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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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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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们在这里放风筝的,怎么样?”姬野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我不喜欢读书,喜欢放风筝!”



“早就知道你会跳出来!父亲说了不许跟她们家来往的!”昌夜指着哥哥的鼻子。



“来往不来往干你什么事?现在说放风筝的事情。”



“风筝的事情我说过了!”



“喂!那么霸道啊?你也是这家的,他也是这家的,你说话就算数啊?”羽然直凑到昌夜面前,她的肌肤在阳光下是奶白的,淡淡的有木香传来,昌夜的脸隐隐有些红,他出来找这个麻烦,大半是为了在墙头上看见这个女孩。



“这是我们的家事。”昌夜很不高兴她这么帮姬野说话,他上前一步想把羽然拨到一边去。



羽然露出戒备的神色,一把打落了昌夜的手,除了很熟悉的人,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碰到身体。



姬野闪到了她前面,把羽然拦在背后,抓住昌夜的手,“你敢动她?”



“哼!”羽然趴在姬野背后对昌夜做了个鬼脸。



昌夜的手像是被钳住了,他羞怒起来,指着姬野的脸,“你凭什么护着她,你跟她算什么?也不要脸,以为别人多看重你么?”



姬野愣住了,退了一步。



“偷着跟叛贼家里来往还敢出来说话?这地这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是父亲的,你有什么本事帮她说话。指望人家领你的情,将来还嫁给我们姬大公子啊?”昌夜得意于自己藏而不露的恶毒。



“她……”姬野的神色忽然变了,他紧紧握着羽然的手,反逼上一步,“她就是我的!又怎么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羽然被他抓着,脸上血色翻涌着,男孩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场面了,狠狠地一把打落姬野的手,“谁是你的?”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几个男孩也追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呆了一下,昌夜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



姬野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



姬谦正终于请用了家传的竹鞭。



他并非一个好动武力的父亲,可是听了昌夜的告发后,已经平息的对那个老者的敬畏又开始困扰姬氏的家主。他觉得长子简直是个不祥的人。



竹鞭一再地抽打在姬野的背上,伴随着姬谦正的喝骂:“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养你简直是我姬氏一门的不幸!将来如果我们姬氏亡在我之后,一定是你这个孽子的罪过……”



姬野一动不动地靠在桌子上,静静地凝视着父亲。他的目光不像是愤恨或者畏惧,却更像是不屑,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大怒的姬谦正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喝令所有人离去,只留下姬野一个人在前厅里。



冷月清风,一片寂静,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姬野抱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屋顶上。



“姬野,姬野……”好像还有人在背后小声呼唤他。



迟疑了很久,姬野还是回头去看了,那双深玫瑰红的眼睛竟然真的又在他背后。



“有人……打你了……”羽然吃惊地看见姬野脸上被竹鞭抽出的血痕。



“没有关系,”姬野拨开了羽然摸到他脸上的手,“过几天就好了,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出来玩。”羽然不好意思说她跑出来看姬野。和她猜的一点不差,姬野就在他们第一次夜遇的屋顶上坐着。她挪动着屁股,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姬野坐得近一点,可是姬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好意思,于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



羽然愣了一下。



“你再也不要理我了,我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没什么用……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昌夜说得对啊,”姬野低低地说,“我会读书写字,也都是你教给我的。”



“你说什么啊?”羽然恼怒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姬野有时候也会那么婆婆妈妈的。



犹豫了一会,姬野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只是不小心就说了……”



“没什么了,”羽然说,“你和我去湖边看彩船吧。”



“夜深了,彩船也没有灯了。”



“那看湖水也可以啊。”



“夜里有点冷,”姬野说,“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我不觉得冷啊。”



“可是……我有点困了,我想去睡觉了。”姬野站了起来。



羽然的耐心终于到头了。小女孩恼怒地跳了起来,指着姬野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我就是跑掉了一下你就不理我,我还夜里偷偷跑出来看你呢!”



