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木河说到此,泪已落下。
北渊想起自己遇上星木河后的种种,原来他取血,竟是为了找太子。
北渊在这一刻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梦。这个曾遭惠人唾弃的臻人孩子,竟真的是太子吗?但万只驺虞肯低下它们至尊的头,足以说明了一切。
风昱知道自己这次彻彻底底地败了。十二年前,是他主宰这少年的命运,如今,形势在他不可预料之中逆转。
“杀了他!哥哥,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为我报仇,为紫萱宫主报仇,为青田村人报仇!”流沙仇恨的目光几乎射穿月王的身体,她的牙齿因悲愤而咬出切齿声响。
北渊目光慢慢转向风昱。然而眼前这男子,是养育他十二年的义父。
“从今天起,你跟我走,就可以不死。”应遭唾弃的臻人孩子,当年因这句话而走上一条活路,但也是因这一句话,连累青田村百口人惨死。
北渊内心翻涌,无法抉择。
“不可杀!”空中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面容枯瘦的老者,身体似没有任何分量,随着风般飘落下来。他没有双臂,双眼更没有眼珠,眼睛的方向却盯着众人。
“翼狂前辈。”北渊、流沙和纪烟烟齐声称呼。
“不,我已不是翼狂,我是虚仙,杀戮之心已逝的虚仙。”翼狂缓缓回答,无眼珠的眼睛又望向北渊,“北渊,你为何要杀月王?”
北渊道:“因他要杀我。”
翼狂道:“你想的是一己之私。风昱虽不择手段,却未必不是一个好帝王;若是你杀风昱,下一个帝王比他更残暴无情,岂不是因你之手杀了更多的百姓?”
北渊不禁微微一怔。
翼狂又道:“你再想想你自己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杀了多少人啊!九岁杀了第一人,那踩死老族长的首领,从此以后便入杀手生涯,杀过的人,怎可计算?因他而死的人,又有何其多?光青田村当年一事就有几百人,此次,又是上百。
翼狂眼睛又转向风昱,问道:“你可知,为何你成为月王,还会有今天的惨败?”
风昱扭过头,傲然直立,却是不语。
翼狂道:“只因这世上一切都遵循因果。有因便有果,杀了人,便有业报。
“弑王已是不祥,弑父更是大罪。若不能舍了滥杀,生命的危机便会时时刻刻存在,纵使有天生王命,好运也会被自己种下的业消失殆尽,时刻在刀口浪尖上生活。
“一切的不幸均始于杀,只有忌杀,这种恶运的轮回才会终止。”
风昱冷笑一声,用手指向北渊,对翼狂道:“你若是帝王,知晓生死轮上新的预言就是眼前之人,你必不会再如此说!”
北渊身体一晃,恍然明白。原来此次风昱与自己决裂,竟是生死轮的预言!难道新的预言,自己依旧是弑新王之人吗?想到此,北渊只觉胸中涌起一股悲凉。
翼狂哈哈大笑道:“九阙朝天鼎上的生死轮,是天生的魔物。世上有这种东西存在一天,便会为祸世上一天。每当新帝王登基,便会在生死轮上显现出帝王的预言,岂不知,这一切其实并未逃出因果,甚至先果后因。
“你想一想,若是惠王不诛杀臻人,怎会被臻人诛杀?你若不是因预言,何以要诛杀北渊?北渊因你的追杀,自然要复仇,今日杀了你和这一万兵士,他日定有人再来取他之命。
“人世间的仇恨,便这样因因果果,永世难断。戒杀,戒杀,若跳不出杀戮,人生便永无快乐。你们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何以怨这人世的不公?”
场中无人再说话,似是都陷入深思。
“人间一切有因必有果,改因可变果吧!虚仙去也,愿世间醒悟之人常醒悟,愚痴之人不愚痴,去也,去也……”翼狂在大笑声中,身影已然飘远。
场中再一次静寂,风吹动三个国家的王旗,噗啦啦作响。
北渊望着天空围得密密的飞天军,伸出手臂向右缓缓一挥。红色的臻国飞天军便向右退去,在空中让出一条宽敞通道。
流沙一跺脚,将风昱身上的冰丝全部扯回。
风昱从北渊身前走过,始终无语。他纵身跨上一匹飞天马,夹紧马腹,白马两只巨翅飞天展起。
一万月王军默默跟在风昱后面,整齐有序地顺着空中的通道撤退。
万匹飞天马,腾空而逝。
“好威风!”
