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是劈里啪啦的柴火声。
流沙睁开眼睛,就发现头顶上方是突起的岩石,而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个山洞。
她一转头,见到对面一个光着上身、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正盘膝而坐,手拿着一把匕首在火上烤着。
“……北渊!”
看到年轻人的脸,流沙的呼吸刹那顿住。
今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这条“金龙”,如今这金龙竟然就在自己眼前,看起来,就是救自己的那个男子。流沙想起刚才在男子怀中闻到的气息,细细一想,果真就是北渊!
可他竟是她今生的仇敌,不但如此,她若能捕获住他这条金龙,就算她杀死了威良亦能抵罪。
流沙脸色惨白,一眼不眨的盯着北渊。
火光下,近一年不见的男子是如此年轻,甚至还有着少年的缩影,而白皙脸庞上,那双漆黑的深眸仍如当年那般寒意迫人。
不过这寒意在看过她一眼后,又令人疑惑的有所消逝。
他收回目光,垂着眼帘,在火光的映射下,眼睛彷佛笼罩着一层阴影。
他专注的烤着匕首,嘴巴抿得笔直,彷佛永远吝啬露出任何笑意。
怎么办?流沙的心咚咚乱跳,先是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她中了六剑,此时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了。
不再流血,流沙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力气,心头又冒出希望,而捕获这条金龙的想法,比救命之恩来得更为强烈了……
北渊将匕首反覆烤了烤,然后,贴近他左肩上的伤口——那里的伤口已经开始泛起绿色汁液,如果不是五采回到他体内护身,他的毒现在恐怕早已入五脏六腑,并毒发身亡了。现在他要做的,是将受毒的伤口腐肉挖掉,然后止住血。
北渊并没想到对手的旋风刃会有毒,不过在当时,他也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滋啦一声,一阵青烟从血水和毒水混合的肌肤上冒起,成了一团焦黑。他英挺的眉微微一皱,额头立即冒出一层冷汗。
北渊紧捏住匕首,咬咬牙,又一声尖锐的呼啸,伤口处的毒肉便被削下了。
北渊立即抓起一把柴灰敷上刚才之处,然后他仰着头喘了几口粗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流沙见他拿的那把匕首正是自己的穿魂匕首,脸不由得刷白了。
从北渊伤口处冒着的绿色汁液可以看出他在去毒,可他如此的方法,已经够让她怵目惊心,更何况用的还是穿魂匕首!
那匕首本就是用来伤人的,且每一刀都会刺进灵魂深处,搅起有如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连庞然魔怪都抵抗不了……
流沙倒吸一口冷气,在这一刹那,心中被震撼得无法言语,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般模样。
然而,此刻,不正是制服他的最好时机吗?
流沙在理智与情感之中挣扎,感觉十分痛苦。
“不用担心,你身上没毒。”北渊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知道,这恐怕是旋风刃的毒开始发作了。毕竟,还有一些自己用手构不到的伤口处,余毒没办法处理干净。
“我知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流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理智的,用冷冷腔调说完后便走到北渊身边,半跪下伸出右手道,“我来吧。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担心你死掉,而是想让你快点恢复体力,对付敌人。我们现在暂时是合作关系,之后各走各的路,你仍是我的仇人。”
北渊的眼睛望着别处,却将匕首递了过来。
流沙接过“穿魂”,匕首尖部染着绿色毒汁和血迹,而匕首把柄上湿润润的,浸着北渊手中汗水。
只要一刀刺进去,从肋骨到前胸。毒气便会进入血液,这条金龙就完蛋了。
流沙内心罪恶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拿匕首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匕首贴近男子后背没受伤的肌肤,此时泛着一层亮泽,是如此健美。
“喂,要先将匕首在火上烤一烤才行。”北渊提醒道。
“哦,对。”
流沙慌乱的拿起匕首再次烤了烤,看那刀尖滋滋的水气蒸发掉,然后,稳稳握住匕首,一刀便向北渊背部一处流毒水的伤口剐去。
北渊的后背不由控制的瞬间颤栗,焦糊味立时散发开来。可他却是一声未吭,流沙发觉自己还是做不到要这条金龙的命,就如当年在翼奴之城,不由深叹一声。
流沙利索的弄好一处伤口,手抓柴灰的时候,看到北渊垂头闭目像坐定的老僧一样,可唯一不同的是,平抿的嘴唇变成紧咬状,嘴角还咬出血丝来,而两手虽放在两膝上,手指却紧抓衣衫。
流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跟着微微抽搐一下。
她顺手从一堆树枝中挑了根粗的,三两下便将树皮去了,递到北渊的嘴边道:“咬这个。还有四处伤口要处理。”
北渊接了过来,却没有咬在嘴上,而是有些嘶哑的道:“我想跟你说说话。”
流沙没说话,表示默许。她再次将匕首烤火,她发觉这把曾给她带来快乐的穿魂匕首,现在却多少有点憎恶。
“你今年十七岁吧。”北渊道。
“对。”流沙微微有些一怔,却没问他为什么知道,问道:“为什么救我?”