姬野用他黑而深的眼睛看着羽然噘起了嘴巴。



终于,羽然在姬野的目光下让步了,她拉了拉姬野的手说:“好了好了,我就是你的,可以了吧,就是你的好了。”



姬野呆呆地看着羽然,好像完全没有反应。



“这都不行啊?”羽然急了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我都算是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啊?你最蠢,最小气,最没礼貌,还当众让我丢人,你把我的蝴蝶风筝踩烂了,你还弄丢了我喜欢的那支簪子,你把我们偷的枣子都一个人吃光了……你……可我还是深更半夜地跑出来看你啊,我要是被爷爷发现了,会挨骂的!你就这样对我啊?”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就是个傻瓜、犟驴,一根又粗又笨的柴火!”



她挥舞着胳膊,在屋顶上跳起来,落下去,几乎踩碎了瓦片。



可是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喊,怎么挥舞胳膊,姬野都没有说话。这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星光。



羽然最后也安静下来,两个人默默地相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羽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姬野没有再提过那次的窘迫,而后二十年过去有如瞬刹的流水。



直到大燮神武六年,羽烈王高坐在太清阁的临风处宴饮,对“燮初八柱国”之一的谢太傅说了这段往事。



帝王端着杯盏眺望远处,“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这个茫茫的世界上,竟然可以有什么东西只属于我,而不属于昌夜。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下了决心。我不要做弟弟的副将,我要做自己的事。如果羽然会和我站在一起,那么漫天诸神也未必都只眷顾昌夜,我要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马后。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马后!”



太傅沉吟良久,苦笑着说:“这话可以流传下去么?”



帝王微笑,“太傅怎么想?”



太傅思索了良久,“八字而已:可敬可畏,可憎可怖。”



羽烈王点头,“既然是这样难得的可憎之言,那太傅为我笔录,就在青史上传下去。”



谢太傅辞世的时候,这段笔录公诸于世。史官录入了《羽烈帝起居注》。



那时正是敬德帝姬昌夜在位。皇帝阅稿后勃然作色,三个月里斩了史官十七人。可是第十八位长史依旧把这段话入了《羽烈帝起居注》呈上。



“爱卿不怕死么?”敬德王问长史。



“是非公论,史官只取真实而载录,”长史道,“先帝和陛下是亲兄弟,先帝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比臣子们更清楚,这段话的真伪陛下心里知道。臣能活多久?可是史官代代,下笔如刻金铁,不漏言,不妄语,世代家风,不能毁在臣手里。臣不改,陛下杀了臣吧。”



敬德帝沉默良久,伸手比刀形,在史官的脖子上虚砍一记,而后负手离去。最后这段话和羽烈王的其他手稿一起被印行,公然陈列在古镜宫的书架上。



“他的余威尤烈啊!”又很多年以后,敬德帝对那个史官说,“你们没有错,这话是他特意留给我听的。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愤怒不甘,冷眼对人,可是谁会知道,这样的人最终可以一统天下呢?”



没有人会知道,因为他总是低着头,所以无人看见他眼底的孤独。



此时此刻,遥远的中州高原上,沉默的骑军打着豹子的旗帜迤逦前进。



一泓圆月在旗帜间隐现,十岁的少年揭开车上挡风的皮帘子,默默地看着月色。年老的女奴急忙上来抢着合上了帘子,“世子啊,天气还凉,你身体也不好,可不要被寒气吹到了。”



“不会的,”少年笑笑,他的脸色苍白,“原来东陆的月亮,和我们草原的,是一样的。真的是一样的呢。”



女奴陪着笑,“唉,月亮还能不一样?盘鞑天神只造了一个月亮给我们啊。”



“一样的就好,”少年低低地说,“这样就能和阿爸阿妈,永远都看一样的月亮。”



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吱呀声吞掉了他的话,驿路烟尘,命运中的第三个人正踏着千里的长路,从草原之国去向下唐的南淮城。







