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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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代-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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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钻进菜园,看着天,想象屋后的世界,我觉得那里是个充满想象的地方。这件事奇怪的地方在于,即使有那样一个奇妙的地方,但我就是从那个世界走进来的,如果有什么值得想象的,我应该早就看过了,看过的东西,再怎么想,它又能像些别的什么?

  叔叔仍然在继续他木匠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并且他已经初步具备将作品转化为金钱的能力了。在这件事上,叔叔是一个指挥者,而我其实只是个杂役。我每天很晚都在帮他劈木头,按照他的要求,木头可能要加工成片状、棱状、圆形或者其他模样。这是一个精细且漫长的过程。好在我的优点是耐性好,我的优势是时间多,所以叔叔不由感叹:真是为木匠而生的人!我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理解,按照我悲观的想法,它的意思是,我之所以生来,是因为木匠缺少苦力,于是木匠召唤了我。

  一个月光黯淡的夜晚,我整理完墙角最后一块木板,靠着一张三条腿的三角形的木椅休息,忽听外面嗖地一声动静,好象一只大狗跳闪而过去的声音。于是我出门观望,却不见人或动物的踪影,走出几步,看见游的房间还亮着灯,十分奇怪,这么晚还不睡觉,莫非在熬夜绣那些印着短命鸳鸯期待天长地久之意的枕套或者手帕,准备隔天送给谁?我心里疑惑且不安,左右窥视,然而根本看不进去,因为窗户关得很紧,没有缝隙,这果然符合她小心谨慎的习惯。但是我也不笨,伸出手指轻松地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凑眼看去,却见游低着头光着脚,拿着一把剪刀在修脚趾甲。我失望且无聊地缩回头,同时心里为她打算:改天我给她的窗户钉上木板,像这样任谁一捅就破的窗户太可怕了。

  我回头时,忽然旁边伸过一只大手来,吓得我几乎跳了起来。我定神一看,原来此人是骆冰。骆冰大概见识了我做贼心虚,于是怪笑起来,十分诡异,仿佛想要籍此要挟我什么。骆冰说,陆兄弟怎么这么不爱惜窗户?上面有个洞,你又捅一个干什么?

  我仔细搜索,果然在左上角发现小指大小一个洞,十分隐蔽。

  骆冰说,我捅的,一早就有了。

  我看着他反光的头发说,请问骆兄怎么长了一头这样的毛发,跟旺财一样?

  骆冰诧异,说,他是谁?你朋友吗?

  我点头说,是啊,可惜去世好久了。

  骆冰说,我的头嘛——你怎么没问游——我母亲是西域之人,和你们中原略有不同。

  我连连点头,顿悟道,那,她现在还好吗?

  骆冰摇头道,也去世好多年了,可惜啊——所以我很羡慕你们这些人啊。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因为在我所认识的这些人里面,除了我,似乎都不值得他羡慕。

  这天晚上骆冰对我很是热情,拉着我讲述了他的许多经验理论,这其中包括毒药泻药迷魂香的配置,如何祛除口臭脚癣皮肤病,怎样做到一剑杀人而刃不溅血,并且重点讲解了有关于讨得姑婶欢心、逗得姊妹开心、赢得小姐芳心云云,另外还介绍了吃饭不给钱即吃霸王餐而又不致遭到殴打驱赶的方法,具体来说就是随身准备一只死苍蝇,当然,理论上蟑螂也行,但是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也不方便携带。

  我对骆冰顿生敬畏,因为这人俨然一部百科大典,令我瞠目结舌,况且我也不敢不敬畏,从他的理论出发,他可以在一刹那的时间杀死我而不留任何痕迹,以至于叔叔或者游都会以为我无端地从人世消失不见,无从找寻,于是他们找了几天就不找了,然后过了几月他们就不再关心我,然后,又过了几年,他们已经想不起有我这个人曾经活过了。不过我也不相信这个人真有那么厉害,至少他不可能在一刹那干掉我,他没那么快,我觉得最少需要三刹那以上。

  骆冰说到夜深,我们都感到困意袭来,我提议各自回去睡觉。骆冰肯定了我建议的后一半,他说,是的,我们都要睡觉了。不过我先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游喜欢什么东西,你好象跟她很熟?

