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炬石车的投臂上。
阵前一名副将挥舞红旗,猛地砸向地面。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响,数十架炬石车一齐发动。只是一瞬间,火光破空而至,数十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落向殇阳关的城头。
“王爷!”谢玄喝道。
其中一个火团竟然正对着嬴无翳和公主。那团烈火有如一颗巨大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几乎能将嬴无翳和公主的身影都罩在其中,灼灼热浪似乎扑面而来。
张博抢过身边一名步兵的重盾冲了上去。他只冲出一步,盾牌就被人劈手夺去。灼热的烈风拉开了火色大氅,嬴无翳挥舞重达三十斤的铁盾,有如一尊巨神般大喝着踏上一步。盾牌侧面和火团冲击,一团烈火在盾牌上崩溃,燃烧的散片带着巨大的余劲散落向城中,仿佛是下过一阵火雨。
嬴无翳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退一步。
“是烟涛之术!”谢玄道。
嬴无翳抛下盾牌,掸了掸身上的灰烬:“我已经料到,白毅借了风势。所谓的七日之约,他是在等风!这么大的风势,真是难得!”
如果那团火焰是被烧红的石头,即使以嬴无翳的力量,也不过被砸成一团模糊的血肉。而此时周围的人都已经看清,那些燃烧的碎片只是木柴,散发出滚滚的黑烟,烟里带有催人流泪的硫磺气味。数百斤的一团木柴炸开,浓烟顿时遮蔽了方圆几丈的空间,而且还在不断的蔓延。
“这样下去射手无法瞄准。”谢玄摇头。
“不必瞄准,让他们放箭就是了!”嬴无翳喝道,“把所有的箭都放出去!”
炬石车不断地发射,数十万斤木柴堆积在城墙周围燃烧。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仿佛一道黑幕把白石砌成的大城彻底遮住,射手不但看不清外面,而且还要忍受浓烟中刺激的气味,烟熏得他们双眼红肿流泪,只能盲目的发射。
漫天火团中还夹着漆黑的球形包裹,都瞄准了殇阳关的城门。那些包裹在城门外的千斤闸上纷纷破裂,其中所含的黄油却从城门的缝隙中透了进去。带队支撑城门的百夫长在那些黄油上摸了一把,满手的滑腻,他在鼻端一闻:“是牛油!”
十数支火箭一齐钉在了城门上,烈火大作,立刻包围了整个城门,从上下的空隙一直烧了进去,几个贴近城门的战士不小心沾上牛油,衣甲顿时燃烧起来。军士刚要取水,却发现已经迟了,滚滚热浪袭来,没人可以靠近城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在烈火中扭曲变形。
“王爷,火势太大,还是避一下为好。”谢玄提醒道。
嬴无翳摇了摇头:“不用避了。射手无法瞄准,城门坚守不住,白毅下一步就要步兵攻城,除非我亲自出城去见他。”
“王爷准备正面对决?”谢玄问。
“对于你们这些谋臣,当你们旗鼓相当计策用尽的时候,最终依然只有武士般的对决可以结束一切。”嬴无翳以手指弹动那柄苍青色的“绝云”,刀声铿然。
他提刀而立,呼吸着混着浓烟的呼啸的风:“这是武士的方式!虽然看起来蠢了些,不过也算酣畅淋漓!”
浓烟吸入喉管,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退了几步,擦了擦被呛出的泪水来。
“王爷!”张博大惊,他还很少看见这个铁人般的主上咳得直不起身。
“他妈的!”嬴无翳直起身,狠狠地骂了一句,“放出这么大的烟来,难道是个烧锅的出身?”
张博和谢玄一愣,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嬴无翳擦了擦眼角,也跟着他们笑。周围的军士看着三位领军之人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忽地笑声大作,不禁呆住了。
“王爷还是王爷!”谢玄拱手。
“生死不过弹指间的事,又有什么可惧怕?要说死,我们三个身经百战,早该死了。我们在九原的当乡下诸侯的时候,生死面前,不是也可以这么大笑而行么?”嬴无翳理了理短髯,忽地大喝,“张博!你的马喂好没有?”
“喂好了!”张博高声回应。
“那就叫他们列队!”
张博转身,疾步下城。
嬴无翳透过浓烟,眺望着远处的联军大阵,紧紧挽着女儿的手:“阿玉儿,我带你来这里,能够看到这样一场大战,很是欣慰。虽则阵上刀枪无眼,你或者都不能生返离国,不过我要给你看看,这就是你父亲纵横的地方!你看这大阵,便是六国的联军,是我们离国的敌人,父亲现在要以一支军队独战群雄。你怕不怕?”
