惫心乱如麻。
这时候平常老在母亲旁边说三道四的两个妇人来了,她们脑后的一左一右倒梳两个乌黑锃亮的发髻,像两个尾巴,形成一个“八”字,将母亲挟制在中间。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会发现两只叉鱼钩钳制住一尾鱼,鱼不能动弹,嘴巴还可轻轻翘起来,发出声响。
这两个妇人留在我记忆里的东西是无尽的的东家趣闻李家佚事阴天补漏以及排骨汤的问题,一个说:孩子不吃饭,挑食,是缺心眼。另一个问:那怎么办哦?这个便说:要补心。另一个马上点头称赞:是啊,是啊。
这时候一个妇人说,三儿这样走,却没有鞭炮,真的是很寂寞啊。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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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路上突然下起雨来,我抬头看是时,却是刺目的太阳。真是荒唐得让人郁闷。
我快速躲进一间路边的凉亭,同时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侧脸看着里面,似乎睡着了。但是细看时,那人头脑微微晃动,颇有节奏,如果真在睡觉,恐怕就是个脑残了。
我试探着拍了那人肩膀,那人却腾地转身站起,离开座椅,手拂两膝 ,就要扑腾跪地了。但他抬眼见了我,立即直起身来,打量我半晌,淡淡问道,赶路啊?
我点头道,是啊是啊,老兄你呢?
他说,我也要赶路了,不过是往回赶。
我说,我是去行,我去梅龙。
那人眼睛睁大了起来,伸手拍向我肩头,叫道,噢,同路啊!
我问那人哪里能找到马车,我走了很久,已经累了,而且天气也阴晴未定,不可预料。那人鼓励我快些赶路,因为一到梅龙就能找到马车了。我大为失望,假如我到了梅龙县再找马车,那我要去哪里,难道绕着县城兜圈子?而后他站定我跟前,问我走了多久,我说大概一个时辰。他在观察过我的实际步伐之后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只要再走和前面同样多的路程,梅龙就到了。不过前提是你走对方向,你现在该右拐了。
这些话又让我有些失望,我原以为我离开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陌生遥远的地方,虽然不见得天涯海角,却也绝不是点两柱香晃悠晃悠就到了而香还没烧完。
这时,那人告诉我,他叫毛生,人称毛子。我对这个消息很感震惊,然后在确认了他和阿飞口中的毛生同属一人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向毛生询问小红的情况。可是他却告诉我一个更震惊的消息——小红已经离开他了,那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毛子状似懊悔地叙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毛子之前是一名默默无闻的赌博爱好者,多年赌场失意,但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和永不放弃的精神终究坚持下来了。他也曾有过迷茫和徘徊的时刻,甚至几乎放弃理想,那便是经阿飞介绍认识小红然后爱上了她并闪电般地娶了过门,那段时间毛子内心空虚,婚姻毕竟不是事业,没有任何创造性,除了创造小孩子;毛子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心灰意冷,在一帮赌友的鼓励或者怂恿下加入了一个公共组织,唤作“集贤会”,进去以后才知道,原来此会隶属丐帮,行的是讨饭的勾当。但是令毛子感到欣慰的是,他在会里找到许多志同道合有着一样追求的人,大家都是得过且过,却自由快活,不攀比,不虚荣,伸手要饭,埋头数钱,做一个塌实的人。但问题是,毛子的塌实导致了他老婆的不塌实,因为小红认为,身为一个男的,就应该四海为家,闯荡天涯,不一定要闻达于诸侯将相,但至少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成就。毛子的行为对于不理解他的人来说显然是断送美好幸福,自甘堕落,无药可医。于是,小红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离开了毛子经营多年赖以为生的客栈,消失了音讯。毛子说自己现在很想找回她。
我问道,集贤会既然那么好,你还要老婆做什么,在会里好好发展不行吗?
毛子叹道,你不知道,集贤会里的规矩,会员一律穿破衣烂衫,不得频繁洗澡或更换外衣,凡有衣着光鲜的,必被视为异己而遭排挤出会,而且出会麻烦,还要会长、监督长、领班一一签字,并处退会罚金五十至数百文不等。但头头们不一定每天守在房间给人签字盖章,他们一般时间是拿着会员交上来的维会费四处游历寻乐。当然这些规矩主要针对普通会员,有了官职就不一样了。
毛子说完,端详我一阵,说道,我们会最近招人,你有兴趣没?
