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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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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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说笑了,掀起腥风血雨的,是将军这样的男人才对吧?”



息衍沉默片刻,“去年,我在秋叶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就在清冶湖边。不是什么很大的房子,但是全是没有漆饰的松木建构,白绵纸糊的门窗。木质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气,冬夏都很干爽。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枣子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清冶湖你知道的,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阳升起,则是淡蓝。有没有兴趣去住在那里?”



“只要我告诉你苍云古齿剑的所在,你就可以送我回北方,一生一世都不用回到这里,是不是?”



“我会为你办好新的行牒,晋北国对于天启的皇帝而言就像是化外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你的来历。你们生来不就是该像云一样在空中飘流么?无论天罗还是天驱,始终不该有任何的人拴住你的脚。”



女人笑了起来。她一笑,就像是晚来的春雨打落满树的花那样,点点滴滴都是春情,“将军为我买了房子,帮我离开这里,在晋北那种苦寒之地居住。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空,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意怜奴,来看我一下,少住几日呢?”



“大概不会。”



“以前倒是也有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难道将军是个薄情的人,要让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么?”女人还是笑。



息衍也不生气,“园子里的那些花,一生只开一度,你刚才自己说的。”



女人不笑了,低下头,“就算我愿意,幽隐怎么办?”



“放弃吧,你难道不明白,那个孩子根本不像他的父亲,他没有他父亲的勇气。而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已经是百里景洪的了。在野心家的手中,绝不会有真正的天驱成长起来。”



女人冷冷地笑了,“真正的天驱又如何,是真正的天驱下了对我丈夫的格杀令,而百里景洪最后收留了他的儿子。”



“百里景洪为什么收留幽长吉的儿子,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的百里景洪,绝说不上什么宽仁慈和的君主,他每做一件事,必有所图。你是寄居在虎窝中求生。”



“虎窝……世上哪里不是虎窝?”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息,“走吧,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也沉默起来。



许久,她低声说:“我会仔细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剩下的时间不太多了,苍溟之鹰已经决定动手,我们把日期定在九月初四,那天夜里会有一辆黑色的油蓬马车等在紫梁街东口的凰月坊口,我和苍溟之鹰都会在那里。”



“你们两个人怎么能闯东……”女人说到这里忽地煞住。



“东宫祖陵,是么?”息衍的声音从轻纱那边悠悠地传来,“其实无论是我或者苍溟之鹰,早就确认了那柄剑的位置,龙血骨结咒印只要还在,一般人就别想踏进咒印的剑圈。下唐还没有能够把它移走的秘道大师吧。”



“好吧。为什么是九月初四?初三是你的生日。”



“我还想生日的晚上好好地喝醉一次,人生在世,能过的生日不过百数,错过了可惜。”息衍笑笑,“我等你的消息。”



女人不再说话,起身走出了雅座。



她走到楼梯边,听见了背后的声音,“瞬卿。”



“将军还有什么事么?”她停下,并不回头。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对你的背影那么熟悉。仔细回想,每次我们有约都是我去看你的背影,”息衍摇着头,笑了笑,“所以我想看一看你回头。”



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许久,而后缓步地下楼,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书馆内的喧嚣还在继续,一段《惊龙传》说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帘子一掀,黑衣的客人走了出来。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伙计牵上了客人的黑马。客人翻身上马,黑马驮着他,慢慢地消失在小街的另一侧,他啜饮着罐中的米酒,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风来,一树的花纷纷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女人的头发和裙裾上,像是染上了,再不落下。女人的手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指间夹着银色的短刃,卷曲的刀头带着森冷的弧度。她凝视着刀锋的一线光,再看向小街的尽头,那个背影已经不在了。



“息衍,也轮到我看你的背影,”她轻轻说,“这样我们终于算是扯平了。”



十五



成帝元年,九月初三。



有风塘。



夏末秋初,桐树绿得发黑,黑压压的树荫笼罩着整座宅子,息衍坐在窗前,抽着烟杆,看着水草茂密的池塘。



息辕站在他身边,“叔叔,今天听莺舍的饭局可是朝中诸位大人凑的份子,下唐国三公九卿到了十位,叔叔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帮我回了吧,我今天要等一个人。”



息辕怔怔地看了叔父一阵子,只觉得今天的叔叔有些异样。武殿都指挥使息衍等过什么人?大概只有国主吧?



“息辕,我的花都谢了么?”



“没有,菊花就要开了,我今天早晨还去上肥浇水呢,今年的菊赏大会,我们的菊花一准还是第一。”



“哦,”息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一圃紫琳秋呢?”



“紫琳秋谢了啊,紫琳秋不比菊花,花期太短了。不如明年改种一圃芍药吧。”



“息辕,你说有没有比南淮城还要暖和的地方,终年种花都不谢,总是姹紫嫣红。”



息辕抓了抓头,茫然了许久,“比南淮还暖和……大概只有越州了吧?叔叔想去越州?我可听说那里蛇虫横行,还有瘴气,有巫民下蛊的。”



息衍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东宫,西配殿后的小屋。



吕归尘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看见女人托着腮坐在窗口,窗台上摆着两盆紫色的花。



“苏婕妤,我是来还上次借的书,我都读完了。”他恭恭敬敬的说。



女人接过书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都看完了?”



“读完了,路夫子夸我最近有进境了。”



“你本就很努力,”女人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我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希望像你这样。”



吕归尘不好意思起来。



“婕妤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他小心地问,女人夸奖他的时候还带一点笑意,可是他觉得那一丝笑重重地压在心上,真是不舒服。



女人微微愣了一下,笑了,“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想做一个决定,可是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还是想不明白。”



“决定?”