阿玉儿摇头,一张晶莹如玉的脸蛋上尽是坚毅:“女儿不怕!”
“声音很好,够洪亮!”嬴无翳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不怕?”
阿玉儿手指着城墙背后乌鸦鸦仿佛堆积起来的赤旅步卒,又指着站在一旁按剑的谢玄:“因为谢将军张将军,还有父亲的属下都会跟着父亲奋战。所以我也不怕!”
“答得更好!”嬴无翳微微地笑了,捏捏她的脸蛋,而后叹息,“可惜你为什么不是男儿?”
他移步准备下城,谢玄却忽然踏前一步拦住了他:“国师曾说有计谋可以全歼白毅的大军,此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属下冒死请问,国师献给王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计?”
嬴无翳淡淡一笑:“我的刀已经在叫了,现在是决战之前,还管那些人做什么?”
谢玄讶然:“王爷和国师彻夜长谈,难道并无结果?”
“计谋是有的,我也应允他去实施,吩咐苏元朗去配合他的行动。不过,你相信国师么?”嬴无翳斜眼看着谢玄。
谢玄沉默了一会儿:“属下对于国师的来历和所图,深表怀疑。”
“那你又何苦问我?”
“王爷也对国师有所怀疑?”谢玄吃了一惊。
“谁会相信那些不知道其来历、也不知道其目的、身怀你不能理解的秘术,把你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神明当作天地间最神圣的主宰来向你传道的人?”嬴无翳冷哼着笑了笑,“雷碧城只是我棋盘外的一颗棋子,有他没有他,雷骑军依然是雷骑军,嬴无翳依然是嬴无翳!武士的一生,只相信自己掌中可以握住的东西!”
嬴无翳举起右手,猛地一振。绝云长刀横在他的身前,映着烈火,一道明丽的光弧。
他转身下城,那里他的坐骑已经备好,一身赤红的炭火马不安地嘶鸣着,两名养马的军士都拉不住。嬴无翳上去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莫非怕么?”
炭火马依然警觉地竖着两耳,却明显安静下来。嬴无翳翻身上马,提起了沉重的斩马刀,刀刃为周围的火色映红,他凭空挥刀,带起沉重的风声。谢玄率领雷胆营,护着公主在他身后列队,越来越多的雷骑在张博的指挥下披甲上马,扎束整齐的列队在雷胆营之后。烈火照在雷骑兵赤红色的皮铠上,越发红得如血。整个城墙已经陷入了火海,白毅硬是将数十万斤木柴抛进殇阳关中,点燃了这座不用木材修建的城池。
“白毅,真是我的敌人。”嬴无翳低声说。
他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枪骑兵们以矛柄敲击地面,刀骑武士和骑射手们以武器敲击马鞍,数千雷骑齐声低吼:“喝!喝!喝!喝!”
连身为统领的谢玄和张博也不例外。
渐渐地,吼声汇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声浪,地面也因为枪骑兵的敲击耳缓缓震动。此时陈国的炬石车已经改为发射炬石,沉重的石料烧红之后被抛进城中,落地砸得粉碎,不但落地处的士兵无从幸免,周围一圈也为碎石烫伤砸伤。但是雷骑们的低吼却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响亮。
等到这片吼声完全控制了周围的节奏,一名军士高举起大旗一振,雷烈之花凌空招展。
四
城外的原野上,炬石车暂时停止了投射,殇阳关上密集投放的箭雨也忽然终止。
距离城墙五百步结阵防御的步卒谨慎地回撤,休国名震东陆的长弓射手“紫荆长射”此时已经列队在最前方,他们身前竖起防御的木栅栏。射手们虚引着长弓,将全部利箭插在身旁的泥土里,以便随时取用。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从军的第一天领到一张精致的长弓,除非意外损坏,这张长弓紫荆木制的长弓将跟随他们直到退役或者战死。他们精心调制和保养自己的弓,给弓弦上油,每日要练习发射一百支以上的箭,以确保能够熟悉自己的弓,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紫荆木弓的射程可以达到令人惊叹的三百余步,力量仍然足以贯穿铁甲。这些骄傲的射手沉默的等待着,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燃烧的城门。
