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以一位老翁最是可怜。
老翁早年有两子,长子原在一无良商贩家中做伙计,不知什么缘故竟突然死了。
那奸商只给了老翁一两银子就算了事了,儿子的尸首老翁都没能见着。
也是那仵作同老翁好,偷偷告诉的老翁,说他儿子是被活活打死的。
老翁的小儿子便寻上门去理论,没想那奸商不认,反报官说老翁小儿子对他逞凶。
原知县是收了奸商的好处,当堂严刑逼供,老翁小儿子受不住严刑酷吏,只得屈招了,没出几日便死在牢里。
如今刘知县虽为老翁儿子沉冤得雪了,可那奸商也早在几年前不知所踪了,真是有仇也无处报去了。
老翁真是活活哭死在儿子的坟头的,见其可怜便有人劝老翁道:“天下奸商何其多,不说旁的,那花家就是个够天打雷劈的,只可惜老天没长眼。你如今也是土埋脖子的人,不如干脆豁出性命去,为孙儿争出个前程来。”
听这人一说,老翁莫不以为是出路的,道:“若是能,这条老命也是值了。只是该如何才能为我孙儿争来前程?”
那人便悄悄教老翁法子,罢了又保证道:“你只管放心,如今的县太爷可不比从前那些个昏庸无能的,可是难得青天大老爷,事后没有不给你做主的。”
儿子能有昭雪的一日全仰仗这位新知县,老翁如今最是信服的就是刘知县了,故而没有不信那人教的话。
家去后,老翁打听清楚花家铺子的所在,就在崔老爷生辰那日,直奔花羡鱼他们家的铺子来了。
花羡鱼他们家的铺子,名为还珠堂。
这日,县里的还珠堂掌柜,早早便来迎自己的东家。
自花景途成立了商会以来,生意便不只拘于珍珠一行的,门路是越发广了,所以花景途已极少到自家业已成熟的珍珠铺子来,只月末时来对对账便罢了。
所以今日不早不晚的,花景途忽然驾临,让这位洪掌柜很是诚惶诚恐,不时查检可是出了纰漏,让东家登门问罪来了。
洪掌柜原就体态臃肿,身上的肉是一步抖三抖,又因战战兢兢的,便一身都被汗湿透了。
花景途见了,便笑道:“你且坐,我今日来不为旁的,只是我那刁蛮女儿非要来,说只信得过我这做父亲的眼光,定要让我好好选一上等的珍珠送她的崔姐姐,她随后便到。”
洪掌柜听了也只是警身侧坐,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的,拿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既然是小姐要的,东家只管打发人来让我们将珍珠一一送家去,凭东家随意选就好,怎劳东家炎天暑气的亲自跑一趟。”
花景途摆摆手,“你是不知我那小女儿,鬼主意多,这是要借风儿出来逛的。”
掌柜的听了忙凑趣了几句,就在主雇二人说得高兴时,前头传来争执与喧哗。
掌柜的登时慌了手脚,暗怪前头的伙计没眼色,明知东家在店中,还闹出事故来的。
掌柜只得告罪,说要出去瞧原委,再来给花景途回话。
花景途动了动眉头,道:“何必这般啰嗦,一道出去瞧就是了。”
来到前堂,花景途就见一位老翁和伙计在争得面红耳赤的。
老翁说伙计骗了他的珍珠末,伙计说老翁拿石灰末来撞骗。
反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洪掌柜见各执一词,自然要细问的。
原来是老翁拿珍珠末来卖,没想给他们家伙计看过后,珍珠末就成了石灰末了,说定是伙计欺他老眼昏花,使了手段偷梁换柱了,非要他们还珍珠末来。
而伙计却说了,一日里多少珍珠经他手的,那里还能贪老翁他小指甲盖儿那么一点的珍珠末的。后伙计还一口咬定,这老翁就不是来卖什么珍珠末,就是拿石灰末来撞骗的。
洪掌柜自然是信自家伙计的,也以为老翁是来行骗的,又想眼下花景途正在店中,不好多做无谓的争论,就要打发人去报官的。
花景途听清楚始末后,却叫住了洪掌柜,道:“慢着。”回头让人取了些珍珠末来,近了老翁和气道:“老人家,家里可是急着要珍珠末?”
