮到那可就不光是「被冷落」了,他会遭到更严厉的处罚。
征十郎默默地蜷缩在大床一角,眼神中流露出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但熏理在松原家找到他时瞬间爆发的感情深刻印在他的脑中——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松了一口气,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也许他该做点什么?去平息母亲的怒火。
他需要的是——
“一份道歉书。”他喃喃自语,心里打定主意后便动作极轻地爬下床,走到小书桌前拉开椅子,点亮一盏橘黄小灯。
他专心致志地坐在桌前,从新的作业本上撕下白纸,捏着她之前为他削尖的铅笔开始写检讨。
翌日,征十郎趴在书桌上过了一夜。导致他醒来时感到颈脖发出一阵强烈的酸痛,让他恍惚以为自己骨折了。
志川管家已经在敲门了,征十郎手忙脚乱地将道歉书折好,塞在枕头底下(真幸运,通常只有熏理进来整理他的卧室)。穿着睡衣的他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早安,志川管家。”他顺便瞄了一眼时钟,才六点?即使在家教严格的赤司家,小孩子也被宽容地允许在假期睡到九点。
“不早了,小少爷。”志川清了清嗓子,“告诉您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您将在十分钟后启程前往景吾小少爷所在的训练营,进行为期十天的特殊训练。”
“?”
征十郎直接变成豆豆眼。
鉴于时间问题,志川没有多做回答,只是等他洗漱完毕后去车上再说明详情,连早餐都是在路上解决的。倘若不是昨天和母亲闹了不愉快,从未有过此待遇的征十郎本来还觉得这是个挺有趣的经历。
“志川管家……您确定我们现在就走?”上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赤司宅,“我还没和爸爸妈妈道别。”
“不需要,参加训练营本就是雅史少爷和熏理少夫人的提议。”
征十郎意识到这是变相的惩罚——他和陌生人搭话被带走的下场。只是他不明白训练营和他的过错间有什么联系。
“但……”
“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志川自然是理解赤司夫妇的做法,但一直将小少爷当做家人对待的他是也于心不忍。
征十郎失望地叹了口气,任命地坐进车内。
这一分别,就是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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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十郎与景吾所在的训练营专门针对这帮出生于上流社会家庭的世袭子弟,年龄从五岁至十岁不等。不同于单纯提高学业成绩的普通加强班,训练营的模式更符合童子军。由专家级别的人物传授应对各种紧急情况的方法,从最基本的溺水、火灾到严重的绑架劫持,为的是让这些掌控着日本未来的后起之秀懂得自我防范和保护措施。
训练营每年只在七月底至八月初开办,连举办地也极其隐蔽。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