射手们以眼角的余光对视,周围静得如死,仿佛能听见同袍剧烈的心跳声。
下唐军的战士们高举起手掌厚、一人高的锻铁巨盾,遮挡在头顶,一个方阵缓缓地向着殇阳关下推进。方阵中是被一百二十人推动的攻城器械犀角冲,这件以整根巨木制成击槌的巨大武器行进中发出轮轴滚动的隆隆声,击槌上镶嵌了生铁铸造的巨大槌头,尖锐如同犀牛的巨角。
任何城门都会在这件改良的巨型武器前崩溃为碎片,即便是用生铁铸成的天启城门。而巨盾组成一张龟壳般的防御,羽箭无法伤害盾下推动犀角冲的战士们,唯一的威胁是城上砸下数百斤的巨石或者木雷。可怕的重量可以把盾牌下的人压成肉泥。
紫荆长射仰天半引长弓,准备对着一切威胁犀角冲的敌人放箭,下唐军的战士们则混杂在紫荆长射最前锋的队伍里,用带着木柄的铁钩扯动床弩的钢弦,在张开的巨弩上安置并排的铁首大箭,每一支均有一人的长度,所有的大箭呼啸着离弦的时候,短时间内任何一段城墙的上方将无人敢于露头。
犀角冲缓慢地接近,它锐利的长角会突破殇阳关已经脆薄如纸的防御,剩下的将只有短刀相见,近身搏杀。
而离军没有动静,不见箭雨投射,更没有令人担心的滚木和巨石投掷下来,被烈火煅烧着的城头上似乎已经空无一人,雷烈之花的大旗早已降了下去。犀角冲到达了城门下,战士们用数十根长绳拉动被铁链吊着的巨槌,而后一齐放松,数千斤的巨槌轰击在城门上,城门发出一声就要迸裂般的巨响,艰难的挺住了。战士们没有放弃,再次拉动长绳,而后又一次释放巨槌。这一次的轰击取得了效果,锋锐的犀角刺入裹了熟铁的巨门之中,整个城门震动着,城墙上也落下簌簌的石灰。
犀角冲一再地发动轰击,它的周围是二百五十名高举巨盾的战士保卫着它,城门的崩坏只是时间问题。
息辕凑近叔叔身边:“再有几击,城门势必倒塌,离公大概没有想到我们会把这种沉重的东西带到殇阳关下来吧?”
息衍抽着烟,摇摇头:“军械是小道,战争是用人来打的。”
仿佛应他的话,殇阳关中的平静忽然破裂了,一阵阵低沉的吼声传了出来,有如一只远古的巨兽在黑暗中咆哮。操纵犀角冲的一个方阵的战士愣了一瞬,每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一种恐惧,仿佛那只巨兽正在挣脱钢铁的枷锁,它已经按捺不住血管里流淌的凶性,随时都会冲出来撕咬。吼声一阵强过一阵,几欲摧破城墙!
联军诸位将领都立马在一处,六面战旗汇聚,将军们沉默地彼此对看。
“离军是要出城决战。”古月衣低声赞叹,“白大将军谋略过人,在这样强风的天气下,三十万斤木柴被抛进殇阳关里,他们果然不能忍受浓烟。”
“出城?”息辕脸色变了变,“那我们该当立刻撤回犀角冲!离军出城,我们区区一个方阵立刻就被吞掉了!”
息衍按了按侄儿的肩膀:“来不及了,那个方阵本就是派出去试探的,战场上这样的一队人,生存的机会原本不大。就让他们砸开殇阳关的城门,完成任务吧。”
白毅默然,手持一根竹箫,应和着殇阳关里传来的吼声,一下下敲打着马鞍。
“以赤旅的悍勇,出城决战我们未必有必胜的机会。我们逼出了野兽,可是野兽也凶性大发,白大将军不怕我们双方两败俱伤?”费安冷冷地道。
“费将军还是对我事先没有告知攻城的时间,却忽然发动而不悦吧?”白毅于马鞍上欠身,淡淡地道,“不过这个驱赶野兽出洞的办法委实太容易防御,他们如果在城里准备了足够的水,三十万斤木柴的火很快就可以被浇灭,所以兵家计谋,重在出人意料,请费将军见谅。深夜还要劳动诸位将军助我攻城,白毅在这里谢罪。”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吧?”冈无畏面无表情,“我在巨鹿原上曾经看见赤旅冲锋,我们的射手远远不足,他们必然以步卒冲在前方,步卒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