“你不用羡慕。你的驺虞将来会比它们飞得更高、更快。”
九岁那年,他坐在风昱的怀中避着风寒,第一次见到飞天军。
当年跟风昱说的话,恍惚间又萦绕上耳际。
空中竟在这时飘起了小雨,细雨朦胧中,北渊望着风昱和飞天马渐渐逝去。
北渊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九岁那年的点点滴滴,再想到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他更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视线竟有些模糊。
很远,很远,似乎遥远到了天际端那里,随风传来了一句话。
“渊儿,记得将来常回家看看。”
北渊再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几朵白云静悠悠飘过,恒春树的花香抵入鼻息。山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听起来十分纯朴。
“哎,我说,我们是不是亲家国?”木战对一旁的星木河说道。
星木河一怔,木战道:“我的乖孙女要嫁给你们太子,我们两国自然是亲家国,哈哈……”
而北渊这个臻国太子,此时却正凝神听着山歌。
听着听着,流沙的脸上突然变色,显出极为震惊的样子。
那嘹亮的歌声渐行渐近,似乎又加入一个老头子的合唱:“云端的老树发新芽呀,发新芽,美丽的姑娘戴山花呀,戴山花……”
北渊忽然发狂一般,腾空跃上五采,箭矢般向碧罗山的那边冲去。
“北渊等等我——流沙——”
纪烟烟见流沙亦是疯狂一样,骑上巫鹤,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立即驾起朱雀追去。
木战和星木河等人面面相觑,也腾空飞起,向山顶飞去。
越过高山,远处那宽广的大河上,缓缓驶来百十来艘小船。
一个体形削瘦的中年男子正放声高歌,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绿脸小老头和一个黑脸庞的小伙子,而在船尾,则是绯红色衣裳的持伞少女。
其余船上坐满了人,看样子都是村民。
北渊向山下飞去,未到地面,已起身从驺虞掠下。他跪在烂泥滩中,迎接着行在最前面的一艘小船。
“哎呀,这可不行,少主人怎么给我们下跪呢!大炮仗,樱女,快!”
船上的三人立即对着河滩上的北渊跪下。
只有那个中年男子,被岁月印记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彷佛不敢相信这一切。
流沙也从巫鹤上下来,与北渊同样跪在身旁。
“爹爹——”两人叩首。
“哎呀,席泽,河滩上的那一男一女好像在叫你、叫你……天呐,他们在叫你“爹爹”!席泽,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是、难道他们是……”
席泽看不清了,眼前像有了雾,他看不清前方河滩上那两人的样子。
但他知道他们是谁,他心里无比的明亮。
“是的……是的!正是我那两个孩子……那是北渊……那是丰衣,他们……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以为要等一辈子……”
席泽苍老的面庞上,潸然落泪。
第九集 九幽绝杀 尾声
仙天境的云雾,一如既往地飘荡着。
浮云之上,九阙朝天鼎中的天地灵气依旧翻滚蒸腾。
海棠、凌月衣、林秋、静云站在下方,望着一步步登上云阶的月王风昱。
月王站在仙鼎前,抬头仰望着天际,深深吐了一口气。
“我要这天下的仇恨,都烟消云散。”
“轰——”
一声绝然大响,被恒海环绕的整个陆地被震动得地动山摇。
只有帝王才能祭拜的九阙朝天鼎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上面印记着世代帝王之命的生死轮,亦成云烟。
晨曦中的恒海,翻腾起冲天巨浪。
“喔——好大的浪!”
北渊等一众人惊叹。浩浩荡荡的飞天队伍,刚刚越过恒海上空。
巨浪很快平息,碧蓝的大海浩瀚无边,海天一色,沙鸥起舞。
“我要是想念海棠姑姑怎么办?”
樱女和老树精、赤壁一同骑乘着一条巨大的青龙兽,她不时回望,故国土地已渐渐离开了她的视野。
“嗯,海棠姑姑啊,我也有些不舍呢!”赤壁伸个懒腰道,“不过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了,恐怕等不到半年,臻太子妃就会想娘家的,到时候我们要是在臻国待得腻烦了,就跟着潜回来。”
老树精嘴里嚼着冰,摸摸绿胡子道:“就这么办,到时我们可成了最逍遥的旅游者,可以游遍天下之国,看哪国的冰好吃,哈哈……”
被他们提到的“臻太子妃”,此时正望着溟狼剑的剑柄出神。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剑柄上那枚岩浆晶,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灿烂红芒,如呼吸一般,一收一缩。
“北渊,你看看。”
纪烟烟回头递过剑柄,发丝飘过同骑五采的北渊脸上,一阵醉人的清香也袭过他的鼻间。
北渊从没有像此刻感觉到生命如此美好、如此踏实。
他接过剑柄,见那忽闪忽闪的岩浆晶里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像一颗种子正要发芽,一个生命正要成长。
“仔细看哦!”纪烟烟提醒道。
北渊将意识穿透进去,却发现那个小小的生命居然是一个狼的雏形!
“是哆叽!”北渊不由得惊呼出声。
原来竟是岩浆晶留住了小溟狼的核心精魄!
“嘘,小心点,千万不要吵到它,哆叽此时可还没长大呐!”
纪烟烟小心翼翼地拿回溟狼剑。
赤壁和老树精已经听到了声音凑上来,听说哆叽会复活,极是兴奋。
“哈哈,将来有小溟狼在,就有人跟我分享冰啦!”老树精大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对了,北渊,臻国有没有冰呀?”
“有,包你吃个够!”一旁的星木河接过话道。
“黑老头,你给我们讲讲臻国到底是什么样的,该不会全是龙吧!”
赤壁问道。
“当然不会。”
星木河领着队伍前行,笑着答道。
“在海的尽头,在天之涯,海之角,有一个叫臻的国家,那是个自由的国度。天空飞翔着多彩的驺虞,野兔安详地吃草,树木引吭高歌,河流、山川每天都安静地午睡。没有血腥、饥饿、战争,国民安居乐业,他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嫁娶自己喜欢的人……”
“喂,黑老头,我怎么感觉你像在讲童话一样。”老树精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哈哈哈……”星木河朗声笑道,“就当是听童话吧!你们这样想,是因为你们没有在那种和平的国家生活过啊!”
数万只驺虞在海面上空齐飞,开始波澜壮阔的海上行程。
旭日冉冉东升,破开层层的云雾,向天地洒下万丈光芒。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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