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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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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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山月沉吟了一会儿:“如果猜得不错,大王子吕守愚已经控制了北都城,但是他不敢发丧,一是没有能够震服诸部,二是还忌惮我国的反应。”



“忌惮我国?”百里景洪眉毛一挑。



“以吕守愚一直以来的心思,自认为是大君之位的继承人。他现在掌握北都城,想他自愿扶尘少主登位,大概没有什么机会。但是他没有获得诸部的支持,未必敢公开得罪下唐,所以不发丧而做准备。北陆草原宽广,牧民又是逐水草而居,吕守愚必定是在传递消息,召开新的库里格大会,意图确立他的位置,在此之前,我们还有转圜的机会。”



“转圜的机会?”百里景洪声音变冷,“你觉得吕守愚不会轻易和我们合作,是么?”



“背后支持吕守愚的,毫无疑问是梁秋颂。”拓跋山月反问,“国主觉得梁秋颂花了那么大的人力财力在吕守愚身上,会让这个果实落入我国的袋中么?”



“淳国梁秋颂素来是个让人觉得棘手的货色,”百里景洪微微点头,“说说你的计划。”



“梁秋颂是个秃鹰般的人物,他支持了吕守愚十年,十年足够他和吕守愚之间建立起信任。但是吕守愚想必也要权衡得失,毕竟我们名义上还是青阳部的盟友,他得罪了我们,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好处。这时我们要尽快派出使者,以示我们支持他当草原的大君,维持我们和青阳部之间的盟约。”



“我们支持吕守愚当大君?”百里景洪直视拓跋山月的眼睛。



“是!我想淳国的使者如今已经到达北都城了。他们也会向吕守愚开价,如果我们不派出使者,吕守愚就会彻底倒向淳国一边。而一旦我们开价,淳国就难以轻易得逞。蛮族人要的无非是东陆的冶铁术,吕守愚此刻已经掌握了北都城,他所需要的只是东陆的盟友,是我们或者是淳国,都无所谓。我们大可以告诉吕守愚,以前我们答应吕嵩的条件,我们也给他。这样就算吕守愚未必肯为我们放弃和淳国之间的交易,但我们至少可以继续现在的盟约。我建议立刻派出得力的使者,从青石港下水,顺风北上,只要两个月就可以抵达北都。这么估算起来八月就可以有确定的消息。”



“按你这个计划,我们转而支持吕守愚,吕归尘就只是一步弃子了。”百里景洪冷冷地瞥了拓跋一眼,把目光移开,“拓跋卿当日选这个幼子为人质,是不是有些失察了?”



拓跋山月单膝跪下:“臣下知罪!”



百里景洪摆了摆手让他起来:“你是无心的失误,我不怪你。不过这个弃子,走得正好!”



“国主的意思是?”



百里景洪冷冷地一笑:“国事不过一局棋,拓跋卿记不记得,你我对弈,你十有九负,我曾说拓跋卿中盘杀力之强,不亚于国手,可惜在大局上看不透?”



“国主教诲,拓跋不敢忘。”



“每走一步,不能只有一个计划,布下的闲子,其实是为了将来的进攻。敌变,我也变,万变不离我们的掌握。青阳部的三子吕鹰扬、四子吕贺和吕归尘一样,都是朔北部的母亲所出,现在吕鹰扬被贬黜,但是他心里未必就依附于吕守愚了,他还有实力。我觉得吕鹰扬不是俯首帖耳的人,一定恨不得杀吕守愚而后快!”百里景洪一笑,话锋微微一转,收去了狠意,“但是,吕鹰扬被贬黜了,实力不够,没有太多机会。而这个时候,假设我们下唐的甲士,带着世子吕归尘在南望峡登陆,吕鹰扬必然第一个奔来吻吕归尘的靴子,拥戴他为大君!和吕鹰扬的心情一样,草原上不服吕守愚的人都会向我们靠拢。我们为什么要跟淳国争这个盟友的位置?到了那时我们会向着北都城进军,拿下北都城!把蛮族铁骑握在我们自己的掌心里!”



拓跋山月微微愣了一下:“国主英明!”



