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浦东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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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浦东老街-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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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班上,我对张盈英说,下午两节课后我们要去工人俱乐部参观展览,你就不用去了,我已经代你向老师请了假。 

  不,我很好,下午我不请假。张盈英说,这展览会我是一定要去看的。张盈英对我说这话时,眼眶里明显泛着泪花。显然,对于下午参观的内容,她已经有所耳闻。几天前,她家被“向前进水作商店”方面的来人贴了满屋子标语和大字报,主要是为林官鸣不平,声讨资本家张老板一家数代残酷剥削长工的罪行事实。

  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张盈英说完扭头走了。 

  我也不知道这展览会到底会给张盈英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参观过后,同学之间避开张盈英悄悄议论,其他内容不说,光是展板上将她父母描绘成的漫画形象,让人的感觉相当复杂。至少,不像我们平日里见到那张盈英父母样式,更像一个遥远陌生的传奇故事。 

  展览会介绍,林官深受张家豆腐店父子两代老板的压迫。其实,上一代老板也就是张英盈的爷爷现在有点自顾不周了,人神志不清瘫痪在床,躺倒不干已经好几年了。 

  张盈英奶奶也曾类似她爷爷得了风瘫,只是没支撑几天就过世了。展览会借他人之口说,豆腐店的老板为什么总会得风瘫,主要是豆腐店老板用少量黄豆主要是拿水当产品卖钱,昧心钱赚得太多,瘫痪基本属于报应。 

  我父母说法不太一样,他们比较倾向做豆腐比较辛苦的传统观点。豆腐店干活夜半起身,又离不开水,日常时久的容易着凉,就会落下风瘫病的隐患。 

  既然老资本家瘫痪了,展览批判矛头所向主要是张家的第二代老板,也就是张盈英的父母。 

  展板将张家豆腐店的第二代老板描绘成一头笑面虎。 

  张家伯伯逢人,口未开,脸挂笑多少也是事实。可能他奉行中国生意人和气生财的传统。但是,即便不一定能够生财的时间段,例如我常去他家找张英盈切磋学习问题,只要碰见张家伯伯,他照样满脸堆笑,见我例如撞上了财神菩萨一般。 

  展览也列举具体事实,批判说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他自己不抽烟,但是口袋里永远不缺烟。这还不算,关键是他口袋里那烟不带壳,被拆散后装在一个铁皮香烟盒。这里讲究就大了去。 

  张家伯伯烟盒里不只是一个牌号的烟,有飞马、前门和牡丹三个级别。发烟,完全视受烟者对方的身份地位,选择不同牌号的香烟对号入座。重要的还要让受烟者永远感觉不到被差别,这就包含了丰富的公关艺术。 

  假如仅仅是张家伯伯一般的处世为人的方式也罢了,一旦提升到腐蚀干部、软刀子杀人的阶级斗争高度,问题说严重就可以有多严重。 

  还有说,张家不仅让林官干活多,工钱给得少,不足现在林官在“永远向前进水作商店”工资的一半。更令人气愤的是,张家将林官始终弄在一个炕沙里度过一年四季。 

  其他事情不得而知,就是为林官睡炕沙一事,张家伯伯还是在我面前难得地抱屈。 

  那年我家翻修屋面,好几天不能呆人,暂借张家伯伯家里栖息。张家大儿子在附近农村插队,难得回来,就将我安排在炕沙里。 那晚,我刚躺在炕沙张家伯伯大儿子的床上。张家伯伯就推门进来了,说其实他没有成家时,也睡在炕沙。这也算是他家的规矩,长子睡炕沙。想不到后来还是在林官身上弄出了点误会。 

  我知道张家伯伯为林官睡炕沙一事受到批判指责而心里一直不太好受。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简单敷衍道,我觉得这炕沙也是蛮好的。 

  其实,炕沙无论是冬天驱寒保暖还是夏季祛暑纳凉并无明显优势可言。但是,木质的炕沙并非一无是处,一旦遇上地震险情,可以非常平安保险。 

  听张盈英说,林官是她祝桥老家昔日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是现今浦东国际机场的附近。 

  那里曾经出过一名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张闻天。一笔划不出两个张,中国革命的先驱张闻天确实同张盈英家还确实有点沾亲带故的意思,是张盈英爷爷的头表兄弟。 