老翁怔了怔,后又恶声恶气道:“少来这一套,我家中如何的,和你不相干。”
花景途也不恼,还将是一小钵珍珠末递给老翁,道:“这些珍珠末虽不是上好珍珠研磨出来,只是珠蚌内壳上刮下来,但入药也是够了,老人家暂且先拿去用,救人要紧。”
不说是老翁了,就是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未曾想到花景途会这般和气的。
老翁一时气势全无了,道:“你……你少……假仁假义的,我……我没……钱买。”
花景途笑道:“老人家只管拿去使,不要你钱,用得好了,我这里虽不多,但还有些珍珠末,再来取就是了。”
老翁难以置信道:“你……你……真的白给?”
花景途点头,又回头让人将老翁带来的那包石灰末还他,“老人家日后切不可再这般行诈了。”
老翁一把夺回石灰末,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洪掌柜和伙计气得,“这……这都什么人,真是不识好人心的东西。”
此时店外,花羡鱼在车上早瞧见这一幕了。
待下车进了还珠堂里间,花羡鱼正要问花景途那老翁事儿,就听隔壁花晋明的铺子里也传来争执声。
洪掌柜来回话说,“那老头贼性不改,又讹到隔壁去了。”
说实话,花羡鱼也是不知那老翁到底什么时辰死的,所以一听洪掌柜这话,慌忙道:“赶紧上店门,万不可让这老翁再回头了。”
洪掌柜着实错愕,慢慢看向花景途。
花景途也是不解得很,问女儿道:“好好的,歇店做什么?”
花羡鱼那里说得清楚的,急得脸色发白,坐立不安的。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骚乱和惊叫声。
第八回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五)
为保家人,花羡鱼将祸水东引,虽说不是有心害的花晋明一家,而花晋明等也是罪有应得,但到底还是累及了无辜的梅子青母子。
花羡鱼心中有愧,所以一听说去梅家,花羡鱼便央着一同前往。
也是花羡鱼头回到梅家,只见梅家门庭老旧,却未有破败。
梅家家中除了一个看门的婆子和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妇,就剩下一个厨子了。
梅老太太身上的衣裳已是半旧的了,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眼也花了,耳朵也背得很,一句话不在她耳边说,她是听不清的,但老太太的身子倒是十分硬朗的,说话中气十足,“青儿常说多得你的照顾,老身也是时常感激的。”
康敏略略欠身,礼数周到道:“实在是谈不上照顾,不过是情面上的礼数罢了。”
梅子青没想到康敏会这般坦然直白。
花羡鱼也是一愣,看了看梅家祖孙,又瞧瞧自己母亲,一想却又明白了。
若是旁人,康敏这话确是对他人的落魄有嫌弃之意,但在梅家,这话却大有不同了。
虽出同一源,但到底大房和三房是为了分家闹得形同陌路的,康敏若是小心问候,难免不被梅家祖孙嫌疑,那话便不好说了。
所以当梅子青将康敏的话在梅老太太耳边一说,梅老太太倒是没了方才的客套,多了几分对康敏的好意,“好,我就喜欢有话直说的,没得那些个虚情假意的让人听了恶心。”
康敏这才道明来意,“此番前来,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们三房虽罪有应得,今后会得怎么样一个结果,我们家管不着,也不会去管。只是弟妹和虾仔……”
不待康敏说完,梅子青便抬头道:“我和虾仔很好,也不劳费心。”
康敏道:“弟妹如今还年轻,日后再嫁也是有的。只是孩子到底是我们花家的骨血,不能随便异姓了。”
梅子青听了一怔,才要说话就听梅老太太直问她们方才在说什么的。
罢了,梅老太太故意含糊了几句,便说乏了。
康敏不好再留,便告辞了。
只待康敏和花羡鱼一走,梅老太太便眼不花耳不聋了,“你又何必同她仔细说明打算的。她今日来不过表明花氏宗族的一个态度,你要和离,要改嫁都成,就是不能带走孩子。哼,没爹的孩子,怎么就不能由着娘说了算的。”
那厢花羡鱼和康敏出了梅家上了骡车,花羡鱼这才问康敏道:“妈,族里可是担心她会改嫁,弃了虾仔而不顾?”
