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狡黠地笑了,伸出手,“嘿嘿,我们是哥们,说什么谢啊。我只是想问你借钱。我还需要钱。”
“谁跟你哥们。”沈觉明拂落我的近乎,“我不是慈善家。”
我决定不跟他罗嗦,直接动用武力——欠身过去就抢他公文包。他也没跟我夺,我顺利摸出他的钱包,他囊中羞涩,里头只有300块现金,我统统拿走,同时相中一张金卡。
“有没有密码?”
他挥着手机说:“我打算报警,告你抢劫。”
“打吧,把我抓去派出所,让警察叔叔教训我一顿,然后你再把我保释出来。你要不嫌烦的话,我挺乐意受教育的。我是好孩子。”我又套热乎地挤下眼。
他摇头笑了,露出满口可做黑人牙膏广告的洁白牙齿:“给我个理由。裴锦年。”
“什么理由?”
“你凭什么对我理直气壮?”
“我……”我张口要说,忽然胆怯,是啊,我凭什么强盗一样拿人信用卡,他是我谁?安安的哥哥,安安的哥哥又不是我的哥哥,就凭我们俩长着一副夫妻相吗?可那也有待于时间去证明啊。
“说啊。”他不咸不淡逼问。
“嗯。”我清了清喉咙,“你不讨厌我,我知道。”
“我很讨厌。”
“你其实不讨厌,要不你先问问你的心。” 。。
锦年(20)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我,眼睛毒,我看到你的心,它说——”
“说什么?”
“把我的钱统统拿去吧,我的全是你的。”
沈觉明摇头,无耻之尤大概指我。可他偏吃这一套。
他笑后有点惘然,“你对别人也这样吗?我说对床上那位仁兄。”
“他叫陈勉,你该尊称陈先生。”
“陈勉?”沈觉明眉毛挑了挑,“陈勉,陈勉。”他念了几声,恍然,“想起来了,安安去年曾央我给她朋友介绍个销售的工作,是他吧。”
“是的。”虽然安安从没告诉我她跟陈勉在京的事,但我已从陈勉嘴中得知。
“见鬼。”沈觉明嘟哝道,“我以为是安安的男朋友才鼎力相助,没想到——”他尖利地瞟我一眼,气冲冲地进了电梯。
这人真没素质。我心想,转过身。蓦然看到陈勉,站在走廊的出口,他居然过来了。
我连忙上去扶他,怕他误会,未免忐忑,然而陈勉只是靠着我,没说什么。
安安下午就来了。很显然是沈觉明多嘴了。
她额上有密密的小汗,显见是接过电话后第一时间杀过来的。这样的热切,连我这样迟钝都能猜出她所系何在,可她却要生生刹住自己的感情,对我笑,“锦年。”
她的笑容有一半的尴尬。去年,我来京跟她共度生日,她应该已经知道陈勉的行踪,却对我守口如瓶。我一直以为我们亲密无间,原来已经有了隔阂。
曾经的三位一体,曾经的温润岁月,原来并不是一种平衡的关系。
总会碎掉的。
但是我对安安并不生气。相反,在她面前,我不仅有谢意,也有愧意。我感谢她把陈勉从一无所有、贫病交加的状态下带到北京;我也惭愧,安安可以义无返顾地找他,而我却几乎忘掉他。
爱满而溢。我也许是太过幸福,因而并不知道惜福。
我热情招呼安安坐。她找张凳子,机械坐下。陈勉在床上输液。本是闭着眼,此刻睁开了,对安安安静地笑。如此,安安才微微的放松,敢与陈勉的目光相接。
“没有事了。谢谢你哥哥。”陈勉温言。也许是一语双关,恕我有点麻木。
“我……”安安似乎有点惭愧,低下头,良久说,“我应该明白你,以后不自作主张了。”
陈勉嘴上还是有淡然的笑。看上去亲切,其实疏离。安安似乎要说什么,有点拘束。我站起来,“我去那边问问退房的手续。”
我留安安和陈勉独处一室,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会聊什么,也不是很清楚他们有什么纠葛。但是回想陈勉与安安的过去种种,他们生出点情愫,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感情这种事,谁又能把握呢。
我与护士小姐没边际地闲扯一通,回去,安安已出来了,靠着门边的墙,仿佛在回味,也仿佛在忧伤。
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人留恋。
“安安。”我叫她,“一会一起吃晚饭吧。”
安安说:“不了。”
她必是不能容忍让自己在爱的人面前成为一个处处受制的配角。安安看着隐忍,实际强韧又高傲。
安安摸出一把钥匙:“让陈勉搬过去吧,我租的房子,已付过一个季度的房租。”她把地址抄给我。
还是安安心细。陈勉自己租的那间破平房简直没法住。没有浴室厨房不说,暖气也没有,虽说已过冬,但是北地春寒料峭,比之冬天还要寒冷。最叫人无法忍耐的是,四面墙没扇窗,关上门,跟住在墓地没啥区别。我本来也想着出院后坚决不让陈勉住那鬼地方。 txt小说上传分享
锦年(21)
我接了钥匙。陪安安下楼。在医院门口,我踌躇再三,还是问:“你爱陈勉吗?”
