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不是丧尸……离军!是离军!”斥侯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
“离军?”白毅愣在当场。
联军主帅们冲上殇阳关的城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城下站立的丧尸们。昨天这里还是横尸遍地的战场,今天所有倒下的人都再次站了起来。它们的眼睛灰白,整齐地看着城头,看着它们的眼睛,|奇+_+书*_*网|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在看自己,或者看穿了自己的身体远眺天际。
这是一片寂静的森林,这里的每一棵树木都是亡者。
向着更远的地方放眼,丧尸们之后的原野上,一道赤红色的军队列成一字长阵。他们是静止的,但是那躁动的赤红色令人想起他们冲锋的时候,那时他们就会变做吞噬一切的赤色潮水。
离国赤旅回来了,在他们离开了九天之后。
“他们并未从沧澜道回国。”白毅低声说。
“至少有一万人。”冈无畏说,“也许还更多。”
此时这些绝世名将们已经无所谓心情了,心里泛着死亡的灰色。
一小队离军正在长阵前挖凿沟渠,沟渠通向远方,其中有浅浅的流水。这条长渠不深,却把整个离军军营都围绕了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程奎不解。
“只是水渠,水能够掩盖掉活人身上的气味。所以丧尸这类东西,往往不会越水去攻击活人。”息衍低声说,“他们是有准备而来。”
远方雷烈之花的大旗下,一名黑铠的将领一马当前,在马上遥遥地向着城头行礼,应该是看见了这边的动静。
息衍长叹:“离国三铁驹……谢玄啊。嬴无翳留下了最棘手的人来对付我们。”
十一
天启城,太清宫,政和大殿。
内监满头大汗,发疯般地冲上台阶,一头顶翻了意图阻拦他的金吾卫,不顾皇室重臣在场,冲到皇座前的玉阶下。他扑倒在地:“陛下,殇阳关飞鸽急报!”
“白毅又有什么事?又是进京的事情?钦使方到,他还飞鸽?我贵为皇帝,是欠了他的债,他追我还钱么?”皇帝勃然大怒。他和群臣的早朝被干扰了,这些天他很不喜欢听见白毅这个名字。
“不是!是尸乱!白毅将军奏闻,日前殇阳关里有异相,尸体复生,杀伤无数军士!离军去而复返,殇阳关告急!”内监大喊。
“尸乱?什么尸乱?嬴无翳……那个奸贼怎么去而复返?”皇帝惊得从坐床上站起。
他忽然发觉自己身处的帝都太危险了,可怕的丧尸和比丧尸更可怕的逆贼重又回到他家的门外。他本以为经过这么些年的屈辱,他终于可以安坐在大殿上当几年太平皇帝。
“陛下稍安毋躁。尸乱之事,属怪力乱神,不可以轻信。”太傅谢奇微出列,“不如召太卜询问。”
皇帝像是看见了一丝光明,立刻下令:“召太卜!”
太卜监在大胤皇室中只是个不大的机构,专门管理怪力乱神的事,也兼管效忠于皇室的秘术师。这些身怀异术的人皇室要用,却也担心他们的力量深不可测,就有了太卜监这样的机构管理压制。从前古伦俄为国师的时候,太卜监一度强大得凌越其他机构之上,内辖无数秘术大师,号称挥手可灭十万大军。不过古伦俄之后,太卜监被一再地削弱,最后只剩下三五十人,只是研究秘术,倒像一个学馆了。
太卜是个年纪极大的老人,眼花耳背,十几年不被皇帝召见,金吾卫到的时候他正喝醉了趴在官衙的井栏上睡觉,被罩上一件礼服便塞进车里急送宫中。直到他站在政和大殿上群臣之中,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畏畏缩缩左顾右盼,脖子伸不直,头也抬不起来。
皇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便生厌恶:“你只从实说,尸乱之说,是否可信?”
太卜略有为难的神色:“陛下,尸乱是怪力乱神的说法,传出去万民震怖,设立太卜监本来就是为了杜绝这样的事。这么说来,当然是不可信。便是真有,我们有司之人也是要把这消息压下去的。”
皇帝听得烦闷:“我没问你万民,也没有问你是不是该压下去不报,我是说这事是否真的会发生!”
