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浦东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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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浦东老街-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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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生存发展的大明眼镜厂而言。 

  也不是人家孙工程师简单的好说话。毕竟这厂子也是在他一手搀扶下建立发展起来的,特别是经历三年困难时期的折腾,恢复生产不容易。也是日久生情的那点意思,加上老娘舅盛情相邀,自己闲着家中也是闲着。几格六十四的情况一碰头,孙工欣然来到了云霄台街朱家祠堂,吃住在厂里,一周只回市区家里一次,基本就是一个以大明眼镜厂为家的意思。 

  对此,老娘舅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母亲说,自从孙工正式驻厂后,首先推动产品升级。原来那种小规格的普通玻璃镜片逐步被淘汰,开始生产较大规格的光学眼镜片,例如洁白片、克罗克司、克罗赛脱以及后来的变色、高折射的眼镜片。 

  还有,孙工将一些规模以上的下游经销商邀到厂里实地参观新品,一时厂里产销两旺,形成了前所未有的良好发展势头。 

  工厂经济效益好了,工人们工资并没有增加,当年加工资是全国统一号令的,包括街道工厂也不能例外。由于生产形势好,常常要加班,加班工资的收入一个月常常可以有十几块钱,可以占到工资收入的三方之一甚至一半。用母亲的话来说,厂里的工人人人都是非常“要吃饭”(劳动积极性很高),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提高自己经济收入的机会,当时也没有劳动法什么的,加班加点不受限制。 

  四清运动开始后,这种局面起了变化。 

  根据我后来查阅文选资料发现这老街属于城镇应该是加入城镇五反运动系列,只是当年父母嘴里还是只提四清而不说五反,我后来想,大概当时浦东属于县域建制,整体被纳入了农村范畴。 

  母亲说,运动刚开始谁也没有当回事。虽然镇上领导也来厂里动员,要求全厂职工投身四清运动,但在很长一个时期也就是一般号召而已,你要清账目、仓库、财务什么的,街道眼镜厂规模不大,原辅料就是些玻璃和沙石之类的,就是有人存心弄回家,不要说卖钱,家用也未必合适。 

  形式的变化随着厂里进驻四清工作队以后。工作队成员有国家大机关包括高等学校师生组成,运动的锋芒也指向了厂里那些所谓的当权派,拥有人财物方面权力者。方法也新式,凡是目标对象,有枣没枣打三杆,有鱼没鱼(水塘子)抽干看,人人必须过关,方能实现个个轻装上阵。 

  工作组人不多,但思维很缜密,运用逻辑推理方法成功揭露了很多问题,厂里好几个干部为此登上了四不清的黑名册。最最要命的是,还牵扯到了市区来厂发挥余热的孙工。一时,还将他的个人贪污问题坐得最实。 

  母亲回家提到这事,也不是简单同情,只是认为孙工贪污案子离奇到有点不可思议。 

  孙工自小生活习惯使然,不只是类似我们老街上的寻常百姓每天洗脚上床已经算是良好的生活习惯。他有洗澡上床的怪毛病,还一年四季天天坚持。可能是《礼记》“儒有澡身而浴德”的那点出处,毕竟,人家孙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

  偏偏当年的沐浴条件又不行。不如现今,什么燃气电加热等的热水形式随便选择,只要打开水龙头,冷热水温方便调节。当年除非你上街上的浴室,但这很不现实。除去费用问题,公共浴室并不总能候着你上床的时间。 

  所以,孙工程师只能选择将就点的自行解决方式。一般,每天晚上要预先打六到八瓶热水,具体视气候温度定。提到楼上自己独自的房间里,房间里备有一只半人高的大浴桶,冷热水温度确当,人跃入其中搅合一下,基本也称不得沐浴,甚至连搓洗四肢伸展的余地并不充分。

  这些甚至是当年他答应老娘舅来到老街大明眼镜厂提出的唯一要求,老娘舅为之专门请街上著名的陶桂记木匠店给做了一只半人高的浴桶。

  大汤大水地洗澡不是孙工不想,实在是条件有限。孙工在楼下备料车间炉子上打水时,常常对炉子间烧开水的阿姨万般无奈地说。 

  孙工程师每天打热水洗澡本来也不是件了不起的大事,遇上四清运动,事情突然变成可大可小了。 

  苦于运动进展陷入僵局的工作队无意间发现了孙工,此人具有添加运动成果的不小潜力,顺势瞄上他了。采用了逻辑推理加数学公式计算的先进方式。例如孙工一天洗澡平均7…8瓶开水,还有吃喝,每天以8瓶计,一年365天,就是2920瓶。每瓶开水不贵,只计费一分钱,这一年累计贪污多少钱,几年下来完全不是一个小数。当年人们的工资都不高,贪污百元以上就是规模以上水平。 