这确实是她心底最想问的一件事。虐待、敌对、仇家……无论从哪方面说,北渊都没有救她的理由。
“刚入紫萱宫的日子,一定很难熬。”北渊却答非所问。
这种语气,甚至是有些关心?流沙举匕首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不,很好。至少能吃饱饭。”
流沙若无其事的继续治疗北渊伤口,可神思却恍惚起来。
她已经多久没听到“紫萱宫”这三个字了,那三个字,她曾以为是一辈子,但结果却不是,甚至是伤痛的开始。
其实她根本也不能忘,因为那是她记忆的开始。
在此之前,她的脑海之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偶尔才会有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像空中飘来飘去的云,藏到她六岁的记忆里。
“那么……”北渊在伤口的救治中,汗如雨下,强忍着继续问道,“做巫女的日子很苦吧!”
流沙嘴角自嘲的微微勾起道:“如果真正的做巫女,其实会很好,那样可以远离男人。可是,紫萱宫主并没做到,所以命运的惩罚就来了。我在她死后仍是不知悔悟,贪婪的守着翼奴之城,所以命运更大的惩罚也来了。”
“命运更大的惩罚,是指什么?”
“比如我想东山再起要找你和风昱复仇,便投靠丞相府,而威良却趁机玷污了我的清白。我为了复仇,忍辱偷生。”
流沙将曾经的耻辱,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岩洞中很寂静,只有“滋啦——”肉皮被烫焦的响声、满洞的焦糊味、痛苦的汗水,这三者交织在一起。
“丰……衣。”北渊的声音混合着肉体和心灵的苦楚。
如果不是流沙在林间被撕破衣衫的一刹那,被他看见她胸前的那颗痣,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曾找了多年的妹妹丰衣,就是眼前的流沙。
可这是真的。刚才他替她包扎伤口时,又看到了胸口处那颗特别的黑痣。
可这样的重逢,北渊一点欢喜的心情也没有。
流沙目前的处境不好,是令他心情郁闷的原因,但还有一个让他伤心的原因是,显然丰衣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丰衣。就算是异父异母,就算没有血缘,就算被人施了法术……她也不应该把他这个哥哥忘记得如此乾净!
“我不想哥哥死,只是不想哥哥死,我不要哥哥死……”
十一年前,那个哭喊着不让他死,只有她一人勇敢站到老族长身后的那个小妹妹,真的不记得他这个哥哥了吗?
而由于自己的缘故,她失去了双腿,这犯下的罪孽又该如何来补偿?
北渊此刻内心汹涌波澜,流沙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她并没有听清北渊口中念的那两个字,仍在是否捕捉金龙中矛盾着。
但是,她手中却利索的将北渊后背的四处伤口完全处理好,这让她怀疑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可表面却冷冷道:“威良死有应得。世上人欺我,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复了仇。”
“丰衣。”北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流沙这次听清了那两个字,浑身不由一颤,可她却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没有挣脱北渊的手。
“丰衣是什么?”流沙有些疑惑又迷茫的问道。
北渊面容痛苦,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似乎并不想再松开,“你叫丰衣,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丰衣,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会让你过上你想过的生活……”
北渊此时整个人已经冷汗淋漓,疼痛虽然还未让他昏厥过去,但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流沙仔细看着北渊的脸,突然甩开他的手臂,怒道:“我最恨别人认错我!别以你救了我,我就下不了手杀你!”