  上世纪初期,张闻天到南京求学,张盈英他爷爷则怀里揣了点钱,独自来到老街开了张氏豆腐店。从此,表兄弟俩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据说,张闻天自费去法国留学前,曾到老街上表哥的豆腐店里逗留过,专门品尝了张家自产的豆腐系列食品,小炒红烧豆腐,干丝青椒和百叶双挡什么的,赞不绝口。意思这豆制品不仅是中国国粹,还可以归类健康绿色食品。张家这位表弟见多识广,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专门段落介绍豆腐制品,还比他还更早地跨出了国门。在英文词汇中,少数中文读音光荣入列,其中豆腐是杰出代表者之一。张表弟希望表兄能够再接再厉,确实走出一条实业救国的新式路子。 

  面对表弟的赞扬,张盈英爷爷也不是谦逊,说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同黄豆和水打交道了,不像表弟可以渡海飘洋忧国为民。 

  为了表达对表弟的仰慕之情,表兄还拿出一根小黄鱼,说表弟此去法兰西勤工俭学自然比不得在国内家乡般如鱼得水,小小盘缠不成敬意,希望表弟学业顺利,早日归国能够拯救全体国民于水火之中。 

  某年,张英盈他爷爷回老家探亲,老家乡亲说,林官父母双亡,十来岁的孩子在农村无依无靠,度日如年,虽有乡里乡亲的呵护,毕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十分希望张盈英她爷爷能够收留,带去老街,将来长成或者在业务搭把手也未必。总之,基本上是扶贫帮困的那点意思。 

  一时,张英盈他爷爷虽然有点为难,但看看林官确实可怜,于是一咬牙将林官带到老街自己的家中。

第六章 井水水不流(13)
林官虽年小但为人非常机灵,也不是天资聪颖的那种,完全是吃喝拉撒的生存本能使然。 

  自从父母先后亡故后,自己在乡下虽然也得到众人照应,毕竟有限,一旦年成不好,各家自顾尚且不周,再腾出手来协助林官自然是万难。 

  一旦到了老街张家豆腐店,再不济,三餐管饱,晚上炕沙里按了张床,就这两条,餐风露宿惯了的林官就比较心满意足。 

  他发誓不能坐享其成而要为张家豆腐店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劳动贡献。 

  其实,张家的豆腐店规模极其一般,只是单开间门面,前面作坊加店,后边家居的简单格局。 

  小时候得空,常常去张家观摩制作豆腐。豆制品是餐桌上的常客,但是制作豆腐过程仍然艰辛。 

  浦东有句俗语叫做,世上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成为世上人间最艰苦的劳作虽然只是排行老三,但确实顺利入列。 

  黄豆需要提前一天放在清水中浸泡,磨豆腐必须深更夜半,主要为了便于第二天一早供货。豆腐蛋白含量高,极易变质,当年又没有空调冰箱之类的降温冷藏形式,一旦气温一高,保存更是一道难题,所以基本就是现做现卖的及时形式。 

  张家前门是店面,后面自家住,中间连接处是做豆腐的作坊场地。锅灶、案板、石磨、大缸、木桶,龙格满屋都是,屋里还开挖了一口水井,豆腐主要是黄豆和水合成,当年没有自来水,上河边挑水费时耗力,所以就地打井,图的就是个便利。 

  想不到这也成为了张家豆腐的成功秘诀,阿宝老婆老是夸耀自己来自淮南,全中国大名鼎鼎的豆腐发祥之地,豆腐手艺何等了得,只是自家豆腐店的生意始终赶不上张家豆腐店好,究其原因并非原辅料工艺什么的,主要还是那口井。当然,这也是张家豆腐店歇业以后才传出的信息。 

  林官总是夜半不用鸡叫就起身,开始磨黄豆沥浆,沥浆的道具是一块很大的白布,四面系在细竹竿上,每个角上拉一条绳汇集到中央,固定梁上。林官一边慢慢地将粗浆倒下去,一边摇晃,被过滤的豆汁沥进下面早早预备好的一枚大缸里,洁白的,柔柔的,弥漫出一股子好闻的豆香。 

  缸里的豆汁就是下一步做豆腐极其延伸产品的主料。白布里那些沥剩的是豆渣,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这是充饥的好东西。张家也客气,常常轮着将这些黄豆副产品分送给周边四邻,这也成为了老街上很多人常常惦记着张家好处的原因之一。 

