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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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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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做,只是不甘心我们那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现在金帐国初和淳国结盟,盟约未必多么稳固,还有挽回的机会。可是斩了尘少主,从此两国就是死敌!国主是明白的人,不该看不透这些,这个决定,做得草率了。”



“那……父亲肯听将军的话么?”



拓跋山月摇了摇头:“国主若是肯听我的进言,早已经坐在这里了。我现在等的,其实是息衍。”



“息将军?”



“如果下唐国内还有什么人能够挽回这场局面,那个人一定是息衍。他是御殿羽将军,皇室册封的伯爵,尘少主是他的学生。他站在这里,国主应该会出来见他一面。我已经派人送信去有风塘,以息衍的性格,大事上他拿得准,不该无动于衷。”



“对对!”百里煜忽地振作起来,“将军说得是,息将军我是知道的,他若是知道,绝不会不管尘少主!”



他的话音还没落,听政殿外传来了沉重急促的声音。



拓跋山月脸色微微变化,疾步走到门边。一名亲兵满脸热汗,半跪在拓跋面前,呼吸急促:“将军!有风塘那边的消息……息将军因为勾结朋党获罪,已经被囚禁在家中……鬼蝠营已经封锁了有风塘附近的半条街,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



“什么?”百里煜呆住了。



拓跋山月愣了一下,逼上一步:“获罪?这时候获罪?你们看到了国主的手令么?鬼蝠营出动的是谁?”



“鬼蝠营出动的是副将雷云伯烈,我们确实看到他持有国主亲笔的手令,加盖国玺!”



拓跋山月默然,百里煜如同被一道雷劈在顶门。



“息衍获罪……”拓跋山月低声说,“谁要绝我?”



他猛然抬头,百里煜禁不住退了一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拓跋山月的脸上横过一道狰狞,而后回复到面无表情。拓跋山月走到殿脚,那里陈设着巨大的铜制云板。



“将军不可!”内监慌了。



拓跋山月拾起木槌,用力敲击在云板上。云板轰然鸣响,声音贯穿了整个大殿,在暗夜之中遥遥地传播出去,只怕整个紫寰宫都会被这巨大的声音惊醒。内监来不及阻拦,只能狠狠地跺脚。云板是在前方战事紧急时臣子求见国主用的,历来下唐平安,这东西很少动用,只是陈列着作为礼器。内监记得最近的一次还是一个言官进谏,不得采纳,悲愤之下一头撞死在云板上。为此国主大怒,说言官的血玷污庙堂,下令把尸体抛在荒郊让野狗撕咬。



拓跋山月已经敲响了云板,结果谁也猜不出。百里煜觉得身上微微发凉,他隐约有种感觉,那一瞬间,他在拓跋山月脸上看到的并非对于国事的焦急,而是张牙舞爪的愤怒,和不甘!



拓跋山月用力敲击,一阵阵声如雷鸣。



通往后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紫衣的掌香内监捧着托盘,疾步来到拓跋山月背后,躬下腰,把托盘高高地举了上去。



拓跋山月从托盘里拾起一角信笺,缓缓打开。他微微抖了一下,而后呆呆地站在那里,持着木槌的手无力地低垂下去。百里煜凑上去看,那角信笺是从一封信上撕下来的,上面只有三个字:“斩,立决。”



三个字上押着一枚小章,是“三蠹”两个字,印泥红润如血,仿佛还在纸上缓缓地流动。



“将军……”他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已经被绝望占据了。



拓跋山月不再说话,摆了摆手,转身出门,只把茫然无措的百里煜留在听政殿里。



“主人!”年老的仆人巴察牵着马在宫墙的阴影里候着。



拓跋山月缓步走来,目光平视远处,手持一角信笺。



“主人,回去么?”巴察正了正马鞍,迎了上去。



拓跋山月站住了,没有回答,沉默得像是雕像。



巴察不再说话,低头静静地候在一旁。



拓跋把那角信笺扔在夜风里,用最冷漠也最森严的声音说:“百里家以妖魔治国,九州偌大,将成地狱!”







