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掌中的手帕,道贵又愣了半响。
而男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名门清涧寺家的宅邸,位于东京市麻布区。广大占地上矗立着雅致洋楼与和式别馆,壮丽景象可谓名闻遐迩。
清涧寺的当家主人于明治十七年受封伯爵,自此便由历代当家承袭这封号。
御一新——也就是明治维新前后,曾祖父从京都移居到东京,之后便开始经商,并将生活方式彻底西化。习惯在家里穿鞋走动,平常也都穿着西服生活的家庭,在首都并不常见。
不同于多数不会做生意的贵族,曾祖父可谓得天独厚。他在极短时间内,就将事业拓展至重工业和纺织业,一手打造出俗称清涧寺财阀的庞大集团。
可惜随着世界大战结束,战争物资的需求潮也随之衰退。原本前途一片看好的清涧寺家,从此一蹶不振。
除了经管不善,道贵的父亲——当家主人冬贵无心事业,更没有好好扮演自己身为贵族院议员的角色。唯一可靠的长兄国贵,前年在神户死于一场意外后,家族的重担就落在次男和贵身上了。然而,根本不知劳动为何物、形同高极游民的和贵,赚回来的钱连贴补家用都不够。就在清涧寺快撑不下去的耳语中,和贵把那个男人带来了。
「我回来了。」
「您回来了,道贵少爷。」
出来迎接的是管家内藤。他从道贵出生前就在清涧寺家任职,对道贵来说就像自己的监护人。
「啊,道贵哥。」
从阶梯上探出头的清涧寺鞠子,一看到道贵就笑开了。不过声音似乎有几分犹豫,下楼的步伐也显得小心翼翼。
「小鞠,我回来了。怎么了吗?」
道贵跟这个只差三岁,彼此都不记得母亲长相的妹妹感情特别好。聪明又美丽的鞠子,是道贵引以为傲的妹妹。
「和贵哥身体不舒服。」
「咦…又来了?」
道贵皱眉。
「他一大早就开始发烧,一点胃口也没有。直巳正在陪他。」
「为什么不请小夜姨去照顾他呢?」
听到这个资深女佣的名字,鞠子摇摇头。
「不行啦,和贵只让直巳进他房间。」
道贵这才了解地点点头。
那个男人,就是住在清涧寺家的异质份子——深泽直巳。
他是鞠子的未婚夫,目前担任清涧寺纺织的董事长。原本出身金泽的贫穷农家,后来受到同乡的有力政治家木岛淳博赏识收为门生,半工半读以第一名从帝大毕业。之后他继续留在木岛身边,认识了同样担任秘书之职的和贵。
明明才十六岁,鞠子就得跟年纪大上自己一轮的男人政治结婚,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
为了匹配鞠子的身份,深泽成了木岛的养子,但对外仍以旧姓称呼。这也就算了,反倒是还没结婚就跟未婚妻同居这件事,社交界议论纷纷。
只要鞠子不急,应该会有更好的婚事等着她。道贵不能理解,为什么明知有那样的传闻,她还答应这件婚事。
本性开朗的道贵对深泽并无成见,加上他为人沉稳有礼,更没有理由讨厌。何况他居然能跟那个任性傲慢的和贵结为好友,这才教道贵吃惊。
经营才能卓越的深泽,也是让清涧寺家和集团挣脱困境的救星。他在中国广设各事业工厂,光是节省人事开销便获利匪浅。道贵唯一不满的是他染指军需产业。但对清涧寺一族来说,深泽的救世主地位仍然不变。
也因为这样,众人都希望个性认真的道贵继承家业,再让深泽以监护人身份监督,而非交给惯于自甘堕落的和贵。这么做的确令人安心,但才上大学没多久的道贵,还没做好继承家业的心理准备。
「道贵哥,你怎么晚回来了?」
「呃…没有啊,就是晚了。」
道贵会下意识动摇,是因为鞠子常出入那间教会。她每周都会前往那间天主教会参加慈善活动。
而且最近鞠子显得特别聪敏,有时道贵甚至觉得她像姊姊而非妹妹。不久前两人还像小狗般嬉戏,忽然却被抛下不理,道贵有时不免觉得寂寞。
或许是有了婚约让她一夜长大吧。
道贵从没想过鞠子有一天会属于别人,即使对方是如同家人般共同生活的深泽。
「道贵少爷,七点用晚餐可以吗?」
不想打扰两人而在一旁久候的内藤,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
「好啊。鞠子,那待会儿见了。」
说完,道贵就往二楼自己房间走去。
走廊从楼梯口往左右延伸,中间是父亲冬贵的房间,右手边依序是书房、和贵的房间、深泽的房间。左手边则是客房、道贵的房间、鞠子的房间。
冬贵的房间终日不开,一整天没见到父亲一面也不稀奇。
走进自己房间的道贵倒在床上,忽然想到口袋里的手帕,便拿出来摊在眼前。
纯白的布面没有一丝污迹,光凭触感就知道是最上等的丝质。
金发青年的一颦一笑,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明知道可能惹上麻烦,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救了自己。没有弃陌生的道贵不顾。