百里景洪笑纳了这份恭维:“这是备用的计划,第一步,如果吕守愚愿意听命于我们的调遣,我们就支持他继承大君的位置。”



“是!不过如果采取备用的计划,我只担心以吕归尘的身体,未必能够支持很久。我听过大夫们的回报,以东陆的医术,下唐无数的名医,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猜透他的病因。大夫们能做的也只是用药石压制紊乱的血脉,有人说这种病的结果可能是暴卒,看着好好的,也许一下子就不行了。”



百里景洪笑着摆了摆手:“一个弃子,能用到这个地步,也就用尽了,任他自生自灭。吕归尘不行也不要紧,我要他给我一个青阳血统的外孙。”



“外孙?”拓跋山月一惊。



“我要把阿缳嫁给这个北陆世子!”百里景洪冷笑,神色中隐隐有一丝狰狞,“吕嵩敢用他最心爱的儿子和我博这一局,我也不怕下注!”



傍晚时分,烫沽亭。



羽然把酒壶高高地提起,清澈的酒液化成一条细线坠入暖杯里。一杯酒满满的倒到杯口,一滴不多,酒液满满的沿着杯口凸出一线。



“好哦!”她握拳雀跃,“这次终于成功了!”



她把脸儿贴在桌面上,去端详杯口凸出的一线酒液。酒液映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清澈动人,很薄的白瓷的杯子上漾着一环一环的光影。



“阿苏勒你最近去文庙没有?里面有个卖酒的商人,每次沽酒不用量器的,就是这么一倒,准准的,正好。阿苏勒你来倒着试试?”



吕归尘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像是在出神。



“今天下午我又去鸣珂里了,想找上次我看见的那只玉环,我给你说过的你记不记得?那枚绿色的,可是那家铺子真小,鸣珂里那么多家玉店,我转了好长时间都想不起是在哪家玉店找到的。也许姬野还记得,我是跟你和姬野一起看见的吧?”



吕归尘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阿苏勒你干吗啊?一整天不说话了。”



吕归尘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对了对了,有个好玩的事情!”羽然露出了促狭的神色,“你知不知道,石头的父亲要给他结亲了,石头吓死了,我就带着石头他们去那家门口等着,看见那个女孩出来。她长得……”



她一呲牙:“像是一只菜青虫。”



她期待着吕归尘跟她一起笑,以往她兴致勃勃地在背后说坏话的时候,吕归尘就坐在她身边轻轻地笑,所以她非常乐意和吕归尘说这些,因为姬野总是左顾右盼的不专心,而吕归尘永远都像是在听她说笑话。可是这次吕归尘没有,他木愣愣地坐着。



“不好玩啊?石头吓死了呢。”



吕归尘露出很淡的一丝笑来:“为什么像菜青虫?”



“因为绿绿的,又胖胖的,而且走路一扭一扭的呗。”



吕归尘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羽然失望起来,他居然也没问说一个人怎么会绿绿的。她话里留了一个扣子,那家的女孩正发疹子,脸上敷了绿色的药泥。她歪着头看着吕归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她又不是很明白,吕归尘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现在是灰蒙蒙的,他坐在那里,姿势和往常没有区别,却让人觉得像一具被剪断了吊线的木偶。



她觉得无聊起来:“我要走啦,我跟姬野说好了,要去看凤凰池那边的荷花场里的斗虾。阿苏勒你去不去?”



吕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去了。”



“那我走喽。”羽然站了起来。



“嗯,我也走了。”



两个人走出烫沽亭,落日的光照在他们的背后,周围一片昏黄。羽然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她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像只兔子,把吕归尘落在了后面。她一心想着斗虾,没有注意到吕归尘越走越慢。吕归尘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间那样强烈的酸楚从鼻腔里狠狠地涌了出来,全不给他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他觉得全身很冷很木,他很累了,他想说羽然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他又想说我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的,可是你总那么唧唧喳喳。



可他说不出口,他站住了,羽然离他越来越远。



“羽然……我阿爸……死了……”他低低地说,“我阿爸,死啦!”