流沙在说话间一掌击去,北渊一大口血喷出来,立即昏厥过去。她提起穿魂匕首,直抵年轻人裸露的胸膛。
“去死吧!”
匕首穿进北渊的左胸半寸深,新鲜的血液喷到她脸上。
流沙抿紧了嘴唇瞪大双眼,呼吸已没有了规律,变成大口大口的喘气。倏地,她将手臂停住,咬咬牙又将匕首拔了出来。
篝火渐渐熄了。
流沙站起身,带着身上的伤一瘸一拐的走出洞外,打量一下周围环境。
此时天尚未亮,周围黑漆漆的,而下方传来波涛声。
是恒海的水,这里是昆仑西边界了啊!北渊带她逃跑的方向,不是去幻梦谷,而是折了回来。
流沙静静的听周围动静,确信丞相府的杀手们并没有追到这里,便施展飘浮术,很快的她找到一处溪流,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鸟儿开始啼鸣。
执起冰丝刺死几只鸟,流沙将它们串成一串,又削了几大块树皮,打了些溪水,然后将树皮上的水施法冻成冰块后,包在身上的寒丝囊中。
做完这些,她正准备回去,突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声音杂乱不只一人。流沙立即侧身躲入溪岸边高高密密的蒿草中,屏住呼吸。
只听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到了溪水边,这些人停止前进。
流沙透过枝叶向溪的对岸看,见到这一队人并不是丞相府手下,足有四、五十人,大多穿着黑色的衣服。有七、八人正在溪中取水,其他人守在后方。
而后方,有两人席地而坐。一个是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一个是穿着墨绿长衣、头发雪白的老婆婆。那些黑衣随从取了水,端来给他们两人喝。
流沙注意到那男子的左袖空空荡荡,竟然是没有手臂。
此时太阳终于升起,藉着光线流沙看清那白衣男子的面貌,不由吃了一惊:这人她是认识的,正是白府的大少爷白里。
他来昆仑山干什么?流沙有些疑惑,仔细看了看白发婆婆,这张面孔却是极其陌生。
就听白里道:“婆婆,幻梦谷离这不远了。不出明天就会到那里。”
那婆婆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白里又道:“待取了幻之剑后,婆婆可千万别忘了徒孙的事啊!”
那婆婆道:“乖徒孙,婆婆答应你,只要那小姑娘能来幻梦谷,婆婆一定将她捉来,给你做媳妇。”
“那丫头一定会来。多谢婆婆。”
白里双目露出期盼之色,神情看似早已心痒无比。
流沙见他们的谈话内容与己无关,并不多考虑,正想着离开,就见对面的队伍中突然一片混乱,众人纷纷呼喝“保护少爷!保护婆婆!”,将白里和白发婆婆护在中心。
只见对面林中突然跳出六个人影来,手持利剑,站到白里等人的队伍之前。流沙看清那六人正是追她的六大杀手,心不由得跳上嗓子眼。
首领阿齐看了看这群队伍,显然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喝道:“闪开,让我们看看里面的人是谁!”
那些黑衣随从哪里肯闪开。阿齐立即举剑,其余五人得到号令也持剑上前,就要与白里的手下战到一处。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丞相手下的高手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即住了手。只见他们的首领阿齐高举着右臂,可是他的右手腕却光秃秃的,整只右手连同握着的宝剑,一瞬间竟不见了踪影!
鲜血喷涌至上空。
五个手下们面色惨白,紧紧护住阿齐,此时,对方队伍中却突然发出两股红光,从众人头顶越来,只射在阿齐的身上。
“啊——”阿齐再度发出惊天惨叫。
剩余的五个高手们,魂都要被吓飞——只见空中一道激射的血流从阿齐嘴里喷出,这血流源源不断。瞬间,他们壮汉般的首领整个人乾瘪的就像一张纸片,满脸褶皱的脸只剩下一对眼珠子极度突出,似乎在述说着对自己死亡的不解。
“无礼的人,就是这样下场。”圈子中,被保护起来的白发婆婆慢慢说道。
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所说的对象却已消失不见了——五个高手们,有生以来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杀人方法,早已经逃之夭夭。
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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