东宫偏殿。



吕归尘蜷缩在角落里,裹紧身上的衣服,冷得瑟瑟发抖。这间偏殿四面都是镂空花窗,夏天的时候百里煜喜欢在这里和路夫子下棋,吕归尘棋艺很差,只是跟在一旁看,凉风习习,悠然穿堂而过,舒畅写意。那时候他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被监禁在这里。不过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倒也不很害怕,透过窗格仰望夜空中的星辰,北辰的光芒如同铁色的利剑,它就要升到天心了,像是要从中央把天空划成两半。



“这是一个时代,”他记得那个总是藏在纱幕背后的老师说,“神给了剑柄,只看这世间谁能握住它。”



他曾经因这句话热血澎湃,可如今这个时代就要跟他没有关系了。他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想起来,其实这世间偌大,跟他有关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而已。百里煜说他是英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觉得自己既不像蔷薇皇帝那样可以开创一个帝国,也不像爷爷那样可以抵御外辱,他曾经梦想着拔出刀,保护他喜欢的那些人。他现在把影月用得很好了,能在殇阳关无数丧尸中杀出一条生路,可忽然发现自己毕竟还是个孱弱的孩子,保护不了什么人,更罔论家国。



就这样死了么?孤零零的,跟一切都永远了断了关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低低地喊了一声:“尘少主。”



那人悄没声地进来,把一个托盘放在吕归尘面前,转身想要退出去。托盘里面是一壶酒、一碗面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羊羹。吕归尘抬眼去看那个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



“方山?”他试着喊了这个名字。



那人站住了,犹豫了一刻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尘少主,是我。”



吕归尘没有认错,那是奉命伺候他的禁军都尉方山。他心里一直清楚方山被派来,名为伺候他,其实是监视他,却也能理解。方山性格懦弱,是南淮城里的世家子弟,参军想谋个功勋,却没有上阵搏杀的胆量,看见刀光就会吓得抱头鼠窜,也只能干些伺候人的活儿。不过自从殇阳关一战后,方山大概也觉得自己是管不住这个蛮族世子了,很少在吕归尘身边露脸,只每月初一来拜见一下。



“真是你啊,还麻烦你做这些。”吕归尘淡淡地说。



“回尘少主的话,我前半夜刚在家里睡下,这就被召来伺候尘少主,那些军士粗手粗脚的,怕是有所怠慢。”方山大概没料到自己被认出来了,有点手脚无措,胡乱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像是要掸去灰尘,“这里冷,尘少主要不要加床毯子?我让他们去归鸿馆里拿,都是尘少主用过的,不脏……”



“有点冷,”吕归尘说,“不过没事的,我就要死了吧,快死的人还怕冷么?”



方山抓着自己的衣角,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话来安慰吕归尘,只得低头行礼:“尘少主饿了吧,快吃了吧,我知道尘少主喜欢羊羹捞面,赶了厨子们起来现做的。”



“是最后一餐吧?”吕归尘点了点头,“辛苦方都尉了。”



“尘少主不要这么说……”方山从那淡淡的话里听出了悲伤,鼻子里不由得一酸。



“方都尉,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方山愣了一下,浑身一哆嗦,跪了下去:“尘少主,我们也知道尘少主委屈,可是国主有令,是没办法的事。尘少主可怜我们只是从军混饷的,实在是不敢担当什么事。”



吕归尘看他惶恐,赶紧摆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我只是想问个问题罢了。”



“问题?”



“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我的尸体该怎么处置呢?”



方山没料到是这样的问题,稍稍愣了片刻,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国主说是斩决,若是死囚,斩首之后尸体就埋在城东的荒坟场,不过尘少主是贵胄,按照惯例,是由家属收尸的。”



“哦,是这样,”吕归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能为我拿笔墨么?”



“是!”