安安说:“是的。”
没想到安安回得这么干脆。我倒是怔忡了下。在怔忡中,安安离去了。脚步款款,跟她哥哥一样,退场的时候,保持着失落的优雅。
落日余晖擦着青色屋角切过来。一群鸽子泠泠地掠过。
8
说服陈勉接受安安的馈赠是相当困难的事。但是出院那天的窘迫遭遇出人意料地帮了我的忙。
陈勉说,医院离住的地方不远,坐公交吧。
我们便坐公交。
非上班高峰,可300路车还是拥塞不堪。天冷的缘故,窗户紧闭,空气因而污浊。没过多久,陈勉的脸就憋红了。我知道他想咳,却害怕遭人白眼。但是咳嗽是抑不住的,憋的后果只有更加可怕。咳嗽最后冲出来时,如开闸之水,汪洋肆虐。周边人纷纷退避三舍,硬生生在如此狭窄的空间让出一圈空余来。
我们是空了,别人是更挤了,有人看不惯,对乘务员嚷嚷说,“哎,管不管啊,别有传染病的。……现在人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病着,病着打车啊。”
我要回击,陈勉拉住我,断续说,“算,算了,我们下站下。”
我伸手环住他:“你对着我,我不怕。”陈勉将脸伏在我发上时,我能感觉他身体竭力控制的颤动,这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孩子,我是他唯一的依恃。
回他那间小黑屋前,考虑到屋子冷,我和他一起去超市买了个电暖气。
刚进院子,迎面碰到房东。她眼睛朝着暖气瞟来瞟去,清清嗓子说,“电费是不包括使用这个的。如果用,得额外算钱。”
“多少?”陈勉问,他房子没有装分流器。无法确知用电量。
“100。”房东道。
“怎么要100呢?”陈勉有些急。房租一个月才300。他平时除了用个灯泡根本没有什么耗电量。
“100,都算便宜呢?你不看看这电暖气什么功率。你要一天到晚开呢?我不都得算着呀。”
我气不过,对陈勉说:“咱就不住了吧。这破房子,没暖气,没窗子,还要受人气。”
“哟,你这300块钱想住豪华公寓啊。”房东拖着声腔道,“北京有的是房子,想多大多大,想多好多好,有本事你找去啊。我还不想收一个有病的人在这里呢。晦气。”
沉默。我感觉陈勉抓我的手小鱼一样跳了下。片刻,他沉声问我:“你说的那房子,租了吗?”
“租了。”我备感振奋,“租金付了,精装修,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已经找人打扫过了。”
“咱走。”陈勉说得坚决。
房东这时有点慌,拦着我们道:“怎么说走就走呢,不是要住满一年的吗?说住一年,我才把房子给你们的呀。当初有很多人看中这房子的。我租给你们这也是一个条件啊。”
“不好意思,你留给别人吧。”我们绕过她。
这天的经历,给我们上了很生动的一课,真正是身无分文颜面无,腹有银两气自华。
搬进新房的第一个晚上,我被咳嗽声惊醒。起身,拧亮灯,灯光随着门铺至客厅,陈勉蜷身一上一下俯伏的背影便凸现在眼前。
我倒一杯温水给他。他坐起,接过,说:吵你了。
也是因为怕吵我,他坚决不愿与我共处一室。
他喝了几口,略略平复了下,握着杯子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昏暗的缘故,他的目光看上去有点迟滞。
我靠近他,想问他“好点没”?可看着那空洞迷茫的目光,忍不住凑上前亲他。他想转开脸,已经被我攀紧。
“别,没好……”他仍旧抗拒着,终于难敌我辗转的热情。如果温度可以给人希望,我愿意焐热他;如果病痛也能过人,我希望为他分担。
灯光与夜色镶嵌在一起,昏昏沉沉。这如同我心底的感情,已分不明是思念还是怜惜。
“我很害怕。”他喘着气对我说,“怕我让你失望。这两年,没见你,就是对自己失望透顶。”
“其实,不是你的问题。”
“对,我没错,可我要背负我的命运。”
“你还是回去做销售吧。自尊不要那么强,安安是好意。”
“锦年,你知道看到你和沈觉明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感觉吗?”
