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树护皮,人要脸”。毕力雄轻蔑地说李宏这个“逃旗户”,都不如贪官污吏,使李宏恼羞成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和火气。他站起身冷冷地说:“逃旗是我的恥辱,我承认。但我比屠蛮子更了解‘追风沙’。虽说阚山该杀,可不是‘追风沙’杀的;他也没动手抢劫寿山的小老婆!”
哈丰阿见两个兄弟把嗑儿唠成了牛蹄子,一个撇嘴歪鼻子、一个脸红脖子粗,急忙压场说:“‘追风沙’干没干那些事儿,跟咱们弟兄不搭边儿,别因为闲事伤了弟兄间的感情——来、来、来,咱们三兄弟久别重逢,我再敬两位弟弟一杯。”
哈丰阿端杯站起身,李宏迟疑一下也立起身子、伸出右手儿抓起了酒杯,可毕力雄却没欠屁股,还指着李宏的鼻子挖苦说:“你不就是藏头夹尾地在边外翻了几年土垃坷儿吗?有多大斤两替‘追风沙’打保票?”
李宏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他伸出左手,握成拳头儿,“嘭、嘭”捶了两下胸脯子,铁板上钉钢钉似地说:“我就是‘追风沙’!干过啥,没干过啥,除了老天爷洠в斜任腋宄牧耍 薄 !∠肟词槔
六 和好诉衷肠
六 和好诉衷肠
哈丰阿好像后脑海挨了一棒子,手里的酒杯“啪嚓”一声掉到桌上,摔成了六七瓣儿;人也“扑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杨三妹在外屋地听到了响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李宏绷着脸戳在桌边儿,毕力雄虽然坐着却仰着脸愣眉愣眼地望着他。她以为这两位客人都挨了丈夫的训斥,便故意对脸色煞白的丈夫服小软说:“奴家哪个菜没弄可口儿,爷善着说呗——背地里骂一顿、打几下也行,咋当着远来的兄弟跳老虎神呀。”她说完又取来个酒杯,把摔碎的杯碴儿捡到撮子里送走;回来后捧起酒壶给三个人都满上,向李宏和毕力雄解释说:“这位爷在营里一遇到窝心事儿,回到家里就发火。他冒出啥不得体的话儿,你们千万別多心。”
等杨三妹离开屋,哈丰阿才打手势让李宏坐下,苦笑着说:“你们俩儿心里若还有我这个大哥,就像方才三妹嘞嘞的那句话:有话善着说。眼下洋鬼子仗势欺人,民人乱党叫喊着要把老鞑子撵回老家,咱们旗人坐天下的日子,眼看就要日落西山玩完了……老话说‘大树一倒猢狲散,落地的鸟窝没好蛋’,咱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相逢的机会了,为啥还要互相撅鼻子瞪眼睛呢?”
毕力雄一来听说李宏就是广有名声的“追风沙”,已经不敢对他小看,二来叫哈丰阿的话儿勾起了心事。他对老毛子的霸道是亲身经历过的,回到北京后又亲眼看到了朝廷的混乱无能,便叹气说:“唉……我急着想把寿太太交给的差事早点儿办完,报答了寿山将军的知遇之恩,好快些抽身去齐齐哈尔探听一家老小是死是活……”
李宏听他说家人生死不明,不仅后悔计较了他的急燥,还担待了他的跋扈,离席向毕力雄打了个千儿,领说:“小弟不知婶娘、嫂子、大侄儿下落不明,对二哥的言辞语气斤斤计较,实在是又莽撞又小气,请二哥多加原谅。”
毕力雄也站起身还了个鞠躬礼,说了句“你也别怪罪我的张狂”。
哈丰阿却责怪说:“毕力雄,你咋不把他们祖孙三代也带出火坑来?”
毕力雄无奈地解释说:“寿山大人派我护送他的家眷时,命令我‘即刻动身,昼夜兼程’,哪里还有顾全自己家老小的工夫?到了京城后,才听说寿山将军战败殉职,好多将佐家破人亡、云散星离……”
哈丰阿先酸渍渍地夸了句“你对寿山倒是忠心耿耿”,接着就发起牢骚:“可他却把部下家属的存亡当儿戏,寿太太眼里也只有金银财宝!”