  我说,哪里啊,这个问题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啊?

  骆冰终于否定了我的前一半建议,他说,我今晚和你一起睡,我们慢慢深入讨论,如何?

  我说,我想到了,你改天天气晴好的时候准备一只大狗,并当面把它杀掉,要杀给她看。

  骆冰说,好,我们一起休息吧,太累了。

  于是整个夜晚,伴随着一阵阵时而高亢响亮时而低沉压抑的鼾声,我艰难地入睡。挨了很久却睡不着,我看着屋外泄进来的白月光,心里想,游喜欢什么东西?

  睡梦里,我看见母亲在家门口端着筛子,两个妇人呆坐在她的两边。母亲对她们缓缓说道,冬天睡觉的动物真好,不吃不喝,却长得一样油光水滑——说来这些小东西还真奇怪。

  半睡半醒之间,我忽然感到许多压抑,现实就像人们悲伤的往事那样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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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平静地发展,似乎一切人一切事都没有变化,并且以后也似乎不会变化,就像我曾度过的许多年的记忆,或者像我家门前的两根红木柱子。叔叔规律地摆弄他的木头,或者端着茶杯四处走动,我觉得他真是一个闲人。至于紫陌和他的阿冰哥哥,我知道很少。有些时候看到那个丫头在古城穿行,手脚忙碌,不知在指点什么。我认为这两个人也是闲人。叔叔却说: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眼睛看世界,什么样的眼光决定他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你看到别人都闲,其实是你太闲了。
  我觉得叔叔是在为自己开脱。我认为自己在古城过得很充实,我可以四处游荡,认识许多日渐熟悉的男男女女,还会帮助年迈的贩子卖蔬菜,然后耐心聆听古城的历史,虽然最后发现这些都很无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至少我不愿意是。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游却是很忙的人,每天有一到三个时辰都看不到她。她总会往古城会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走去,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曾问她是否在谋划自己的婚事,她严厉地警告我:你再胡说八道,你就别想吃饭了。而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吃饭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了,至少她很久都没有做饭了。
  我看着游的背影离去,开始猜测她和某些严肃或者严重的事情有着些许联系,我忽然想起自己在集贤会里开会的情景,虽然我并不关心那些会议的内容,但我却知道,世上那么些帮派,他们都想干些什么。当然,也许古城会不是个帮派,但这只能说明它比帮派更糟。我想了许多,心情变得沮丧,我至少无法想象,一个姑娘正在开会。
  古城的和平生活包括那些随处可见的破旧的城墙,连绵不绝,一片片昏黄地呈现在人们眼前。西边的城墙苍老不堪,游喜欢在傍晚爬上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火烧云慢慢飘移。我本来不喜欢这些,它们让我迷惑不解,但现在不得不喜欢。
  她站在上面对我说,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在这个时代?
  我爬上去,看着遥远的炊烟和附近随风摇摆的晾衣杆上的衣服,茫然地说,该怎样就怎样吧,不好好活着,难道要造反?人活一世,永远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在历史里面,人连个蚂蚁都不如。
  游忽然微笑起来,我觉得她很好看,看着她我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甚至是活着。坐了片刻,她说,我们都会好好生活,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这段时间我时常会萌生强烈的孤独感,当我抬眼便看到叔叔而找遍古城却看不到游的时候,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惊慌。我非常不能理解这些似乎不能自主的情绪变化,考虑很久,我怀疑这源于小时候的一次经历。在我十二岁那年,朋友们似乎都从视线里消失。菊月在石三郎的纠缠中离开了原来的老房子,阿飞跟随父亲外出巡游,据说是求学去了。而阿飞的妹妹小红也成天不见踪影,不知是去亲戚那里小住了还是深居在家,如果深居在家,那确实是居得很深了。而以前认识的家伙们跟我关系越来越冷漠,我一个人在外失去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只好终日同家猫野狗做伴。一日传来流言,说流窜过来一匹白狼,十分凶恶。但我当时独自一人不知情,仍然在外徘徊,并且我还因为偌大的场地没人打扰而喜悦激动。