我说:“对不起。”
他眼睛灼烫,像淬过火,“刚刚我一直在想,尊严,尊严究竟是什么?赤贫如我,守住尊严,与其说是对生命中高贵的东西保持敬意,未若说是在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我什么都抓不住,只能靠虐待自己来证明自己,以为在别人眼里是光辉,可是一个渺小如尘芥的人谁会多瞥你一眼?在残酷的生活面前,只有身份、地位、金钱是实在的,安全的。无论用什么方式得到。必须要得到。否则,你,就算不跟沈觉明在一起,也会跟别的人在一起。爱情以及生命中的美好,于我都将是一种奢望。”
我听着他的激愤,竟是说不出劝慰的话。
我也许可以说,我不是这样,我不会为钱去交换爱情。然而,对陈勉来说,要享受这个物质世界,难道不是往上走吗?有个很弱智的故事,讲穷人晒太阳都觉得幸福,富人就算朱门酒肉臭也不幸福。我不能说谁绝对幸福谁绝对不幸福,但这个故事要不是穷人自己YY出来的,就是既得利益者为稳定秩序给穷人打的精神鸦片。
陈勉又道,“锦年,我原本对人生没多少期望。生活不如意,连父母都遗弃了我。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只是他领养的孩子。至于我父母是何人,我没追问。一开始是愤恨,后来是觉得无聊。谁生得有什么要紧,跟我什么相干。我没有受过出生的丁点好处,现在大了也不再需要什么恩惠,当然抱歉更不需要。我,和那个也许还在的父母,就这么遗忘江湖吧。锦年,我现在只有你。”
我的心像一张密布划痕的唱碟,泛出星点尖锐的疼痛。
我于惭愧于疼惜中紧紧将他拥抱,以为自己的胸怀足能够把他的一生收容。现在想来,当时的念头真的很幼稚。
灯光暗了。
锦年(1)
9
陈勉放下自尊要一份有发展前途的体面的工作。我反正没有自尊,厚颜无耻地让安安约见沈觉明。
饭局安排在家里,因为在外边档次高的请不起,低的不受人家待见。我知道沈觉明先生对吃的环境和氛围还是很讲究的。
晚上,安安和她哥哥如约而来。安安拎一盆绿植,开葳蕤的白花,放到室内,满室皆香。
沈觉明两手空空,只带了一张嘴。一半来吃饭,一半调笑我。他一上来就指着我的围裙说:什么时候成贤妻良母了啊。
“一直是啊。只不过你没机会见识。”我笑呵呵回应。
陈勉也从厨房出来了,他与沈觉明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的身高,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差别还是显现出来了。无关长相,只关气宇。
安安为两人介绍:“陈勉,这是我哥哥;哥,这是锦年的哥哥。”
我接一句:“补充下吧,陈勉,裴锦年的男朋友。”
闻言,三人均变色。反应是不一样的,陈勉是错愕,安安是失神,沈觉明是心花怒放,我真的不知道该厮干嘛要这么为我高兴,我也不是那种嫁不出的人,就算嫁不出也轮不到他为我操心。
沈觉明笑容可掬地摇着陈勉的手,“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哪里哪里。”陈勉连连自谦。
我和安安进厨房收拾,安安的表情已经风平浪静,只对我说,我哥他估计很失落。
“没看他那么高兴,他不定想,终于有个人可以管管我了。”
“不是的,他跟你交往两年了吧。”
“谁跟他交往?”
“你也许不承认,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