姬谦正对长子终于还是无能为力。



姬野被家法竹鞭狠狠地责打了一顿,足足半个月身上的伤痕才消退。可是那个女孩子的身影还是三天两头地出现在姬家大宅的旁边,每次墙外响起竹哨或者呼唤的声音,姬野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飞跳起来从后墙上翻出去,姬谦正追也追不上。



起初他还想过要用竹鞭来威吓儿子,可是每当他举起竹鞭,姬野就会退后一步,屏足气息,用劲道灌满全身的肌肉,准备迎接父亲的鞭打。而后父子二人一个高举竹鞭,一个准备挨打。这样的情形总是以姬谦正长叹一声摔门而去告终。



姬谦正悄悄地尾随了两次,这才稍稍放心。羽然和姬野两个人就只是玩,偷果子,捉蜻蜓,看烟火,斗蟋蟀,再不就是百无聊赖地在墙头上走来走去。很偶尔的,羽然会教姬野识字,这是姬野最安静的时候。姬谦正想都不敢想,长子竟然能够安心地坐几个时辰,听别人说那么多的话。



不过,只要姬野不和那个神秘的老人有来往,姬谦正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虽然不是他们的成员,可是姬谦正深深知道这个组织的力量和铁一般的规矩。



此外,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不能分神。



南淮城外,阳泉酒肆。



阳泉在南淮的西面,是个乡下镇子,起这个名字的酒肆也不大,在城郊的一片桦林外,是进出林子打猎的猎人晚上回城喝一口粗酒的地方。不到落日的时候就总是空荡荡的,往往一个人也没有。



一身黑透的长衣,一条白色的腰带,唯一的客人坐在向阳最好的一个位置上饮酒,就着一碟卤汁豆干和一碟盐水花生。



掌柜端上一碟粗盐腌菜,堆了点笑容,“再坐一坐,家传的腌菜,下酒最好,不收钱。”



黑衣的客人看了一眼,“都是大盐粒子,难不成被咸死?”



掌柜笑笑,“还有碟子水呢,白水洗了吃,不咸。”



他转身退了下去,客人在下午绵软的阳光中好奇地夹了一条腌菜,在水碟里涮了涮放进嘴里,嚼着嚼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他扬了扬手,“再来一瓶冰沁的葫芦酒,下这个好腌菜。”



掌柜笑得更欢,捧了一只白瓷的瓶子上去,任客人自己斟饮。他退下来的时候,正碰见帘子一扬,帮佣的伙计匆匆地冲了进来。



“教过你做事要有个小心,赶着下葬么?”掌柜猛一瞪眼。



“大主顾,可是富贵的大家,”伙计把窗户上的竹帘掀起一线,“可是人家不进来,却叫我把这张名刺呈进来。我们这小店,哪能接人家的名刺啊?”



酒肆门外只是一条简单的乡间黄土道,这时候道上却停了一顶精致的竹坐辇,一个青色华服的儒士带着四个家奴,一动不动地长揖,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家奴手中的精致匣子似乎是礼物,烫着真金的花纹。



“一边去,”掌柜推了伙计一把,“这是送给我们的名刺么?白长那么大的个子,却不知道长眼。”



他把名刺放在一只木盘里,捧到了黑衣客人的桌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奉上。客人嚼着一条腌菜,嚼了许久,低低地叹息一声,接了名刺打开,低声读了出来:“故帝都大鸿胪卿姬澜之子,前帝都少府副使姬谦正,谨拜御殿羽将军息先生阁下安康……”



他摇摇头,自己揭开旁边窗户的竹帘,“姬先生?请进来说话。”



姬谦正步伐轻捷,站在客人的桌边,恭恭敬敬地整理袍袖,正要拜见。客人却递过了一条长凳,“姬先生不必多礼了,乡野店铺,没有什么好桌椅,招待本就不周到,礼节也免了吧。如果不觉得野酒太粗劣,就喝一杯,这里的腌菜,倒是一绝。”



姬谦正不敢怠慢,侧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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