他想羽然也许根本听不到的,周围那么多人,又那么吵。可是他不能不说,他觉得自己会憋死的。



夕阳里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凝滞在那里了。



羽然猛地转身,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酒肆门口的阳光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根本看不见吕归尘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无形的悲伤,从他身上向着她汹涌而来,像是冰冷的海潮。她想做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能做的一切都无法抚平此时此刻吕归尘的悲伤,她很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吕归尘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转身离开。这时候他看见羽然向他跑过去,风吹起她白色的衣带和金色的头发,夕阳里她的脸儿仿佛透明。羽然跑到他身边,眼对眼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踮起脚尖,把他轻轻抱住。



那个瞬间,吕归尘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这是吕归尘记忆中羽然第一次抱他,这拥抱忽如其来,没有理由。他个头比羽然高,可他被羽然抱住了,无从逃避,也不能挣扎。羽然身上淡淡的香气把他笼罩起来,隔绝了周围一切的声音。他觉得羽然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软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体里面,他又觉得其实那是因为他自己变得太柔软了,羽然用力捏一捏,他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儿,可以放在羽然的口袋里,跟着羽然去很远的地方。



他伸出双手,像是铁被磁石吸过去。他的手轻轻地贴在羽然的背后,手在颤抖。



那股让他窒息的悲伤再不能被压住,一股脑地冲了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羽然,泪水流下,嚎啕大哭,像是个无助的小孩。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很多年以后吕归尘回忆起那个瞬间,无数人在他们的身边穿梭有如无物。在昏黄的夕阳里、穿梭的人流里中,他抱着羽然,像是流水中万古不移的礁石。



那也是青阳昭武公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拥抱这个他等待一生的女人。那时候他觉得莫大的悲伤和莫大的幸福一起到来,却不知道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大概神恰巧无聊,怜悯他的等待,在冥冥中以一根手指沾了些许蜜糖抹在他的唇上,之后神又遗忘了他,于是青阳昭武公只能在落日时独坐在他的金帐中,凭着记忆回味那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微甜。



马嘶声惊醒了吕归尘。



他和羽然一起转头,看见浑身鲮甲高举着战旗的禁军们立马在他们身边,仿佛列队。两个人窘迫地分开,羽然把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为首的姬野。吕归尘不敢看姬野,他只扫了一眼,看不懂姬野的眼神。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慌,像是小贼在行窃中被人发觉。他忽然想起烫沽亭前这条路正是姬野从大柳营回城必经的,或者他是来找羽然和他一起去斗虾的。



姬野一时间也懵了,呆呆地看着他们俩,像个傻子。



“哟,”彭连云从一旁伸头过来瞅了一眼,“这不是……这不是……世子和羽大小姐么?”



“两位当街搭台唱戏啊!”方起召阴阳怪气的。



禁军们都放肆地笑了起来,息辕带马上来拦在吕归尘、羽然和姬野之间,他的军衔高于方起召,可是厉声喝止也没有用,笑声益发地高了起来。他挽住了姬野的胳膊,偷偷对吕归尘和羽然使着眼色。羽然没看他,也没说话,侧头看着路边,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姬野忽地从息辕手里挣脱出来,调转了马头。



“姬野!”吕归尘伸出手去。



姬野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呼喊,策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吕归尘的手悬在黄昏的夕阳里,失去了挽留的目标。



月下,有风塘。



刀剑一错而过,吕归尘反手提着影月踏前一步,息辕的重剑横在胸前。两人在瞬间同时静止下来,背向而对,金属的鸣响还未断绝。



“胜负分了!”息衍从一旁的坐席上站起来。



吕归尘和息辕各自收了武器,退回到坐席边。



“今夜姬野怎么没来?”息衍问侄儿。



息辕脸色有些难看:“跟他说了,他说有事,不能过来了,问叔叔告假。”



“哦?”息衍笑笑,“他以前告假,多半是和尘少主喝酒赌钱去了,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吕归尘低着头,没有说话。



“吕嵩殿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消息没有最终确证,世子也不要太过悲伤。即使是真的,其实也……”息衍斟酌了一下语气,低低叹了口气,“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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