方山端来了笔墨,退了出去。



“方都尉,这些年多谢你了,我总是不老实,偷偷出去玩,你一次也没有向国主告密,我心里都知道,却总也找不到机会说声谢谢。我又不安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都赖你事后悄悄帮我花钱把事情解决……”吕归尘在他背后轻声说,“我其实心里都知道的。”



方山在殿外扣上门,眼泪忽地涌出来,拿袖子擦着,悄无声息下去了。



脚步声消失了,吕归尘席地而坐,就着外面透进来的灯光,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他体虚畏寒,中秋时节已经穿上了皮子的坎肩,里面衬着白色的罗绢。他把坎肩的衬里翻过来,平铺在地上,沉思了一会儿才落笔:



“比莫干哥哥如鉴:



弟阿苏勒将死,可惜不能拜谒父亲的陵墓,和哥哥们团聚。临行短书,望哥哥们珍重,代我在父亲的坟前祷告。父亲的灵魂保佑我们帕苏尔家的子孙。请不必为我发兵下唐,政事和军务我都不懂,只希望我的一死?以对青阳有用。请照顾我阿妈,也请哥哥把你的仁慈赐予我的女奴苏玛。”



他隔了一段,题头写上:



“大合萨如鉴:



我不能回北都看您了,想念您和阿摩敕,也想念您的巴呆。我没有做成什么事,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是我也没有忘记您的教导。我会仰着我的头,不会给青阳丢脸。”



他想到了苏玛,忽地有点难过,呆了很久,仿佛还能听见风里熟悉的“叮叮”声,那个女孩就站在他的门外。他想起很多年前北都城的雨夜,她摸在自己头上的温暖的手。过了很久,他写下了:



“给苏玛:



你教我吹的笛子我还记得,我想你再教我吹更多的曲子,可惜没有机会了。我把你托付给了我的哥哥比莫干,他是可以依赖的人。苏玛我很想自己保护你的,可惜我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我努力了,我一直都记着我对你说的话,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不要当个懦夫,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像个青铜家族的男孩。”



他再写下了“姬野”,从领口里面把银链子拴着的指套抠了出来,在袖子上蹭了蹭,蹭亮了,然后用小佩刀割开内衬的一角,把指套塞了进去。



“收到我的信了么?没想到变化那么快,我要死了,要是让我选,我宁愿死在殇阳关的战场上。



对不起,惹得你不开心,其实那次你看见我和羽然,只是因我阿爸死了,羽然可怜我。她一直都很好心,什么东西她都可怜。羽然是喜欢你的,其实不用我说,你就该知道的,如果她不喜欢你,又能喜欢谁呢?”



他呆了很久,觉得最后一句实在没什么道理,于是拿笔涂去了,接着写了下去:



“请代我问候将军,我不留信给他,怕给他惹上麻烦。这件衣服里面有个铁东西,你找找,留给你吧,会有人比我更适合戴着它。”



他绕了很大的圈子,可他知道自己还是会绕回那个名字。总是这样的,他想要避开,他绷紧了脸,想把心也绷紧。可是绷出的只是一个很脆的蛋壳,那只沉睡的雏鸟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醒来,用尖尖的喙扣击着蛋壳,要钻出来。他的手开始微微地发抖,他落笔写下“羽然”两个字,笔却停在了空中。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可以在这件不大的坎肩上写满蝇头小楷。可他不知道第一个字是什么,只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混在一起,在他心里缓缓地起伏。



他想要是这时候羽然就坐在他的身边,他会用绝大的勇气伸手去摸她的脸儿,对她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真的很美,从天空降到我的面前;对她说我藏着你送给我的那只松烟墨盒呢,我在深夜里写字,写一会儿停下来,手指在墨盒上轻轻地滑过;对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北陆的爬地菊,我想跟你说让你跟我一起去北陆看着整个朔方原的爬地菊盛开,可是我怕你不答应,所以我等到一个你高兴的时候跟你说,这样你就会开心地点头了……



他知道自己最想说的是:“羽然其实我对你……”



可他又想,即便羽然就在他面前而他即将死去,这句话他也说不出来。



他疲倦地靠在墙壁上。



“羽然,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喃喃地说,看着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白色的罗绢上,晕出一个个墨点,“我拿你……怎么办?”



门开了,一列挎刀的禁军进来,领头的是方山。



“尘少主,该上路了。”方山走到吕归尘面前,行了大礼。



吕归尘呆了片刻,忽地笑了笑,抛下了笔,套上了皮坎肩,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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