  开始,孙工还有点叫屈,稍后被确定为对抗四清运动的橡皮碉堡类型,天天被好几个人天天围在眼镜厂烧水间后面存放煤炭的黑屋子里盘问。孙工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 

  大明眼镜厂成功挖出大贪污分子的经验在镇上做大会交流。工作队发言介绍说,谁说街道集体企业水浅不会有大鱼,孙某人就是从上海市区潜伏在老街浅水中的一条大黑鱼。 

  当时,老娘舅挺身而出为孙工抱不平。怎么说,孙工是他好说歹说从上海请来老街眼镜厂的。而且人家一个月只回家一次,抛家舍业不算,还拖着六十多岁的年迈之躯在厂里忙里忙外,关键人家不列编,并不领取你厂里的工资,每月只是领取点生活补助和车贴之类的,基本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帮忙性质,现在你工作队随随便便给人家扣一顶贪污分子的高帽子,公理何在。 

  老娘舅还深入烧水间实地考察发现,其实,这眼镜厂前道工序就是将玻璃用松香柏油粘在模具上,所以炉子一年到头要生火的,放只水壶煮水也是余热利用的意思,同孙工退休后跑到老街的眼镜厂帮忙是一样的道理。 

  现在拿洗澡水说事,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有枣没枣打三杆理论轨道,而将一杆子打下来的树叶当成了大红枣。 

  但是,工作队既不认这理,也不买老娘舅那帐,一定要将孙工弄去法办。老娘舅气不过,一面将孙工弄去他战友母亲那里藏了起来,同时又自己掏腰包全额退赔几年的热水款,此事才算虎头蛇尾、有头无尾地不了了之。 

  但是,对于大明眼镜厂仍然形成严重后果。上下游的客户只要来到大明眼镜厂点名要找孙工,此时偏偏孙工不见踪影。厂里人也不能明说原因,你厂里这边支支吾吾的也无所谓,关键人家客户就此会怠慢你,无论是上游供应还是下游经销。刚刚开始起色的大明眼镜厂虽然没能类似三年困难时期关闭,但也就在奄奄和一息之间艰难徘徊。母亲只要一提这事常常为之痛心不已。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满月是个大美人 月满则亏(17)
大明眼镜厂里,满月阿姨的工位就在母亲的对面,就是常常夸我聪明的那位美丽的阿姨。 

  说满月阿姨是大明眼镜厂的一朵厂花,完全算不得是一种特别的褒奖。她不像是一个眼镜厂的挡车工,甚至也不像是老街上寻常少妇。细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周正的五官,双眼微凹,颧骨微凸,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多年后,我看到《罗马假日》里的赫本形象,觉着满月阿姨同她非常相像。 

  在厂里,满月阿姨同母亲的关系最好,两家彼此相距不远,不管有事没事,只要得空,不是满月阿姨到我家来,就是母亲带着我上她家去。满月阿姨喜欢把我拖在她身边逗我玩。 

  我家对门张铁嘴总是嘴不饶人,他说满月这人长得出色,气质脾性也不错。可惜名字起的不好。月满则亏,恐怕这名字意义并不能展现良好的人生前景。 

  张铁嘴说,满月这名字不如新月好。而新月,是满月阿姨自家比她小七八岁,由她这长姐作母,一直拉扯在身边那亲妹妹的名字。 

  满月阿姨的新月妹妹也是个美人坯子。*插队返镇,听说嫁与本镇一个副镇长为妻,看样子前途命运确实与做姐姐相当迥异。 

  至于是不是类似张铁嘴说的,就是当初提名问题的原因有点不得而知。 

  一点还是让张铁嘴给说着了,满月阿姨人长得美丽而命运却没能与美丽相随,基本就是一个红颜命薄的老式版本。 

  私底下,母亲常常不仅为满月阿姨,也为满月阿姨全家叹息。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满月阿姨不仅结过婚,还生有一个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年纪好像比我只小个二、三岁,出生以后,迄今尚未见过自己亲身父亲一面; 