康敏摇摇头,“她梅子青是定会改嫁的,只是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梅家无后,此番三房恐怕又再难翻身了的,她们岂能放过这机会的。”
花羡鱼经康敏这一提,也是才恍然大悟,“她们是想将虾仔改作他们梅氏子孙?”
“这梅老太太可是精明得很的。”康敏轻挑开车帘一隙,正好见梅氏宗祠,“只是不说我们族中,只你爸,就不能让她如愿的。”
回到家中,康敏正要去找花景途,要说梅氏祖孙的事儿,不想下人报说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来了,此时正在园里楚氏跟前说话的。
花羡鱼道:“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些日子家里正是多事之时,不说花羡鱼,就是康敏亦这般想了。
母女俩往园子里去,远远便传来楚氏的哭声。
康敏母女互视了一眼,忙紧了脚步往楚氏上房去的。
才一进门,就见上房里头花景途、花景怀和张三奶奶都在,只是都默不作声的,唯楚氏在落泪的。
花羡鱼几步过去坐楚氏身边,轻声劝解楚氏。
康敏则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花景途和花景怀叹了一气,没说话,是张三奶奶过来同康敏道:“刘老姨娘于昨夜,死在牢里了。”
不论旧事如何,到底是一条人命,所以康敏一听说,不禁惊呼了一声,“啊?”
张三奶奶又道:“她当初便有痰症的兆头了,却还不知保重,争强要胜的。前番我才听说她得了中风偏瘫。这病最是要小心调养的,没想在这关节却被拘押进大牢了。那是什么地方的,能不要了她的命吗?”
花羡鱼听了,一时心内也是五味陈杂得很的。
想起前世,她花羡鱼死时,这刘氏还依然健在的,今生她却死在头里了。
花羡鱼不禁暗暗问天,“此番重生,到底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数?终究是福是祸?”
康敏默了默,问道:“族中如何一个说法?”
张三奶奶道:“还能如何一个说法,祖坟和祠堂是都不能进了的。”
楚氏稍稍止住眼泪,拉着花景途道:“别人不知,我们自家人却是清楚的,她真真是你祖父明媒正道娶回来的继室。生时,她纵有一万个不是,如今死了,看在你祖父的份上,好歹给她一处葬身之地才好。”
闻言,花景怀缩了缩脖子,心虚得很,便不再作声。
只花景途应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花羡鱼听说,他家人去给花老太收尸时,花老太不过被破草席裹尸身了,就这么撂在荒地里的,十分不成样子。
花景途买了寿木,将花老太的尸首入敛,又找来风水先生点了一穴,便将花老太葬在那里了。
花羡鱼随楚氏去祭拜过,看着四周山明水秀,总归是一处难得的葬身之地,心道:“终究也该瞑目了吧。”想前生,她家人遭横祸,还不知有没这样一处归身之所呢。
而花老太到底是花晋明的生母,如今她去了,还是要告知花晋明的。
所以待花老太的后事一料理停当,花景途又花了些银子去见花晋明。
花晋明虽深陷囫囵,却越发没给花景途好脸的,“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恶心人。”这样的话,大骂花景途的。
花景途也不同花晋明对嘴,待到花晋明骂累了,才道:“刘老姨娘前几日去了,我已将她安置在江边山石岭上了,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了,也知道个拜祭的去处。”
花老太刘氏于别人而言,是个品行不端令人生厌的主,但在花晋明眼中,她到底是母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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