女人扭头看了看他,西斜的太阳在她的脸侧投出半透明的华丽侧影。



“孩子,你说……”女人迟疑着,“一个人一生,能喜欢多少人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想为他们做很多的事情,不管多苦,都是开心的。”



吕归尘抓着头想了想,“有阿爸、阿妈、大合萨、苏玛、姬野、羽然……还有姆妈有阿摩敕有……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



女人笑了,“太多啦。人心哪有那么大,只能喜欢区区的几个人而已,你有没有过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得让你想要一生都跟她在一起?”



“有啊,”吕归尘点了点头,“我小时候想,要是我长大,就要娶诃伦帖姆妈……”



“姆妈?”女人愣了一下,“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巴莫鲁叔叔说诃伦帖姆妈将来嫁人了,就不能做我的姆妈了,她要去跟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养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吕归尘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好意思地蹭着地面,“我想要是我娶了姆妈,姆妈就可以一生都跟我在一起了。”



女人又笑,吕归尘觉得从未在她脸上看过那么多笑。



“后来呢?”女人拉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明白过来的?”



“后来……后来姆妈死啦,”吕归尘的神色黯然下去,“永远都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可怜的孩子……”



吕归尘又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好了,我还有阿爸阿妈还有苏玛。后来阿爸派了英氏夫人作我的姆妈,英氏夫人对我也很好。”



女人愣了一下,“那……你还会想起诃伦帖姆妈么?她一个人死了,很孤独,很寂寞的啊。”



“我想啊,所以第一次我怎么都不愿意叫英氏姆妈。可是总是想总是想,诃伦帖姆妈也不会活过来。我现在想的已经少啦,虽然我有时候也怕……”吕归尘也爬上窗台看两盆紫花,“怕慢慢的我都把姆妈忘了。”



“你不会忘记的,”女人摇头,“有些事总也不会忘。”



“婕妤也是想起什么人了么?”



“是啊,”女人点头,“以前有一个人,我想只要我还有一天生命,就愿意跟着他去天涯海角。可是他死了。我总是梦见他,觉得他的声音还在我周围。现在我想离开,可是我害怕他的魂还留在这里,游荡啊游荡啊,找不到我,会很寂寞。”



她轻轻摇头,似乎想甩开什么,“很寂寞……很寂寞。”



“你可以回来看他啊,”吕归尘说,“我想过要是我回到草原上去,我要为诃伦帖姆妈起高高的大坟,我会每年春天都去看她,那时候爬地菊开了,金黄金黄的,一眼都看不到头。诃伦帖姆妈很喜欢的。”



“这样就可以了么?”



吕归尘低头下去,“大合萨对我说,不要总是悲伤,其实我将来也会变成他那样的老头,那时候就都忘了。虽然我不想忘,可是诃伦帖姆妈也对我说过,人总要活下去的啊。其实总有会很多事是开心的,我开始来南淮,以为我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我也有两个朋友了。”



“朋友……”女人低低地叹息,“真是傻孩子,要是世上的事情都像那么简单就好了。”



“婕妤为什么那么忧郁?”



“你也很忧郁啊,孩子。可是,在这里呆一天就要开心一天,既然你有很好的朋友。”



姬野和羽然的样子一下子浮上心头,吕归尘使劲点了点头。



“要学会照顾自己,活着就是开心啊,”她淡淡地笑了,“你说得对,即便是能够看见早晨的阳光,不也是件很好的事么?”



她摸着吕归尘的头,用脸轻轻在他脸蛋上蹭了蹭。



吕归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淡淡的话里有着离别的意味。



“叔叔,门外有人投书。”息辕快步进来。



他疑惑地凑上去,看见的是一幅墨迹淋漓的山水,画的是一片如镜的大湖,湖边有一栋小屋,开窗对着湖边。正是潮湿的天气,墨色还没有干透,隐隐的有水光在画上泛起。息辕不懂画,只觉得那是一幅很干净很遥远的景色,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景色。



画边有一行纤细的小楷:



“窗外雪覆山,



千秋出平湖。



林深无旧客,



坐看霜满路。”



息衍无声地笑了起来。



“叔叔,这个是……”



“这是晋北国的景色,画的是枣林中的一间小屋,窗外对着的是清冶湖。”



“叔叔去过?”息辕诧异地看着叔叔。



“去过,”息衍笑笑,“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对了,诸位大人那边的席推掉没有?”



“正要出门去各位大人那边解释。”



“别推了,醇酒美人红烛夜宴,又是生日,我去赴宴。”



“叔叔不是要等人么?”



息衍笑着摇头,“怎么都是个傻小子,人已经来了,在这幅画里。”



息衍大步地出门而去,息辕使劲地看着那幅画,想要看出什么究竟来,才隐约觉得,窗边的墨迹是一个倚窗看湖的人影。



姬野坐在一根挑出的长枝上,借着树枝的弹力起伏。他带了一壶水,洒在他的枪刺上,拿了块磨石打磨虎牙的枪锋。



“姬野你别晃,我们都会掉下去的!”比他更高的树枝上,羽然青色的裙裾垂下来几乎扫到他的头发,羽然用赤着的脚在他头上踩了踩。



吕归尘和羽然并坐,紧紧扶着自己屁股下的那根树枝,有些紧张。他一贯地怕高,只是拗不过羽然,被拉上来陪她远眺。



姬野做势要去抓羽然的脚。



羽然一下子就收了起来,蹲在树枝上低头对他吐舌头,“摸别人的脚,脸皮比城墙都厚!你又在磨枪,干什么去?”



“我马上要离开东宫了,将军今天下午下令说,所有禁军明夜都可以休息,准备后天的演武。演武我就去不了了,幽隐给我留了一个字条,说要跟我最后比一场,就在明天晚上。”



“你真的要跟死人脸试手?谁赢得了谁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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