  还有就是满月阿姨一家四口,满月阿姨的婆婆,满月阿姨那新月妹妹,满月阿姨的女儿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男性,有人戏称满月阿姨全家就是现代版杨门女将的布局。 

  当年,我还是个小孩,见满月阿姨的如此家庭构成好奇,私底下常常询问母亲。母亲开始不肯说,认为小孩子不应该过问大人或是别人家事情。 

  后来经不住我纠缠,稍稍透露了点,只是反复叮嘱说,绝对不可以在满月阿姨包括其家人面前提及,否则那好看的满月阿姨就永远不会上我家来,也不会带着你玩了。 

  我点头同意。母亲悄悄告诉我,在上海解放前夕,不知什么原因,满月的丈夫突然独自跑去西班牙的外国,在一个叫做巴塞罗那的城市,跟一个远方姑姑做原本的钟表生意,但是,迄今毫无音信。 

  这就让人有点可疑。你说即便这夫妻有矛盾,老婆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这叫绝情。但是,抛弃自己的亲身母亲就有点大逆不道了。

  更让人诧异的是,既然丈夫不辞而别,满月阿姨婆媳包括整体家庭成员的上下关系一体良好。特别是满月阿姨与婆婆之间完全不像是婆媳而更类似母女,这又是怎么说呢。我问母亲。 

  一家不知一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基本不管你这小孩什么事。看得出,母亲显然难得地对我搪塞敷衍。 

  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后期的某年,我随一个教育代表团去欧洲包括巴塞罗那参访。满月阿姨不知从何得知消息,让她已经从供销社买断工龄跟一个建筑包工头跑腿的女儿上门找我,托我千万顺便在巴塞罗全城找找那近半个世纪未曾谋面的丈夫。这时,我才从满月阿姨的女儿嘴里知道,她的父亲,也就是满月阿姨的丈夫名叫顾仁义,是个麻子。 

  当时,我一口答应了满月阿姨及其女儿的要求。不仅仅是为了满月阿姨这将将半个世纪的等待,也有某些个人好奇和探秘的灰暗心理。 

  只是一到巴塞罗那才知道,当地找一个失踪近半个世纪的同乡人会是什么难度。 

  名字,根本是派不上用处了。不要说人还在不在巴塞罗那不得而知,就是仍然好好地生存在那里,肯定早就约翰或者乔治上了,未必有人知道这顾姓的“仁义”是个什么玩意。 

  唯一可用线索就是顾仁义的国别和脸面上那点标志。但是,巴塞罗华人数目不少,挤在人堆里一老头,就是站立在你面前,你探秘心理再强烈,未必可能一口咬定。现代美容术那么发达,那点可怜的脸面标志绝对不会类似巴塞罗旧城造了一百多年还不能完工的圣家族教堂,顽强地保留在那里,可以让人买票参观凭吊的。 

  所以,哪怕回老街面对满月阿姨再不好交代也只能相当遗憾地说声抱歉了。 

  当年满月阿姨全家四口女将,就满月阿姨一个在眼镜厂挣二十多元钱,按理家庭经济会比较拮据。 

  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很长一个时期,她家里的经济条件看上去还是比较从容宽裕的,特别同我家比。 

  母亲说,满月阿姨男人原本是中大街上的华立钟表店老板,他一拍屁股去了那个远在天边的巴塞罗那后,满月婆婆将钟表店面出租给她儿子早前的一个徒弟,按月收些租赁费,虽然数目字不会太大,但比满月阿姨的工资总多出一些,所以家里的花销大体无虞。 

  据说,当年满月阿姨的男人不仅子承父业成为钟表店老板,人极其聪明,除了相貌丑陋一点。我母亲曾经见过满月的男人,她说,否则如花似玉的满月阿姨是绝对不会与他结为夫妻的。 

  华立钟表店原本是代理一种产自南京和苏州一带的插屏座钟。后来生意好,加上自家也懂技术,也就制作了,还对某些关键技术做了重大改进。 

  一是引进机器设备,统一了标准,提高了精度,实现了量产;还有就是改造了座钟外形,采用方形钟座和圆形钟面,借鉴中国天圆地方和谐平安的传统文化寓意。一时市场销路好得很,成为了一些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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