我心里说,当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了,我就会对集贤会产生浓厚兴趣。
我诚恳地看着毛子说,你们会规矩众多,制度太严,我又不习惯被管束,我估计暂时高攀不起啊。
毛子惋惜道,有些可惜,但还好,你能理解我就够了。
我暗道,理解你们这个人群需要非凡的智慧和莫大的勇气,我很荣幸我拥有这些。
毛子握起我手道,兄弟,有件事要拜托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一惊,慌道,你们里边的事情我不在行,只怕……
毛子道,是这样的,我刚刚打听到小红的消息了,原来她离开我以后遭遇许多波折,被人拐带到了百芳楼,现在正困在里面,但是我这个样子是去不了的!
我问,百芳楼是什么地方?
毛子答,青楼,妓院,窑子,风月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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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我跟着毛子一路走走歇歇,总算到达一个围着两人高的城墙的地方,毛子说,进去!
过城门的时候,守城门卒目光在我身上游走,最后说道,以前没见过你呀,是本县的吗?你进城干什么?
我有些紧张,说道,也许是,是不是本县的,进城是要进城。
我答话的时候毛子手捂着白花花的东西塞到官兵衣服外的布兜里,官兵紧盯着毛子的手,一面礼貌地说道,答得很好,你可以进去了。
进了城,我掏出两块碎银,递给毛子,要感谢他带路。毛子将我手握住,说,你本来还要帮我忙,这样不好。但是今天下午我本来是在城外守点等朱公子的,却贪睡没等到人,回去不好交代,就算先借你钱吧,谢谢了。
我说,朱公子是谁?
毛子道,朱公子是朱道德,我们管他要赏钱的——说到钱,你有没纸票换给我,这里纸票用得多,现银不好携带。
我说,我是小百姓,没用过纸的,估计以后也不会用。
此时我们已走进街道,天色迟暮。远近一些稀稀拉拉不知名的树,还有一些稀稀拉拉闲坐地上的人,衣衫褴褛,我估计是集贤会的人。说他们面容猥琐固然不对,因为他们披头散发,我们一般人没有胆量蹲下去仔细寻找他们的脸,只有巡逻的兵丁偶尔有魄力去掀起其中一人秀发,说道,哟,挺帅的嘛!不过这些人四散而坐,头脑左右晃动,双手四处摸索,有时还在自己或者会友身上抓到虱子,掐在食指拇指之间,小虫拼命挣扎却逃不出来,然后这位集贤会的会员小心地将虫子送到嘴边,上下颌稍一用力,只听“嘣”的一声,甚是清脆,虫子便一命呜呼啦。该会员于是双手拂动,轻响两下掌声,以庆胜利,然后得意地寻找下一目标。
我们走过这些队伍旁边时,毛子忽然大叫一声“哈”,掀起身边一人头发,而那头发竟连带着整块头皮脱落了!再看时,却是假头发。而那人便瞬间变为一个光头,颓坐在地,表情竟没有什么紧张,安详的很。我以为这人是位大师,只奇怪怎么从庙宇里面跑了出来。毛子立刻解释说,这人的名字很好笑,叫做张三,生着癞头,留不得头发,又死要面子,所以每天这副打扮。
我心里一惊,幸好毛子没问我名字。这真是太险了。
毛子忽然转头看向我道,兄弟,一路走来,我们说了许多话,你却没告诉我名字?
我只好如实相告。
毛子眼睛放射出一片刺眼的金色,仿佛希望的光芒,同时大笑,但笑了两声陡然停住,好象要斩首的犯人在行刑时刚要大笑几声以示豪迈,却突然发现没了脑袋,只好立时安静。
我心想,名字这东西有什么可笑的?我一向认为越简单越好,不过一个代号而已,让人对号入座记住了就达到目的了。好象我曾经认识的叫什么赵灟钱鬕孙粒Ю铎R的,认识他们的人不知道这些家伙名字是什么,他们自己写出来人家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毛子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笑你的名字好笑,只是你的名字让我觉得好笑。
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毛子说,对不起,我没有觉得你的名字好笑,只是你的名字让我感到好笑。
我说,算了。百芳楼在哪里?