这话可能捅到了毕力雄的痛处,他搖头晃脑地“唉”了一声。
李宏一刀见血地说:“你已经对得起他们了。你还想替庆七爷把失落的那些财物追回去吗?我看是办不到了——我对你不藏不掖,做下那宗案子的,是我扔下的那伙人。财物到手后,他们便瓜分散伙了。依我看你不如先去把一家人找到。齐齐哈尔离老毛子太近,不可再呆下去了,干脆领他们到边外趴风——若安家有困难,我多少还能帮上一把。大哥方才说的都是实嗑儿,你继续往死胡同里钻,恐怕将来会把肠子悔青了。”
毕力雄的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表示“我得好好想一想”。
接下来的酒,喝得太太平平,却也死气沉沉。吃晚饭时虽然又透了三壶,也始终没喝出兴头儿来——酒是助兴的;拿它浇愁,是冲不散心头上那团阴云的。
李宏和毕力雄躺在西屋的南炕上,都闭上了眼睛,却谁也睡不着。李宏在盘算:咋从大哥嘴里探听出屠景操选择的路径。毕力雄脑袋瓜子里打起了糨子,不断地冒出或大或小的泡儿……他头脑还算清醒,可眼睛却有些昏花,从那些泡泡儿上看到了额娘、妻妾和儿子荣茂的模糊面容。他看着看着,又从新冒出的小泡儿上看到了一个老毛子兵的脑袋儿。这个小泡儿越鼓越大,把额娘、妻子和儿子挤到了一边儿;可那个带有爱妾面容的泡儿,却和带有老毛子兵脑袋儿的泡儿联到了一起……
毕力雄动了肝火,这小贱人是一个商人包养的大鼻子女人生的,不仅有一脑袋儿带卷儿的黄头发,还会说老毛子话,一定是趁兵荒马乱勾搭上了老毛子野汉子……可接着,毕力雄又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泡泡儿,每个上面都有个赤身露体、面黄肌瘦的身影。毕力雄想起来了:这些人是从六十四屯逃出的难民,跪在将军府大门外喊冤叫苦,却被寿山大人的亲兵撵得四处乱跑……糨子锅里的泡泡儿接二连三地“噗哧、噗哧”地迸裂了,听起来就像好些人在七嘴八舌地嘀咕着“不值”、“辞职”、“不辞”、“悔死”……毕力雄眨了眨两只眼睛,静了静心,却分不清是作了梦、还是在胡思乱想。他忽然想起了李宏说过的“若安家有困难,我多少还能帮上一把”,猜想李宏在黑道上行走了几年,一定发了不少横财,便捅了李宏一把,问道:“老兄弟,你身只影单外出打食儿,咋在一个大绺子里当上了瓢把子呢?”
李宏已经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了,愣了愣神儿才想:这是个从来洠宋使⒆约阂裁幌蛲馊怂倒奈侍狻O衷诮У淖逍治势鹄戳耍宜苟宰约耗嵌尉行┮赏牛雌鹄吹酶蹈雒靼祝痛淅嫉母星榫栏穑故遣惶岬暮谩谑撬呋匾浔呗厮咚灯鹄础
……我离开家后,在科尔沁左翼后旗一带活动。或收些皮张,或购些牛马,弄到边里挣些钱。我平时骑了匹花里豹,马褡子里换洗衣服塞得挺鼓,惹起了两股小绺子的注意,叫他们盯上了。一进白眼儿沙坨子,“铁腿狼”就带四人四马从后边儿并排儿冲上来了。我已经有了准备,怕寡不敌众被收拾了,决定出险招儿:假装没有发觉,在他们冲近了的时候,我突然勒转马头儿,迎着“铁腿狼”出刀——他们没想到我敢以一敌五反冲过去,“铁腿狼”的刀还没挥下来就被我砍落了马;那四个人冲过了十多丈,才扯回马头儿。他们见我坐在马上,对他们喊了句“不服就一起过来”,便又惊又怕,说我“马快追得过疾风,刀出如暴风卷沙”,愿意奉我为“当家的大哥”了……
毕力雄惊叹地说:“没想到你是这么当上杆子头儿的!”
李宏说了句“我那时还没想当的”,接着又叙说起来……
这四个人刚站到了我的马后,在坨子后埋伏着的另外一伙人现身了——为首的是“黑虎脸”,一共七个人,原来是想黑吃黑的。他见我马上刀上都挺硬,眨眼间就撂倒一个、收降四个,便改了主意,劝我跟他们两股麻绳往一起拧。我本来没有准去处,可也没想过当杆子头儿,便跟身后那四个人商量咋办。那四个人表示跟定了我,让我决定是自己报号还是带他们去入伙儿。我是没想过当胡子的,更不想当胡子头儿;可已经收下了他们四个,他们还非跟着我……便领他们入了“黑虎脸”的绺子,当上了二当家的……”
毕力雄有些意外,评论说:“绿林里‘一山难容二虎’的。”
李宏叹了一声儿,接着叙述了“黑虎脸”的为人:财黑吃独食,不得人心,还不顾黑道上的规矩要奸污*;自己阻拦他,被他一刀背砸断了胳膊。他引起众怒,被弟兄们废掉了……“弟兄们推我做大当家的——叫我‘追风沙’……”
毕力雄关心地问:“你的伤没落下啥毛病吧?”