“若说可能,数十年来典籍没有记载,若说不可能,倒也太过绝对了。”太卜哈着腰回答。
“废话!”皇帝勃然大怒,“可能,不可能,便是两句话,选一句说便好,不说的,拉下去打!”
太卜打了个激灵,急忙跪了下去:“可能的,可能的!”
“怎么可能?”
“典籍记载,死者复活是不可能,但是令其重新站起来行走倒是有些办法。这些多半都属于魂术,可魂术又不仅仅限于操尸。”太卜说到熟悉的事情,不禁有几分得意,唾沫横飞,“操尸人是魂术的一个流派,懂操尸的人多半是些骗子,靠自吹可以起死回生而骗钱。富家死了人,心里哀痛,被这些操尸人骗上门,说可以让亲人复活片刻,跟亲友道别。其实起死回生自古便没有听说,只是操尸之术。术士限亲人远观,找一个搭伙的骗子冒充死者的声音,而后以秘术操纵尸体起来走上几步,远远地看去就像活了过来和亲人道别。其实不过借了一个空空的躯壳,那些道别的话都是骗子自己说的。”
皇帝听得完全不得要领,怒从心头起,手颤抖着指向台阶下:“谁为我踢他一脚!”
群臣愕然。还是太傅谢奇微反应更快,上去一脚不轻不重地踢在太卜肩头,踢得他打了个滚,却并未受伤。
谢奇微呵斥道:“选要紧的说!”
太卜不敢再放肆,急忙点头:“总之并非不可能的事,只不过数千人上万人的尸乱,我朝典籍中还从未记载。一般操尸人操纵的尸体,不过是个傀儡,要说用来杀人,实在匪夷所思。”
“那殇阳关中的事情,便不可能了?”皇帝再问。他从心里厌恶这样的消息,这种邪异的事发生在帝都门户的关隘内,有种末日将临的感觉。
“倒也未必,臣听说云州的尸蛊之术,是可以大规模操纵尸人的。”
“尸蛊?”皇帝听了这个名字,心里一阵恶寒。
“就是以尸体和虫子所炼的一种蛊毒,释放到尸体中可以令其行动如生人。尸蛊虽然难得,不过总是可以积累的东西,所以若是有足够的蛊毒,操纵大批的尸人并非不可能。”
“我在宫中却未听说这样的异事。”皇帝心里慌乱,强压着自己坐了下来,还是束手无策。
“陛下是圣天子,从蔷薇皇帝以下,皇家从小的教育便不提怪力乱神之事,以免影响陛下的正气。”太卜小心地说。
“那……是有人故意操纵这些尸人和勤王之师敌对?”
太卜摇头:“操纵尸体奇难无比。其实尸乱的原理,不过是人死不久,其实身体还未彻底死去,精神还有残留,便是一个可以活动的躯壳,只是精神溃散,魂灵失所。尸乱的本质,不过是有人以各种办法刺激了尸体,使它重新开始活动。尸体并无意识,也很难统帅和操控,若是真要操纵这么多尸人,便要数千名魂术大师同时施术。这样的人,一朝一代也难得一两个。臣想,这些尸人还是没有受控制的,只不过死者临死前总有对于活人的怨毒,这些尸人已经没有神智,却会凭着一点残留的意识攻击生人而已……”
“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说那么多干什么?你们太卜监不是本应该压制这类消息,免生谣言的么?你却在大殿之上,唾沫横飞,侃侃而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皇帝再也无法忍受,放声大喝。
“这臣刚才已经说了……是陛下让我解释的啊……”太卜茫然。
一声轻笑打破了大殿里沉重的气氛,笑声来自皇座旁的纱幕后。谢奇微立刻整肃礼服,转向纱幕躬身候命,其余臣子没有他见机快,也各有眼色,一齐转向纱幕。原本面对皇帝的臣子阵列忽地偏了一个角度。
皇帝却没有注意到,反而略有喜色:“长公主此时能笑,想必是又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
“陛下,太卜年事已高,何必动怒呢?而且,虽说他言语啰唆,不过事情也说得很清楚了。”长公主笑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保护帝都的安全。联军遭遇尸乱,无论是毒是蛊,都是极危险的东西。此时嬴无翳又挥军回来,尸乱的事情无疑跟他有关。我们此刻更不能让白毅进京,他的军队难保不沾染蛊毒一类的东西,若把帝都变做了鬼城,谁能负这个责?”