那种人才称得上真正的绅士吧。
略显夸张却不失优美的动作、俊美的容貌以及低沉富磁性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让道贵难忘。看他的外表,应该是上流阶级出身吧。
他称赞道贵温柔,或许只是溢美之词,但却足以消弭盘据道贵心中的罪恶感。
自己到他那般年纪时,不晓得能否成为同样气度泱泱的人物。
想像十年后的自己,对道贵来说仍然太过艰难。
2
打开门的瞬间,乐团的演奏声便汹涌而来。
踏入饭店的舞会会埸,克劳迪欧?克西?巴迪?阿尔菲利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目标。
穿着母国义大利订做的高级燕尾服,一身笔挺的克劳迪欧视线所及,名媛淑女们莫不羞红了双颊。
「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克劳迪欧。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呢。」
听到朋友伯纳德的声音,拿着香槟的克劳迪欧这才笑了。
「我先回去换衣服。」
家中经商的克劳迪欧,从小就在双亲命令下学习外语,日语更是娴熟到连日常对话都不成问题。不过听到母语义大利话,还是觉得特别安心。
「你好像很热中参加这种宴会。」
「我来到这里的时日尚浅,多多卖脸日后不无好处。」
「你该不会是想把全日本的名媛淑女都据为己有吧?你看看,她们都迫不及待等你过去搭讪呢。」
语气有如做戏般夸张的伯纳德,以眼光示意那些站在角落的年轻日本名媛,但克劳迪欧却只耸了耸肩。
不管身在何处,他都是最醒目灿烂的存在。不同于黑发黑眼体格适中、一看即知典型拉丁系南义人的伯纳德,拥有一双深邃碧眼和修长身材的克劳迪欧系出日耳曼民族,即使在故乡翡冷翠依旧引人注目。因为其祖先出身北义大利,流着日耳曼民族的血液。'星期五制作'
而克劳迪欧比他人更加醒目,原因并非髪色瞳色而是容貌。
那张脸不止五官端正,还兼具野性及威严感。据他好友的说法,这就是他那种极端不平衡的魅力来源。
「日本的淑女们都太矜持了,总是不肯开金口,以致我的日语至今无法进步。」
「少来了。我可是听说有翡冷翠第一帅哥之称的你会精通语言,全都是拜追求世界各地的美女之赐耶。」
「女人是这世界上的至宝。要是不通晓各国语言,可会丧失赞美她们的机会。」
实际上,拥有华丽外表和优雅气质的他,可是义大利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克西?巴迪集团最有希望的后补继承人。加上三十岁正值男人黄金时期,克劳迪欧的风流韵事之多,自然不在话下。
不论什么样的甜言蜜语,出自他口中就是异常有说服力,这点很令伯纳德羡慕。伯纳德的文学素养也有相当程度,只是碍于外貌,说出肉麻词语反而显得滑稽。
「难怪你常换对象,真教人羡慕。」
「我的人正如其名有所欠缺,只是还没找到填补的对象罢了。」
克劳迪欧这个名字,在拉丁文中有不完整的意味。听到这里,伯纳德愉快地笑了出来。
「不愧是冠上诗人之姓,艺术家争相求才的阿尔菲利公爵家后裔会说的话!那么,你就试着在众多名媛中寻找你的缪思吧。或许其中就有能融化且满足你心的那一位。」
克劳迪欧挑了挑唇角,浮现冷漠的笑。
「起码会比伊莎贝拉好吧。」
「别提这个名字。」
「对方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呢。」
十岁之前都在中国天津长大,对父亲的事业(由克劳迪欧两位姊夫之一代为经管)颇有见解的伊莎贝拉是众所周知的美女,可惜个性强悍又爱插嘴男人的事业。她从以前就对克劳迪欧死缠不休,但立场上他又无法严词拒绝非常头痛。
「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女人还这么问,未免太不识趣了吧?」
「你该不会还执意报仇追逐着他吧?这份固执真令人不敢领教。」
伯纳德高举双手夸张地感叹起来。
「平常的你是个优雅、宽容又有慈悲心的人,不过临到重要关头,却会冷酷地达成目的。像你这样的贵族已经很少见了。」
「谢谢你的夸奖。」
以威严十足的姿态把香槟送到嘴边,克劳迪欧附和地说。
「以前的你感情起伏那么激烈,如今却变成这样真令人感叹。你还记得小时候,只要有人污辱你家人,就会跟对方打架的往事吗?」
「当然。也来参一脚的你还被扯掉单边袖子。最好笑的是比起被打到流鼻血,反而是衣服破掉让你哭了。」
「然后你姊姊……」
说到这里,伯纳德才惊觉自己太绕舌,硬生生切断话尾。
克劳迪欧那有翡冷翠第一美女之称的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