毛子便将事情慢慢道来:原来县城有位朱姓公子,是一富商之后,浪荡子弟,整日无所事事,四处闲逛。今天刚好公子去了西郊,毛子奉领班命令在半路等候施舍,不料小栖误了时辰,错过了轿子。朱公子扬言今天要去百芳楼拜访颇有名气的安玉姑娘,而这位姑娘,有四个丫头,其中一个据说是新手,加之旁人议论,毛子判断这丫头便是小红。而我只要跟着这位朱姓公子,找到百芳楼和小红,应该是轻而易举了。
说话间,忽听后面喊声大作,一众声音叫道:闪开,闪开!回头看去时,只见一顶轿子摇晃着过来了,四人围着抬起,八台的大轿子我也见过,可这轿子却让我奇异了;因它是个敞棚的,只有一个座儿,高高直直悬在两根竿子上。这造型令我想起在茅坑上安放一张太师椅子,只须空着底座便可做一马桶用了,这件事我颇有经验。
毛子说,看,朱公子;看,敞棚的,多有气派!
我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家伙,几乎赶得上我们村口铁匠的人,稳坐在轿顶,脸面滑腻,皮肤白皙,四肢娇嫩,保养极佳,比我们乡下百姓是胜出许多倍了。而这样年纪的人,却也称个公子,我怀疑是否有伤风化了。据毛子介绍,此人时下还是一名光棍,具体的情况是当年娶个老婆凶得要死,家里老太太气得说“你可以去死了”,于是就自己死掉了,而后许多年少有物色,老太太又眼光苛刻,朱公子急得说,我再也不娶老婆了,除非遇到一见倾心的女人!
朱道德高坐在轿顶,蔑视天下地扫过下面一眼,两手一扬,仿佛在骑马,“驾”!于是那些轿夫抗起大轿“嘿呦嘿呦”精神振奋地走开来。同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毛子和他的会友们一哄而上,迎着轿夫后面的滚滚黑尘,扑向地上滚闪蹦跳的圆东西。此时已经看不见有多少人,数不清有多少只手,分不出谁的手是谁的,糟糕的是连当事人自己也糊涂了,只记得一双手塞一个口袋,你塞我我塞你,好在塞来塞去大家也平均分配了。
等到轿子走远,场面安静下来,人流也恢复秩序,大家神态安详,步履优美,似乎刚才的混乱只是一幕排演的戏剧,而大家都是一旁的观众,并未参与其中,即便参与其中了也已经忘记,只莫名其妙的衣兜里多出一把铜钱或者碎银,自己还觉得奇怪,但是大家都不方便说出来,毕竟天降横财的事情是恐要遭人嫉妒的。
我拉了毛子要去百芳楼,毛子显示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但我认为,他是小红丈夫,既是去百芳楼寻人,他自然是主角,岂有回避之礼?最后我们商定,待毛子先去找地方洗刷干净再去百芳楼。毛子说城郊有河,于是我们抄近道过去。
半路上一辆辆马车呼啸而过,无不威风凛凛,行人惊恐退让,我大叹原来这里已经车马成灾了,不知官府要怎么协调。我四处观望民房建筑人情风貌,不经意却发现毛子不见了踪影,四下寻找时发现他蹲在一角和一个小女孩交谈。我慢慢走近时才看见小女孩手提竹篮,篮子里装有火折火石剪刀剃刀小榔头。我看着他二人说道,原来是个卖杂货的小妹妹!
小女孩原本蜷着身子,马上站了起来说,我不是卖杂货的,我是卖花的呢!
我说,小小年纪就胡说,你当我瞎子啊,你的花呢?
她咬着嘴唇说,花都卖了,但是这里的大人都好奇怪,大家身上都不带现钱,只好拿这些东西和我换了。
毛子说,小姑娘,你被骗了啊,这些东西都不值钱,都是旧的。
小女孩说,你才骗人,你长成这个样子,白天你在外面走是很危险的,你晚上再出来吧——我是关心你才告诉你的,听不听随便你呢。
毛子赶紧拉起我便要马上离开,口里说道,河就在前面,这里太危险了。
我们正要离开,那小女孩突然哭了。我回头询问,她说没卖到钱回去又要被爹娘打骂,言辞恳切,我们马上被感动了。毛子向我伸手借钱,说要买下她手里的东西,我马上点头,盯着毛子,同时数出一串铜币交到他手里。毛子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