她此刻声音转而严厉,在纱幕后顾盼,谢奇微也觉得身上微微一寒。皇帝却微微点头。
“不如重赏白毅,许诺封他国公之位,令其死守殇阳关。而皇帝再派一支军队,在殇阳关后列阵防御。”她顿了顿,“这防御,一则是防嬴无翳击破殇阳关打进来,二则,也是防白毅。”
“长公主所言极有道理!”谢奇微恍然大悟,“白毅若是觉得死守无望,带着残军强行撤退,就把尸蛊也带到帝都来了!”
“还不仅如此。”长公主笑笑,“我们还需要一支军队,北上当阳谷防御华烨。白毅此时在殇阳关危在旦夕,早想跨越王域的华烨便有了最好的借口。华烨年轻时候可是个屠夫,本性凶戾,现在说是在修行,谁能相信?没有陛下的恩准,绝不能允他跨越!”
“可……”皇帝一摊手,面有难色,“我们哪里有这样的大军,可以防御华烨的风虎和白毅的山阵?这两者可是东陆数一数二的强兵劲旅!”
长公主起身下拜:“臣是女流,然而从先帝喜皇帝在世时已经受命重整皇室的军队。目前我们不但有羽林天军两万人,而且守卫帝都的金吾卫也有两万之数。这两支军队,训练有素,忠心陛下,退可以自保,进可以威震诸侯。臣请陛下旨意,不以臣女流见弃,愿领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出征!”
“羽林天军和金吾卫能有这样的成就?”皇帝惊喜,“可是长公主尊贵之极,亲自出征……只怕……”
“不敢说是东陆无敌,保卫帝都绝无问题!”长公主跪拜,“臣再请,代陛下征伐!”
“好!好!”皇帝退了几步,像是累得筋疲力尽那样瘫在皇座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调兵的军符我差内监送到公主府邸,羽林天军金吾卫,皆听公主军令。赐剑甲战车,代我征伐。”
他沉默了一会儿,冲着纱幕低声道:“姐姐,若没有你,我这皇帝,只怕当得要累死。当初你非说只有我能坐这个位置,我是上了你的当。早知是这样的日子,我便做一个写诗作画的亲王,比这好了百倍。”
“总会好的……就快好了……”长公主低声安慰,声音轻柔。
十二
此刻,越州的九原城,两千雷骑正扛着战旗进城。
这是嬴无翳入城的仪式,两千面红旗,在轻风里如两千高帆,遮天蔽日,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被这片红色遮住了一半。嬴无翳快马回国,一路上绕过所有障碍,临近九原的时候写了一封信,要求臣子为他准备入城的两千面红旗,本来依附于墨离县侯的臣子们都拿到了这封信的副本。
嬴无翳驻马等候了半日便带队缓缓去向九原,很快他就遇到了第一拨带着红旗迎来的臣子。见到嬴无翳的一刻,这些臣子不由自主地跪下叩拜,有的泣不成声。嬴无翳并不和他们说什么,淡淡地挥手,令雷骑取了红旗,继续前进。每前进几里,他就会遇到一拨臣子带着红旗在路边跪迎,可一路上他一句话不说,他的雷骑拿到了越来越多的红旗,最后整支军队变成了一片红色波涛。
距离九原城还剩三里的时候,斥侯来报,说墨离县侯南窜了。嬴无翳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来。
九原地处南方山林之中,一年倒有小半年被大雾笼罩着,嬴无翳军队所到之处,看见周围雾里隐隐约约有民众跪迎。嬴无翳过长庆坊、德隆坊、静山大道,没有直接回宫,却拐上了雪晴湖边的阔道。离国并不下雪,这片湖原来被称作青文沼,多年前改了这个名字。
越接近那个地方,嬴无翳就走得越慢,最后他拉住了战马,看着湖边氤氲的水汽,水汽深处一栋简约的小楼隐隐露出檐角。他似乎踌躇了片刻。
“阿玉儿,你把这个给她。”他把怀里的玉公主放到了地上,又从腰间取出一个青色织锦囊递给女儿。
“父亲不去看她么?”
“不去了。里面是天启名家的曲谱,你交给她练习。”嬴无翳神色漠然。
阿玉儿点了点头,自己翻身上了武士牵上的白马,引着一队雷骑军离开了大队,沿河岸向远处的小楼奔驰而去。
“阿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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