李宏便接着讲起了后来的事……
给我治好伤的是跌打医生周凤鸣。他原来是梅花拳弟子,很讲义气,见识也高……那时屠景操刚到任,和坐地虎典史阚山争权夺利。阚山派捕头张喜瑞和我联系,求我派人在屠蛮子去双辽的半路上吓唬吓唬他,逼他交钱买路。阚山让那个捕头代他保证:“你‘追风沙’帮我抓到屠某人的小尾巴,我日后对你的绺子另眼相看,必有重报。”我为了绺子的安全和以后活动方便,派出了十多个弟兄去帮他的忙。却不料周凤鸣碰上了我派去的人,说“勒索命官,罪近反叛”,把他们劝回了老营。这就使乱了方寸、脚跌错环儿的屠景操没有中计丢丑。就因为这件事,阚山恨透了周凤鸣。可屠知县却十分看重周凤鸣,请他出山当捕头。周凤鸣为了发展义和团,也就答应了。周凤鸣创建了义和团水木坛,杀了无恶不做的教民“四大损”,烧了教堂。我因为坚持不反旗人的朝廷,可朝廷又没啥指望了,心灰意冷,洗手务农了。阚山怕我留下的人把他“勾结绿林,加害命官”的罪状捅出去,又派管家去买好,提供了寿太太经蒙旗回北京的路线。接我缺的人,还没忘掉我留下的“不和官府作对,只取不义之财”的话儿,没敢冒冒失失地动手。他派人去和周坛主商量。周凤鸣认为:寿山财物来路不正,劫取一些倒也可以;但寿山将军打过洋人,对国家百姓有功,不可伤他家眷,还应留下一些财物,让他们能逃回北京,维持以后生活。所以寿太太、庆七爷一行才毫发无损,还保住了一大车金银软细。洠Ч嗑茫戏鹨砸搴屯欧常几补滞乐亍白萑菁槊穹贇Ы烫谩保阉案镏傲羧巍绷恕K斯俑丛埃急干敝芊锩⒐Α6凵揭蛭芊锩赡苤浪顽缸佑辛担蚕朊鹂凇O匮美镎饬礁鲈┘叶酝繁憷潜肺椋摄凵匠雒嬗丈绷酥芊锩N以吹哪切┎肯拢际遣渭恿艘搴屯诺模懿晃芴持鞅ǔ鹇穑吭谥芊锩篮蟮那迕髑埃亲プ×算凵剑〕鏊男母畏渭赖炝酥芴持鳌
毕力雄一直在将军府当差,对地方官府里的事知道不多。他听了十分惊讶,感慨地说:“县衙里咋这样乌烟瘴气?咱们大清国,真像大哥说的日薄西山了!我确实不能再往死胡同里钻了。我也和你说句实话:这些年我是攒下了些銀两的。我要尽快回北边去。若是家人太太平平,我就接他们到这边来隐居;若是钱财在战火中散失了,将来我还真得向你求帮,借些钱维持生计。”
李宏慷慨地说:“你若是在边外安家,兄弟一定帮你置所房子、买几垧地。”
毕力雄应声说了句“那就先谢谢了。”
李宏问:“你是不是还去建安见见新知县,办那件事?”毕力雄回答说:“不了。我昨天到法库抚民厅去了一趟,听说屠知县已经交了印,后天来辞行,还请抚民厅派人护送他去三面船。我打算明天动身去后旗博王府,把寿太太交给我的有关公文呈上去,我也算善始善终完成了差事。”
李宏赞了声“很好”——这是夸毕力雄下定了决心,也是为得到了屠景操行动的时间、路线高兴。
李宏现在对屠景操更加憎恶,认为留他的活口儿是对自己的巨大威胁:他若到了奉天,可能还要信口开河,把“追风沙”说成十恶不赦的吃人妖魔。他下定了决心:如果许彪不得手,自己匹那单枪也要把他干掉。 。。
一 李宏观风景
一 李宏观风景
一大早送走毕力雄后,李宏也向哈丰阿告辞,说要去通江口会一个朋友。可他并没有出东门奔辽河,而是向南沿去三面船的大路纵马疾驰。跑出有一个多时辰才勒缰绳,让栗骟马慢慢颠达,自己左顾右盼地打量起路两旁的地势。李宏在马背上晃悠了一大阵,才在一个丘陵起伏、树木茂密的地方停下马。他好像要置下这块地方当产业,仔细地掂量了好一阵子,才抖抖缰绳让栗骟马又撒开四蹄。跑出了十多里,他又掉转马头儿回来继续捉摸这块地势。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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