玩得尽兴,恰好遇见一只美丽的大狗,那狗毛色洁白,身段优雅,看得我心生敬意,对其大喊:汪汪!可惜它居然听不懂,毫无反应。我一想,错也不在它,毕竟我也不知道“汪汪”是什么意思却对人家乱喊是不对的。好比一条狗听不懂“狗屎”是什么意思,只听见两个人在对着喊“狗屎”,还以为是打招呼的礼貌用语,于是也对着他们喊“狗屎狗屎”,结果那两人就把狗打了一顿——所以说,这是一个道理。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很希望那狗能够理解我,于是对其做了许多手势,努力表现出我的善意和对它的喜爱之情。结果却让我很失望,我发现那狗性情凶暴,和外表的美丽反差极大,举腿就在地上刨了几下,眼下就是要和我干架的意思。我惊慌失措准备逃跑,忽然身后冲过来一只杂毛老狗,只扑向白毛野狗。那杂毛狗我认识,乃是陆胖子养的,身手了得,咬遍全村罕逢敌手,在狗中的地位颇高,相当于他的主人在人群中的地位。然而需要一提的是,陆胖子养狗成患的最大原因是他爱吃狗肉,不知道这是不是杂毛老狗之流的悲哀。不过杂毛老狗往日造成的危害巨大,附近的鸡鸭猫兔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想来对付一条野狗应当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然而世事难预料,杂毛狗信心满满扑向野狗,野狗不闪不避,舞动前爪闪电一挥,杂毛狗当下就躲闪不及,只好举腿格挡,顿时猩红一片,我一看,杂毛狗一声惨叫,卧倒在地,全身痉挛。而白毛野狗还不放过杂毛老狗,压上去啃着对方的颈脖胸部以及下腹,场面猥琐,仿佛一个老流氓在欺负一位小姑娘。我看不下去,愤然转身,准备溜走。谁知那白狗停下撕咬,举头望白日,仰天长啸。我大惊,终于明白这个动物的危险性,但是以我的速度哪里逃得过这家伙呢!我在惊慌中和白狼对视,心中一凉,想我年纪轻轻竟要丧命于此,真是遗恨终身。当时我被恐惧笼罩,不自觉地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成为白狼的晚餐,所幸撞上一棵大树,我立即翻身爬上树杈。白狼在树下怒目相向,却也上不上来,原来它尚未学习爬树的技能。当时我不禁感叹:天不亡我,今后我一定要发奋图强,建功立业,做一个有用之人。当然幸好只是感叹,而并未发誓,不致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诚实的人。而回想那天夜晚真是无限漫长,我感到整晚巨大的孤独和空虚,世界仿佛只剩我一人(那狼还在树下,但它毕竟不是个人;就算是个人,也只是敌人,如果是敌人,我宁愿它不是人)。在悠长的时光中,我由于紧张,不停地在树上小便,但是丝毫缓解不了情绪,于是神经紧绷地过了一夜。那一夜我想到许多诸如生命和存在、过去和未来的无解的问题,困惑得如同我已死去。只到第二天醒来时,树下已不见了狼,而母亲呼唤我的声音已经响了很久。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许多年,那些恐惧的感觉我已经慢慢忘记,唯一清晰的是,那棵大树长得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应该也有我的功劳。
  在一个傍晚,我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叔叔,他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神情散漫地对我说,大概恐惧是因为你心理上害怕,寂寞或者孤独说明你在心理上是一个人。
  我想不明白,说道,你好象没说。
  叔叔拍我肩膀说,害怕是因为你胆小,空虚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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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告诉我们,平静是相对的,而改变是绝对的。这跟运动和静止的原理是一致的。我不喜欢计算时间,所以总是被时间计算。来到古城数月,就要被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所感染,然后在感情上难以割舍,可是有人跳出来阻止了这种感情的生长。
  一日游在外逛街,拉着我出来晃荡,在一个店铺里,她拿起一件单衣看了片刻,转身朝我身上比对。此时后面跳出来一人,扯过我的衣服,然后睁大眼睛将一张阴沉的脸正对着我。我觉得这脸忒大,因为太近了看不清,但是头顶上的黄色毛发却很是扎眼,果然是骆冰。我知道来者不善,惊诧得不敢言语。
  骆冰拉过我到角落,严肃地说,在我们古城有一个传统,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矛盾,就需要用决斗的方式来判决。今天下午来我练武的竞技场,我们来场决斗吧!
  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更加不会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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