  沥好的豆汁从缸里倒进两口大锅里煮,慢慢的,满锅豆汁的表面会形成一层油光光的皮,与煮粥形成粥凝是一个道理。林官就用准备好多竹竿轻轻一挑,那就是豆腐皮,这是一锅豆汁里面的精华,哪家生养孩子,坐月子的女人都拿它当补品。 

  烧好的豆浆倒在一口口大木桶里,按比例兑入卤水,同时还要不停地用搅合,这是豆腐制作技术含量最高的工艺处理过程。据张盈英介绍说,原先是由她爷爷把关,后来她爷爷风瘫了,就由她父亲接替。看样子下一步会轮到她哥,张盈英说,她是没有份的。作坊的手艺传子不传女。在家张盈英居中,上下一哥一弟两光头。 

  慢慢地,木桶里凝固成了豆腐脑,接下去就是压榨豆腐。压豆腐的龙格大小不一,但四边的木板均可拆卸。把龙格放在案板上,在铺一层白布,这白布比过滤用那布细密许多,倒进去的豆腐脑决不会流失,然后上面复同样一层白布,在布上放一块大木板,木板上压一些重物,这时,龙格上下四边会沥出很多清水,过半个时辰,连同木板及其重物一并移开,揭开龙格上层的白布,一龙格嫩豆腐算是制成了。 

  可以将豆腐理解为是初级产品,进一步深加工,还可以制成百叶,豆腐干等的延伸系列产品。 

  一旦豆腐制成,林官也算大半夜的幸苦大功告成,销售一摊子没他什么事,他会回炕沙里睡觉,一直到中午,起身吃饭,整理清洗家什,为下一个夜半的工作做好一切相关准备。 

  开始,张家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干的,包括比林官大一两岁那张盈英的哥哥也开始夜半起身帮忙了。自从林官来家后,小林官察言观色,每天夜半同大人一样起身,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慢慢的就成了一把好手。这时,张盈英的哥哥就专心读书,不用每晚夜半翻身起床干活帮忙了。

  为此,张盈英的哥哥内心特别感谢林官,认为他就是进驻自家的解放军,拯救他于豆腐作坊辛苦劳作的水深火热之中。 

  林官被列为镇上受压迫典型,他自己本人事前一无所知。*爆发以后,他与昔日的老板今天的同事,张家伯伯和姆妈成了一个单位的员工。 

  由于他独特的身份背景,还被安排成为了门店售货组组长角色。售货组一共三个人,除了林官就是张家伯伯和张家姆妈。 

  就是说,自从张家豆腐店被合作以后,林官和昔日老板的身份被颠覆了。现在林官成了领导,昔日的老板夫妇是他的属下。这就让林官老大不安。 

  按照分工,张家姆妈坐店,管销售收款;张家伯伯则将豆腐豆腐干从后面的工场根据销售进度需求搬运,半机动形式,拉一台两轮的劳动车。林官原则上无须动手,只要坐在那里动嘴指挥而已。但这相当不符合林官历来的个人作风,在他眼里,张家不仅是恩人,也是他永远的老板,他只是一名打工者,无论在当年的张家还是现在号称永远向前进的水作商店。他从不对昔日的张家老板夫妇指手画脚甚至是颐指气使。恰恰相反,有活,林官总是自己抢在头里,类似当年他在张家打工一般积极主动。一旦工作上确实遇到难题,还时不时到张家伯伯那里讨主意。 

  这可以使张家夫妇俩人非常不安。但是,他们非常了解林官,那么多年了,林官敦厚淳朴的为人他们完全知根知底,只是顾虑社会观感,一旦再弄出点误会,自己倒也是无所谓,关键还是家里三个孩子,尤其是女儿盈英,自从展览会事件后沉默了许多,一付少年老成的样子,完全丢失了十几岁女孩子的那股子蓬勃朝气的样子。 

  自从展览会事件后,林官很少到张家来了。也不是简单的歉疚之意,他减少往来张家,因为几个孩子突然同他生分起来。形成了问题之后的问题。 

  据张盈英私底下同我说,那天林官见单位食堂做肉包子,想到张家几个孩子喜欢吃,就买了六个,装在饭盒里,下班后兴冲冲地往张家赶。来到张家后,他打开饭盒,例如往常一样招呼张家几个孩子吃肉包子。结果,包括张盈英在内的三个小孩不要说肉包子,就是对林官形同路人视而不见连个招呼都没有。 

  林官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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